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中讨债
初春淅淅沥沥的雨还带着些许的凉意。
几个不知道已经在哪里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又跑到了酒馆里，大声嚷嚷着。
“喂，小二，上好酒！”
“要好酒！好酒！不好不给钱！”
醉鬼们互相搀扶着坐下，脚底留下湿漉漉的泥印子。
“好嘞客官！再来几个菜不？”王小汉第一时间上前招呼客人。
“来！挑好的上！”
“好嘞！客官您先坐着，喝点茶水。”王小汉一边殷勤地端来两壶茶一边说，“客官，外边下雨了，我给你们擦擦鞋吧！”
说完，王小汉掏出抹布，弯腰擦鞋，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含糊。
“哎呦，很周到！”有个酒鬼说，他摸出几个碎片，说:“赏你的！”
王小汉笑眯眯的收下碎钱，进了厨房报菜。
有个酒鬼突然发现柜台边还坐着一个小二打扮的少年，他挥挥手让他过来。
“喂，过来给爷几个捶捶背！”
“哈？”
“没听见吗？捶背！”
“你自己没手啊？”
“握草……”
蚩羽兮一句话差点把几个酒鬼呛死。
“你大爷！老子在你这吃饭就是你爷爷！你敢这么嚣张！”
“骂谁呢？信不信我一拳打翻你！”
气氛急转直下愈演愈烈，像要到剑拔弩张的程度了。
王小汉赶紧从厨房跑出来安稳双方情绪，跟着出来的还有阿橙。
“嚷嚷什么啊嚷嚷！”阿橙一看就洞察了情况，随即怒目圆睁，“好你个蚩羽兮，你想吃白饭吗？”
不愧是马中赤兔，女中阿橙，她一把揪起蚩羽兮的耳朵，骂到:“白眼狼！欠我的钱不想还了是吧？在我这光吃饭不干活，你是来养老的吗！”
蚩羽兮怎么能料到这个女人竟敢这样对他，这羞辱性的揪耳朵让他恼羞成怒:“你他丫放手！要不然我还手了！”
见识过蚩羽兮拳头威力的王小汉慌了，那有如战神的一拳要是打在他姐姐身上……他连忙上前一面说好话一面拉架。
可是阿橙和钳子一样的手牢牢拧着蚩羽兮的耳朵。
蚩羽兮吃痛，他一把推开阿橙。
掌心触及一片让他心旷神怡的柔软。
好熟悉的触感，蚩羽兮心想。
火气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
“啊哈哈，臭小子，让你嚣张！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干活了！”
“一物降一物啊，老板娘厉害啊，把这小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搞不好这小子将来是个怕老婆的怂包！”
“啊哈哈哈哈…………”几个酒鬼七嘴八舌地围在一桌，目光里流着鄙陋猥琐，口水和酒沾湿了半片衣领。
蚩羽不去理会酒鬼，兀自擦着桌子，桌面干净得能倒映出他的影子。
“哼，既然说了要罩着王小汉，那他姐姐也应该一起罩着，这点小事不该斤斤计较……对，我必须宽宏大量！”蚩羽兮按捺住自己的火气。
他又默不作声地挪出板凳，把板凳也擦了一遍，连板凳腿也没有放过。
偷偷望向阿橙，她正坐在柜台前独自发呆，身后摆着一柜子的酒，据说这些都是老掌柜酿的。
老掌柜，也就是她的父亲，嗜赌成命，两年去世了，撒手撇下了她和她年幼的弟弟。家里还欠下一大笔债没还，她继承了家业，二十出头就成了老板娘，打理着小酒馆，替父还债。
阿橙还很年轻，不过穿着暗色宽松的衣服，包着头巾，也确实和正常的花季少女不同，围巾和袖管常常沾着油水和汗水，很难想象这是个妙龄女孩儿，再加上她凶巴巴的男人婆口气，蚩羽兮可是不敢小瞧她。
“凶八婆，不过做的菜挺好吃的……而且……好软……”蚩羽兮呆呆地想。
外面雨大了，今晚小酒馆的生意不景。
…………
王小汉进了厨房收拾杂物，忙了一天的阿橙终于得以喘息。
她呆坐在柜台前一边算账一边看着蚩羽兮的身影，那个和他弟弟一般大的身影。
“蚩羽兮。”她忽然叫道。
“干嘛？”
“我对你很凶吗？”
“……”突然被阿橙这么一问，蚩羽兮一时愣神，这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不想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嗯，这几年是凶惯了。不过我是建议你把活干好，早点把欠我的钱还清，到时候我也管不着你了。”阿橙的态度出奇的缓和，她纤长手指划过账本泛黄的纸面，入不敷出的账目让她眉头紧锁。
“对了，你是对王小汉施了什么魔法，他竟然对你言听计从？”她转问。
“呵，你弟弟你还不了解吗？只有我这种有魅力的人才能征服他。”
“得了吧，估计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阿橙嗤之以鼻。
沉默了片刻，阿橙无端叹了口气。
“哎，说实话，小汉他啊，现在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虽然店里有什么事他都会帮忙，手脚也麻利，但是他很少有什么心里话和我这个做姐姐的说。而且啊，有时候我看着他那么……成熟，我心里反而很担心……”
“你凶巴巴的谁愿意和你说心里话……”
“我不凶，那谁来管他？那个欠了债把我们姐弟俩甩下不顾的短命的爹吗？”阿橙反问。
蚩羽兮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她争执，在提到她的父亲时她总是颇为激动。
“卡拉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滚滚的乌云笼罩阳城的天空。
蚩羽兮凝神看着这厚厚的云，格外出神，魔界几乎不存在打雷闪电这种事。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路上的行人纷纷在就近的屋檐躲了起来。
“卡拉拉……”又是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
突然有几个大汉横冲直撞的冲进了小酒馆。
“这该死的天！”一行人浑身湿漉漉的。
“阿橙，有干净的布吗？”为首的精干男子说，他身边跟着个胖子，正是黄魁龙和黄胖子。
阿橙见到这群人显然有些痛恨，可她还是板着脸从柜台里抽出几块白布递给他们。
那只爬满疤痕的手在拿白布时，似乎不经意间滑过了女子的手背。
女子厌恶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蚩羽兮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阿橙，今天我陪老大冒着大雨来讨账，这么辛苦，你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吧？”胖子说。
“哪有下大雨讨账的。”
“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问问那几个酒鬼是不是这个理！”有个跟班踹了一脚蚩羽兮刚擦好的板凳，对着几个醉鬼吼。
“是是是……”醉鬼们噤若寒蝉。
“好了，别闹。”精干男人一挥手，手下顿时安静了不少。
“阿橙，我和令堂大人好歹也是交识一场，彼此算个朋友，我不会为难你的。”
“那你带一帮人来干嘛？”
“阿橙，我也养了一大帮的家伙，这些混小子也都是要吃饭的，要是不喂饱他们，他们可是要上房揭瓦的！你应该也知道，当个家有多难，务必要理解我啊！”黄魁龙说得感人肺腑，摆出了一副为难样。
“钱我都会还给你，一分不少！”
“上个月你不是也是这样说的！结果还不是一个子没给！”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
“对，你当老子是要饭的吗！想招呼来招呼来，想招呼去招呼去！”
“好啦！”黄魁龙又一次摆手。
“阿橙，我和令堂大人情深似海，有些事不是也不能通融，只要你肯听我的，一切好商量。”
黄魁龙像长辈体贴小辈一样，拉起阿橙的手，粗糙的老手抚摸着露出的半截白藕，眼里满是“关怀”。
阿橙心里厌恶更深，瞬间抽回手。
然而黄魁龙似乎越战越勇，两只手不断靠近，想要再一次拉起她的手。
“啪！”老手被阿橙一掌拍开。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黄魁龙猛的上前一步，一把将阿橙揽入怀中，丑恶的嘴脸眼看着就要往阿橙脸上蹭。
这时蚩羽兮悄悄抄起了两个空酒坛，一手一个，背在身后，既然他作为王小汉的老大，这小酒馆就由他罩着，他不介意让黄魁龙那张丑陋的脸在今天布满血痕。
“放手！”阿橙大喊一声，挣脱开来，没想到她的力气这么大，黄魁龙被一把推开，慌乱之中不巧扯下了什么。
那是头巾。
长发飞舞。
紧皱的黛眉在乱发中若隐若现，
明眸中流动着点点泪光，
一抹绯红爬上双靥，
仿佛要滴出血的下唇被皓齿紧紧咬住，
那是刚强的阿橙不曾流露的无助。
…………
蚩羽兮立在了原地，
抄着酒坛的手一时忘记了挥动。
外面的雷，
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