第四十四章 剑虽断,情难解
一抹朝阳刚露了头,江面上已遍是金光,天空里的白云都镶了金边儿,一尾鱼跃出江面,迎着风逐着浪……
两岸猿声啼不住,大船已越过了几道弯儿。大江九曲十八弯,曲曲里都是良田桑陌,弯弯里尽归美景良辰。
良辰美景奈何天,薄雾拂江面,笛声悠扬,才破了晓,楚逍遥已昂立于船头手拿着一支竹笛,笛声里是江南的甜甜田田。
卿卿我我,凄凄婉婉。
莲叶何田田,佳人依陌上,香浓软语乱人心魄,暖风织船楼高旗摇,一抹朝阳如天地初开,万物生发萌始,夜已消隐,这是已入了江南的地界儿。
早间稀薄的水汽雾霭里,楚逍遥一身儒衫,衣袂翻飞,朝阳薄雾之中,人如玉笛声晓,几不在人间,倒让阿米兰以为这满嘴脏话的楚公子,是不是换了个人?
已过了几处大湖,前方是芜城,过了芜城再过采石,便是天下人向往的天启城。
天启其名,天之启也,何等霸气?
相传天启建城之时,有神龙来助,龙气汇集;大江之中的神怪鬼物更是纷纷而来,助天启建城。
大城既成,神鬼欢腾,人间有鼓乐相和,天上天女散花,江中鱼龙游走……四海八方齐来贺,为世间最繁华坚固的城池。
只是许多许多年过去,这些传说中的鬼神却是再没有现于人间,只留下人间许多的佳话流言,美好故事。
天启,为世人所惧,为世人所羡,又为世人所憎。
这已是数日之后,阿米兰和楚逍遥两人乘船东流,一路山水一路醉,醉在酒乡,醉在云外,醉在四周的风物人情,更醉在敌人头落,腔子里喷出的血箭里。
“杀我之心不死?”
阿米兰迎风而立,而对朝阳,身如龙蛇,心似秤砣,蛟龙劲的第六个势子他已摆了良久,浑身汗出如浆。
那日江边“偶遇”,阿米半一剑断江,楚逍遥醉立船头,至晚间,月如勾,江风骤骤,楚逍遥醉里详谈风流事,细说江湖人,更是把灵夫人夸得似花儿一般。
诚然,花无百日好,人无再圆时。
却说那一个版本中的灵夫人,都说来历神秘,似突然间便出现在世人眼里,可是详细追问,又细细思量,无名剑侠仿佛更是如此。
有那坊间传闻:无名剑侠和灵夫人本是师兄妹,两人一起闯荡人世间。无名剑侠早已有意于他这个小师妹,只是郎有情妾无意,一番表白之后,两人不欢而散,一人在帝君账下为医,一人江湖里漂流。
或是乱世里人命如狗,或是无名剑侠突地顿悟破了情关,江湖里游走,以剑斩情,剑法日趋大成,又广结天下英豪,有那高来高去的剑侠,也有那鸡呜狗盗的狗杀才,倒是闯出了诺大的声名。
有一日酒后方醒,看着幽幽大江已成血色,万里大地皆是饿殍,道:“这煌煌天启,怎么容得下乱臣贼子?乱世里怒斩贼人头,也好过终日蹉跎,借酒浇愁。”
便领了平日里的,江湖里的一众兄弟,酒馆里的一众酒友,青楼里的一众豪客,四海里的一众闲散……携手帝君一起平乱天下。
昔有郭解,今有无名剑侠,只是一人心机深沉似海,哗乱江湖,是个伪君子;一人心胸坦荡,内有沟壑,一把长剑更是世无敌手,是真英雄,真豪杰。
帝君扫榻脱履以待,以为兄弟……
乱虽将平时,无名剑侠虽英名久闻于世间,可心却更如蜂窝,原是那灵夫人已许了自己给了灵飞逸。
灵飞逸,似无名剑侠的手足兄弟,江湖里的“酒肉朋友”,一起平乱的战友……
相传:无名剑侠得知之后,怒喝了十坛竹叶青,一人一剑一坛酒闯入敌阵之中,杀透战阵,十进十出。
那日阳光正烈,头顶上一团烈火烧的灼人心肺,无名剑侠剑起人头落,万千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人头滚落如雨,飞花乱石皆为剑,剑光比之头顶的烈阳,也不逞多让,有万夫不敌之勇。
手里剑,嘴里酒,眼中血,视敌阵如后花园,一剑怒斩如长虹贯日。
他之佩剑名为“忘情”,本是灵飞逸所赠,是铸剑山庄集众工匠之谋打制而成,剑才出时,已闻铮铮呜响,似饥者欲喝血,太上已忘情。
众工匠都言此剑或不祥,可无名剑侠并不在意,言道:“不祥才好,我此生又何曾祥过?”
那一日“忘情”剑也不知道斩了多少头颅,人头滚滚时,血气弥天,忘情剑终于应声而断,成了二截。
无名剑侠于军中长笑,像一只落水狗,只是落的不是水,而是血,轻声道:“忘情啊,终成了断情,情既能忘,可却难断!”
袖了断剑,随手捡了一个铁片,又捡了两颗朽木做了剑柄,随意的用绳子绕了几匝,道:“贼人,今日便教尔等宵小知晓,何为剑?”
一剑斩出……
那一晚江中船上,楚逍遥说到此处时,眼里尽是小星星,看了看手里的刀,怅然道:“世上既有无名剑侠,世人何需再用剑?所以我只钟情于我的刀!”
阿米兰那时已是痴了,心中震憾无以复加,过了半晌才回道:“楚逍遥啊,刀是好刀,你更不需要用剑,你已是一个贱人,惹了我这么许多泪来!”
别人不知,他又如何不知?那无名剑侠终是成了一堆骸骨,正埋在药谷绝壁处的山洞里,那新坟埋旧骨,坑还是他掘的。
想他坐在洞中溪边,看着一汪流水时是什么心情?
佳人或在侧,溪水自东流,只闻溪水飞溅,不见佳人曾拂柳。也许他那时正想着幼时情景,学医学剑……
或许是一个冬日,在一个幽静的山谷,或是一个隐在深山里的道观?冬雪凛凛?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漫天飞雪里,两个少年人偷偷的从师父那里跑了出来,于群山幽谷之中,寒风四起之时,凭栏依坐。少年穿白衣,脸若刀削身似剑,指着远处的梅花道:“师妹啊,你能数得清梅花上有多少雪花吗?”
心里暗藏着机心,倒是要笑话她一番。
那少女烂漫天真,两个小辫子垂在后背,脸上尽是狡黠的笑容,虽知道师兄或许是捉弄于她,也笑着道:“师兄啊,你能数得清雪花上有几瓣梅花,我便数得清梅花上有多少雪花儿”
嫣然一笑,心道:“师兄尽会捉弄人!”
飞雪漫天,山中景色奇绝,已是一片白色,似满山遍野里柳絮纷飞。
少年人也不气恼,见一计未成,又生一计,又想露一手让他的小师妹看看,也好显摆显摆,道:“师妹啊,你看雪花如絮,万缕千丝,我能一剑斩断千头万絮,你信是不信?”
说着话已抽出了长剑,只是个普通的铁剑!
少女撇嘴,很是不以为意,看着院中的飞雪,也不理他的师兄,反而呤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看着飞雪纷纷的少女已是痴了,那里在意少年人真的能不能一剑斩了千万絮?剑啊,总要杀人,落雪纷纷,总也要落到污泥里去,心已如坠,又岂恋逝水芳尘?
便想到了前人的一句诗,这便呤了出来。
少年人见着少女不理他,已痴傻般的看着满院雪舞,梅头红点,便想携了她一起踏雪寻梅,可终是不忍,犹豫再三。
提着剑,有些尴尬。
少女情怀如河中孤舟,一丝涟漪已破了满目的意境,那少年人那时又那里知晓?
终于忍不住,长笑了一声,如野驴嚼牡丹,也不知震落了梅花上的多少雪花儿,道:“师妹,便教你看看我的手段,剑啊,原来却是这么用的!”
少女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可仍是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倒是辜负了满天的飞雪,枝头的梅花。
剑啊,舞得再好看,终是要见血。
少年人已长身而起,如飞雪般飘落在庭院里,长剑出则雪花舞,似漫天飞雪里的一头游龙,边舞剑,边呤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呤完又道:“师妹啊,你刚才却是呤错了罢?”
少女却想着:“以此间情景,想是那写诗的人写错了,我那里又呤错了,真是,真是一头只会耍剑的蠢驴啊!”
少年人那里知道少女所想?剑却是越舞越快,好似真的斩了千万絮,可少女只是又轻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只觉得青云直上,那里比得了片刻的安谧?
飞雪落梅花,静观天地生色,寒风虽冷,倒觉心暖,此间天地已足矣!
……
阿米兰脑补到此处时,楚逍遥已酒醉难耐,枕江而眠,嘴里的呼噜声和哈拉子倒是和老驴有得一拼。
以哈喇子洗面,楚逍遥绝不是千古以来的第一人。
“几曾随逝水?“阿米兰戚戚,想着:“也不知道无名剑侠坐在山洞里的溪边时,有没有想通了此节?青云直上还是安谧宁静?数梅花雪花不好吗?何苦要舞剑斩天地。“
“女人啊,又特别是少女时的女人,又那管你是坐在高堂还是贩鞋织履?恰在那一瞬间的涟漪,小船虽推出了河心,可也已转了向!“
“他应是想通了的吧,不然何故名满天下时,又一人独坐,孤寂而死,对着山洞里的流水几百年?想来是悔恨多过欢畅?不然何故无名?“
无名剑侠,终而最后只抱了把小铁片,“忘情剑“虽断为两截成了”断情剑“,断剑依然可斩千万絮,又如何真的斩得了情?
情!
最是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