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13)
谭子韶看了她一会儿,径自跨门到了院中,扫视完之后又转身过来打量她:“进京多久了?”
这声音之平和,仿佛昨日在公堂上矢口否认与她有婚约的是两个人。
“怎么住在这地方?”这便又仿佛他生来便是锦衣玉食的达官贵胄,瞬间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我不住这儿,难不成住谭大人的府上么?”紫瑛打发阿吉走开,寒脸道。
谭子韶露出些为难意味。“紫瑛,别这么对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左大人赏识我,肯提携我,我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条件不选,是不是?
“我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步上青云了,也是给你父亲脸上添光,不是吗?”
“你住嘴!”紫瑛脱口道,“你提我父亲做什么?他泉下有知,绝不会认你这个学生!”
谭子韶望着她,退身在树下摆着的一张条凳上坐下来,看看这四面土墙,说道:“我记得林家在乾州的房子前后有四进,还有座花园。
“你最喜欢在花荫下读书,还有在小湖边垂钓,宅子大,住得可真是舒服。
“我如今在京师也住着四进的宅子,只是可惜,不能让你住进去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委屈吗?”
权当狗吠了!紫瑛没理会他,转身走回盆边坐下,搓起衣裳来。
“你从前说过,我是除了你父母亲之外对你最好的人。紫瑛,我来这趟,也是为你好。”
谭子韶自顾自往下说着,语气始终平静软和没有起伏。“我知道你钟情于我,可是左府权势太大了,我便是有心收你进府,他们也——”
“谭子韶!”紫瑛怒而抬头,直接自盆里舀了盆水泼过去:“谁给你的脸?!”
谭子韶有防备,抬袖挡得及时,衣袖虽湿了,脸上却滴水未沾。
“林紫瑛!”
紫瑛冷笑起身:“看来这趟进京真是不虚此行,让我看清了你这无耻嘴脸!
“我钟情于你?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钟情的?即便当初有几分旧情,如今也化为乌有。
“谁稀罕你的四进宅子呢?我巴不得你跟你出身高贵的未婚妻恩爱百年,不要再来祸害我!
“你在我林紫瑛眼里你连渣滓都算不上!我来京师只为求个结果,不是因为我非嫁你不可!
“现在我反倒要感谢你不肯承认这婚事,托你的福,我还是无牵无挂的自由身,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这里配不上你的贵足,也请你立时给我滚,去做你的东床快婿吧!我林紫瑛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跟你有瓜葛!”
谭子韶yīn翌的眼底有怒涛翻涌。他上前两步,缓声道:“你真是变得一点斯文也不要了!”
紫瑛道:“跟你这种连脸都不要的人说话,我要斯文做什么?”
“林紫瑛!”谭子韶面sèyīn寒。
眉头紧皱了半晌,他掏出几张银票,极力忍耐着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当盘缠,给我立马回乾州去!”
“凭什么?”
“我这是为你好!”他说道,“我毕竟已经是左府的女婿了!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我也不方便顾及你。比如何天全这事——
“你听我的话,赶紧带着阿吉离开京师。你在乾州有田有地,比在京师好多了!”
“收起你的假惺惺!”紫瑛啐道,“我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这是担心我留下来会坏了你的好事?
“你心虚了?怕我留在京师终有一日将你忘恩负义陈世美的真面目撕开给世人,阻挠你攀龙附凤,顺着裙带关系往上爬?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紫瑛冷笑,“谭子韶,那左晟能做到兵部侍郎,也不是好糊弄的吧?
“且不说你配不配跟我提这些,你觉得就你这点心思会真能把他耍得团团转?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我奉劝你,可别将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谭子韶沉脸:“谁教你说的这些浑话?”
紫瑛进而冷笑:“你若不来这趟,我还勉qiáng可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这么急哄哄地想赶我走,我只觉得忍无可忍!
“这京师不是你的京师,你有什么资格赶我?!”
谭子韶脸sèyīn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垂头望着她,缓缓地咬着牙:“任性对你没有好处。左小姐对我很满意,你觉得,如果让她知道你追着我到了京师,会容得下你?
“别傻了紫瑛,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有婚约,又何必留下来跟自己过不去呢?
“听我的,赶紧拿着钱回乾州,对你我都好。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何天全!”
紫瑛怒了:“你也不过是个才刚刚攀上权贵的寒门子弟而已!我就不信,两年不到的时间你就能在天子脚下呼风唤雨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负了我林家恩义在先,如今还想来驱赶我,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信不信由你。”
谭子韶把银票掷在条凳上,冷冷道:“我就算做不到呼风唤雨,终归也比你qiáng些。
“给你十日时间,十日后我要京师城里再也见不到你的人,这辈子也不要再在京师出现!胳膊能不能拧得过大腿,你自己好好琢磨。”
院门一张一合,院里瞬间已不见他人影。
紫瑛紧闭着眼等那阵眩晕过去之后,才跌坐下来。
“姐姐!他怎么这么坏?”阿吉扑过来抱住她的腰,“我们要被赶回乾州吗?”
紫瑛心情糟得很,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只好摸摸他的头:“先去隔壁跟阿布他们玩吧。”
阿吉也快七岁了,说懂事不懂事,说不懂事又懂事,见姐姐神sè不好,便默默出了门。
紫瑛回房坐了半晌,仍觉心口怒火难平,又回想起当年父亲常常训告她,让她将来需得信守诺言跟谭子韶成亲,不管他高中还是落第,都要做到宠辱不惊,又涌出来一阵悲伤。
她倒是信守承诺找寻进京了,只是对方却根本不屑什么诺言。
“紫瑛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隔壁的几个小姑娘在遇见阿吉之后,皆纷纷跑过来问候。
紫瑛不愿私事为人所知,勉qiáng敷衍了几句,提起身边针线篮子:“我们出去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