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3)
他没有再谈恋爱。
他钱包里藏着的照片,副驾驶的位置,床上的另一半空位,吃饭的时候左手边留的那个位置,就是他仅剩的爱情。
他的衣橱里仍然留出一半的位置,他每年给许朗买衣服,就仿佛他仍然相信许朗会回来。
后来他买了戒指,有几个女员工非常失望。
但是她们用尽所有方法,都没能见到戴另外一只戒指的人。
许朗走后的第三年。十月药师佛寿诞,有化外高僧云游到京,在广化寺做一堂水陆大会,据说是得道高僧,万寺来朝,五台山、镇江金山、香港西方寺都有大师来主法,京中许多家族的老人都纷纷进寺朝拜,他也去了。
他没想到在那里会见到夏知非。
他有很久没见过夏知非了,他似乎常呆在家里,据说是照顾陆非夏,也有人说陆非夏其实早就死了。
他见到夏知非的时候,他鬓边头发已经白了,他的眉目低垂,并不与人对视。
他看着这个从不信佛的男人跪在佛前,三跪九叩,行此大礼,他抬头看见佛像,佛像满目怜悯,高高在上,看着这天下苍生。人生离合,白云苍狗。高僧盘坐在蒲团上,如槁木死灰。
郑敖在佛前拜了一拜。。
他曾经遇见过一个人,很好的人,他曾经很想一辈子陪着他,给他很好的生活。人生百年,他只想和他一起过。只是后来他犯了很大的错误,把那个人弄丢了。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佛的话,如果神佛真能听见的话,他只想那个人活着,即使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即使有了新的生活,即使仍然恨着他,不愿意见到他。
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他会一直找下去。
水陆法会之后,高僧将众人抄的经书封好,他抄的是一卷《药师经》。
经中写: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水陆法会后半个月,高僧坐化,遗体焚烧出了舍利。
他曾回去过广化寺一次,寺外菩提如盖,多了一座新灵塔,他知道塔中埋着他抄的经书,和他毕生的心愿。
他送关映回关外时,得了一枝百年野山参,想起陆非夏,就送去了夏家。
第二天晚上,夏知非请他过去吃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夏知非也会做菜,那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告诉他说陆非夏以前很喜欢吃他的菜,常趁他不注意偷他不能消化的菜吃。
他说:“他知道我心里始终悬着一把剑,所以才故意闹腾,想让我转移注意力,过得开心一点。”
晚上天凉,夏知非披着大衣送他到门口。问了他一句:“听说你在找一个人。”
郑敖说:“我在找许朗。”
“许煦的儿子?”
“是的。”
他把这当成一件小事。
然而半个月之后,夏知非送来了消息。
他不知道,夏知非这么会找人,是因为大概在二十几年前,他也曾经疯狂地找过一个人,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他甚至拿出自己的性命作为威胁。可惜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得到完美的结局。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陆非夏没死。
说到佛经,给大家讲个故事。来自知乎,:
维时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一卷安置洞内。
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来自敦煌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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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背景是宋仁宗时,河西走廊自晚唐起沦陷异族上百年,主人公所在的沙州(敦煌)是仅存的汉人政权,却也面对回鹘、西夏政权的夹击,写下这段文字前后的数年间,敦煌在战火中先后数次易手;为了在外敌肆虐下保存文化,主人公参与到了将经卷文书封存藏经洞的义举中——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些全人类共同的珍贵文化遗产,将因他而得以流传至今;
第二,“小娘子”所在甘州政权(张掖),已在七八年前被不断扩张的西夏所灭亡,主人公有可能也是因此流落至更西的沙州——他笔下的“甘州小娘子”可能是他的爱人、也可能只是恩人,可能流散他乡、也可能已阴阳永别。但是主人公在面临生死之际所留下的最后文字里,仍念念不忘当年故人。我以为,没有比这更称得上是真情流露的;
(小娘子是宋代对年轻女子的称呼,一般是未婚女性;评论里有些朋友以为是书生的娘子,是想岔了)
可以想象下,藏经洞历经千年后被打开后,这段没有寄出的疑似情书才得以重见天日。历经了千年的风沙,主人公早已都化作了大漠的一捧黄土,然而书生的思念将与与身边的人类遗产一起获得永恒。
——这就是我以为的最美情书
69睿睿
“睿睿爸爸,我要吃饭。”
说话的是一个小孩子,全身光溜溜的,裹着一块纸尿裤,用一根绳子拖着一辆小货车,站在我的店门口。他爸爸前几天被我提醒要给他洗头,就给他剃了个光头,好在他的头圆圆的,虎头虎脑的,这样也很可爱。
我赶紧放下给睿睿喂饭的碗,把他抱了起来,他爸爸心也是大,虽然这两天气温高,也不能让他这样乱跑,我早上刚帮睿睿洗了澡,一堆衣服还没收拾,只能找了块大毛巾来给他裹着,把他放在睿睿旁边。睿睿很嫌弃他,偏过头不跟他说话。
我把澡盆找了出来,这还是以前睿睿小的时候用的了,那时候书店刚开起来,忙得很,我只能抱着睿睿做生意,店里什么都有,奶瓶尿布,太忙了晚上就直接睡在店里,这澡盆就是那时候给睿睿洗澡的。
“牛牛,你爸爸去哪了?”我一边洗澡盆一边跟小男孩说话,他爸爸是对面那个小跆拳道馆的教练,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据说牛牛出生时他爸刚好上大学,牛牛是他前女友扔给他的,他很有责任感地养了,不过毕竟是年轻男生,不会养孩子,老是出状况,好在牛牛的性格也像他,没心没肺的,也不在乎这些小事。
“爸爸的学生打架。”牛牛得意地告诉我:“爸爸去警察局了。”
我把澡盆洗干净,把壶里的热水倒进去,兑出温水来,把牛牛身上脏兮兮的纸尿裤扒下来,他很豪迈地跨进澡盆里,我这才发现他连鞋子都没穿。他倒是很开心地在水里划来划去,对着睿睿笑。睿睿不理他。
“睿睿你先自己吃饭,我帮牛牛洗澡。”我一边往沐浴球上倒儿童沐浴乳,睿睿虽然不开心,还是端着碗吃了。牛牛大概是饿了,一直盯着他的碗看。
我利落地把牛牛洗干净了,用毛巾擦干,穿上小裤衩和睿睿的t恤,也装了一碗饭给他吃。睿睿断奶断得晚,现在吃的还是辅食,我用瘦肉小火熬了肉糜粥,再切两瓣苹果,就是他的午餐了。牛牛就吃得多点,我把自己早上吃的包子拿了一个给他,再洗了个苹果。牛牛年纪其实比睿睿还小一个月,但是非常能吃,所以长得壮一点。
睿睿自己把饭吃完了,拿起书来叫我:“爸爸,我要听故事。”
“睿睿先自己看好不好,爸爸要洗衣服。”
睿睿很听话,自己拿着故事书在椅子上看了起来。牛牛虽然不认识字,但是喜欢看画,也抱着碗站了过去,睿睿嫌弃他不爱干净,皱着眉头把他推开。牛牛大睁着眼睛只顾着看画,压根没注意到睿睿在推他。
“睿睿,不准推牛牛啊。”我一边洗衣服一边叫睿睿。
睿睿没有再推了,抱着手臂,一脸不开心地看着故事。
睿睿这个孩子其实还是很乖的,当初我带着他从北京出来的时候,他才那么小一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我看得怵目惊心,我只想过郝诗会承担不起养大一个孩子的责任,却没想过她会把怒气都发泄在孩子身上。整件事情我实在难辞其咎。
当初李貅是不赞同我养这个孩子的,但是把他送回郑家肯定会暴露出我的行踪——李貅要我装死。而把郑敖的孩子扔到孤儿院或者别人家去养又太冷血了。何况那个孩子长得非常像郑敖,只要放在北京,都可能会露馅。
那时的情形万分险恶,我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想着拼死一搏,谁知道下一秒那个穿着皮衣的青年就在我面前倒了下来。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个场面并不比死好多少。
打死他的是狙击枪,我只听到一声巨响,他的脑袋在我面前爆开,溅得我满脸的东西是什么,我都不敢去想。
李貅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傻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我面前死掉,还是那么近的距离。不过李貅对这样的状况已经习惯了,他把我扶到他的车上坐着,把我脸上擦干净了,吩咐自己手下利落地把那个人拖走了,还不忘吩咐人保护现场。
“听着,”我回过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扶着我肩膀,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听着,许朗,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实在是被那场面吓到了,还是回不过神来。
他虽然一副不爽的样子,但还是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来,虚抱着我。
“算了,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我最终没哭,虽然之后连做了几晚噩梦。
李貅拿出了让我佩服的冷静和智慧,我几乎是像个观众一样在旁边,看着他指挥人布置现场,那个黑衣人被他生擒了,整个计划都被审出来了。关映让他们去抓我,顺便还去接那个孩子。李貅让他打电话给关映说事情办好了,然后安排人送我走。
“我会把你的dna记录和死的那个的对调。”他问我:“你在郑家看过医生没?”
我摇头:“但是我在那边生活过……”
“我会搞定的。”他告诉我:“现在我得送你走,过段时间再接你回来。你自己有计划去哪没有?国外?南方?”
我在思考,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眉毛一挑:“你不会还想回去找郑敖吧?”
我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担心你们卷进来不太好。”
李貅的眉毛竖了起来。
“什么叫我卷进来不太好!”要不是看我刚刚被人揍过,他大概就要给我几拳了:“你不是在记恨我们这几个月没把你救出来吧!”
“没有没有。”我连忙解释:“你们来救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句话并没有让李貅更开心。他一直阴沉着脸,直到送我出了北京,要把我交给别的人了,他还是十分不开心。等到了分手的时候,他才跟我说了句:“是我爸一定要把你送出去的。”
我想他说的是李祝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哦”了一声。
“他说把你留在北京也没用,郑敖会一直找机会的。他说郑敖到了那个位置,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唯一无能为力的只有生死,所以他要你假死。”李貅不情不愿地说。
这大概是当初囚禁我爸总结出来的心得吧。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教我说:以后奶奶要是走了,你爸爸会把你接走,他带你去的地方会有很多有钱有势的人,他们好像会很友善,也许会让你以为你是他们的家人。但是你心里一定要随时记住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不过是一个寄宿者,他们对你好是恩情,不对你好是本份。这样到了大家撕破脸皮的时候,你也不至于不知所措,活不下去。
我爸一直以为他瞒得很好,以为奶奶不懂他的处境。其实她都懂,有权有势的人,真想得到一个人,为什么要顾忌手段,让自己受委屈呢?他们这辈子又受过多少委屈呢?
还好,我没有不知所措。我有想去的地方,我知道一无所有的人该怎样赚钱,我知道做什么小生意不需要多少成本,就算带着个小婴儿,我也能谋生。我仍然是最初那棵走了狗屎运的荆棘,没有被温室养成一棵盆栽,也没有真的以为自己是一株根正苗红的玫瑰,当我被移出温室的时候,我照样能像当初一样,在石缝中活下去。
李貅下车的时候,我在逗婴儿篮里的睿睿,他那时候太小了,可能还有点营养不良,很怕人,我手一靠近他,他就躲开。我就一直逗他,让他知道我靠近他不是要伤害他。
李貅看着我逗了一会睿睿,我把汽车后窗上放着的玩偶拿起来,弄干净了,跟睿睿笑着说:“来,送个礼物给你……”
“这是什么?”李貅在我后面问。
我拿起玩偶研究了一下:“是个羊驼吧?”
李貅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送你羊驼,是想你回送礼物给我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别开脸看着外面,麦田一望无际,郁郁葱葱,天高云淡,真是个好天气。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你,从来没有人像爸那样对我好,我以为你是来和我抢他的,所以想把你赶走。因为我爷爷从小就教我,想要什么东西,只有自己去抢,无所作为只能眼睁睁地失去。”他深蓝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你小时候每次学校放假都会给我送礼物,我总是弄坏然后丢掉。后来有一年冬天,下了雪,爸说你就快回家了,我忽然想,如果你再送我礼物,我就叫你和我一起玩好了。”
“但是那年你没有送我礼物,后来很多年,你也没有再送过我礼物了。”
那是我初中的时候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突然发现,其实在学校呆着也没什么不好,我好像没那么想回李家了,也没那么想要他们喜欢我了。大概是心冷了。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时过境迁,他不再是那个凶巴巴的坏小孩,我也不是那个一门心思只想和他好好相处的男孩子了。
我心里那点暖和的东西,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就算我现在想要和他和好,想要说一句“没关系”,然后像当年那样,就算知道他比我还凶比我还聪明,还是会把他当弟弟来照顾,遇到危险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我也做不到了。
他们这种人,有最聪明的头脑,最高明的手腕,运筹帷幄,工程实业,都难不倒他们。但惟独缺了与人好好相处的能力,他们没有学过怎样对人好,大概也不需要学,他们的站的位置,是不需要同伴的。
我在他们中间耗了二十年,现在终于走了……
“爸爸爸爸,”睿睿跑过来抱着我的腿:“爸爸我要听故事。”
我从回忆里反应过来,把睿睿的鞋子摆在窗台上,转过身来抱起了他,笑着问他:“怎么不和牛牛玩了……”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表示不想说牛牛。
他已经三岁整了,五官轮廓像璞玉渐渐被雕琢清晰,都是我熟悉无比的样子,有时候我看着他的时候常常会晃神,好像我仍然是那个初到李家的孩子,第一次遇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总让我想起郑敖,
所以我才常常担心没办法给他最好的。他遗传了郑敖的外貌,也遗传了他的聪明,有时候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普通的童话书他看得不耐烦,我有想过送他去幼儿园,试听过一节课后放弃了这个打算,他根本不想和同龄的孩子交流——准备来说,叫不屑于,他的眼睛像极了他父亲,那个轻蔑的眼神,我是很熟悉的。
我查过相关的资料,智商很高的小孩子是不能和同龄人玩的,据说这会让他们很烦躁,因为对方的交流速度根本跟不上他。
我学了很多食谱,买书和玩具的时候也比照着比他大几岁的孩子买,我发现他的记忆力很强,看书的速度也快,我只能把店里那些不适合他看的书放到比较高的层。
我自己在教他英语。
我很想陪着他长大,一辈子做他的父亲。当初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小,满身是伤,连洗澡的时候都不喜欢我碰他,他才几个月,什么都不懂,就已经有这样的条件反射。我一点点接近他,让他习惯我。小孩子大概天生有忘记坏事情的本能,他很快把我当成了他的爸爸——也可能是妈妈,整天腻着我,稍微放一下就哭,睡着了还抓着我的衣领不肯放手,那时候我还住在我前一所房子里,哪里有点乱,邻里却很热心,帮了我不少忙。她们都说我太娇惯他了。
但我很喜欢他。
那么小,软软的一团,浑身奶香味,什么都不懂,你对他好,逗他一下,他就咯咯地笑,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手臂像莲藕一样白白嫩嫩的,头发细软,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无比,我在地上铺了地毯,给他买了个小恐龙的连体衣,他穿着在地上爬来爬去,拿到什么都往嘴里塞。
我跟李貅说我决定留在这个城市,我不想回去了。但我心里清楚人生没有绝对,我没有问过郑敖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和叶素素结婚了没有,有没有自己的孩子。
我怕他发现睿睿,我给睿睿起的名字是许睿,但我心里清楚他的父亲是谁。他长大之后也许会怀疑自己的身世,怀疑自己不会有个这么平凡的父亲。
如果他一辈子注定是要做大事的,我把他从北京带出来,到底是对他好,还是把他的起点硬生生压低了?叶素素并不是坏人,她也许会好好对待睿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睿睿把头埋在我肩膀上,蹭了一会,嗅了嗅我头发:“爸爸。”
“怎么了?”我拍了拍他的背,他吃过饭也看过书,应该睡午觉了,他天生有扇子一样的睫毛,非常好看,头发细软墨黑,皮肤白得像牛奶,让人想要咬一口。
睿睿在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抱住了我脖子。
“爸爸,我最喜欢你了。”
我把从院子里剪来的向日葵插在花瓶里,我的书店靠近学校,买书的多是小女生,天生喜欢花,最近门口的两丛绣球花开完了,我准备补种几棵虞美人,可是花店那边一直没空,我准备明天自己开车去一趟。
牛牛撅着屁股,蹲在绣球花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牛牛,你在干嘛呢?”我走了过去。
“我在帮你种花。”牛牛给我看他手上的蚯蚓:“这是我爸爸挖来钓鱼的,书上说是益虫。”
我揉了揉他的光头,他的脑袋圆圆的,像动画里的小和尚,皮肤晒得黑黑的,他也像他爸爸,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上次他跟着街上的大孩子去烤红薯,把眉毛都烧掉了,现在总算长好了。
我从店里拿来松土的小锄头,把土松开,那些被他捏得半死不活的蚯蚓都慢慢钻进了土里,牛牛专心地蹲在旁边看,这个小孩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玩。
“睿睿爸爸,这样花就会长得好了吗?”他认真地问我。
“肯定会的。”我牵着他黏糊糊的手:“走,我们去洗手,别让睿睿知道你玩过蚯蚓,不然他一定不肯跟你玩了。”
“睿睿总是不肯跟我玩……”牛牛很沮丧的样子。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那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牛牛仍然心情很低落,却很看得开地安慰自己:“我愿意跟他玩就好了。”
搬来这边已经两年多了,原先在河东,地方小,建筑挤,我开的店虽然生意好点,但睿睿渐渐长大了,我担心他整天呆在只有高楼大厦的地方会没有童年的感觉,就换到了这边来,李貅原先留给我的钱不少,我开了个书店,还剩了很多,今年书店熟客多了,已经可以回本了。
这个学校位置并不算非常好,背靠着后山,外面横七竖八地有几条街,这条街是最宽的,背后就是学校的树林,我这栋房子后面有个小院子,我在里面种了很多花,算是无聊时的消遣。
李貅告诫过我,我也没有做过会登记在案的事,连租房子都是用他给我的假身份证,当律师更是别想了。
但看着睿睿一天天长大,虽然没有郑敖他们小时候那种吓人的聪明,但性格还是很端正的,大是大非分得很清楚,虽然对人还是有点冷淡,我已经很欣慰了。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做不了什么大事,能够给睿睿一个快乐的童年就好了。
直到那个客人走进店里之前,我这一天都是很好的。
店门口设置了会自动招待客人的录音机器,我坐在椅子上看《洗冤录》,听见门口有人进来,也没抬头招呼。那个人似乎在门口站了一会。
然后那个人朝我走了过来,他走得很近了,挡住了我的光,我才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难以置信。
他说:“许朗。”
70爱恨
我没想到郑敖会出现在这里。
这几年来,我偶尔也会梦见他,但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比如当初小时候一起在李家玩的场面,比如那年大年初一,我送他走出去坐车的那个大雪天。
但是我从没想过他回来找我,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他已经订婚了,现在应该快结婚了,他确实成熟了很多,头发短了,人瘦了高了,现在是秋天,他穿着的风衣很好看,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目光比以前更有力了,看着我的时候,感觉那里面沉甸甸的都是时光的重量。
我知道我该说点什么,该云淡风轻地招待他,像个多年的老朋友,时光荏苒,我们都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三年都足够睿睿从一个小婴儿长成能说能笑的孩子……
对了,睿睿!
我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地硬起来,我知道那是我的支撑。我不能让他知道睿睿在这里——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能让睿睿跟他走。我努力打叠起勇气,我甚至对他笑了一笑:
“好久不见。”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又被压抑了下去,然后他也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见。”
我的理智渐渐回来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甚至站了起来,准备泡茶招待他:“你还好吧,叶素素呢?”
“我们没有订婚。”他在我背后说:“我取消了婚约,一直在找你。”
“哦,是吗?”我把茶叶放进杯子里,头也不回:“找我干什么?”
他似乎怔了一怔,然后轻声回答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
我想起了李貅替我做的假死的骗局,一定是被他识破了。
“我一直在这边。”我告诉他,热水瓶里的水还是滚烫的,倒进茶杯里,茶叶打着旋,热气一起冒了上来,我的眼睛看着茶杯底:“我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他没有说话了。
我把茶杯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但没有椅子坐,我也不想拖一张椅子给他——他在这里越久,看到睿睿的可能就越大,我不能冒这个险。他端着茶杯,指节有点发白,眼睛仍然有点贪婪地跟着我转。
我开始整理起书架上的书籍。他站在那里,有点挡着光了,大概因为瘦,轮廓越发清晰起来,还是和原来一样精致漂亮。那双眼睛,就算我没有和他对视,依旧时时浮现在我脑中。
“你,”我整理了一会书,见他一直不说话:“你没有别的事吗?”
这句话其实是探他口风的,他不可能专程为了我跑一趟,三年下来,他早该习惯没有我陪的日子了。如果他专程跑来的话,那就这可能是为了睿睿。
“我是过来找你的。”他告诉我。
我有点不开心了。
以他的能力,不会不知道睿睿的存在,如果他想带走睿睿,大家摊开说就是,何必这样拐弯抹角。虽然我走的时候闹得有点不愉快,但如今三年过去,物是人非,还有什么好装的。
“你确定你不是为别的什么而来的?”我反问他。
郑敖怔了一下,毕竟是聪明,然后反应过来,唇角翘起来:“你是说那个孩子吗,我知道的。”
“你要带睿睿走吗?”我把手上的书插进书架里,然后问他:“你觉得你能给他更好的生活?你以后肯定是要联姻的。到时候睿睿的身份怎么算呢?”
“他叫睿睿?”他问我,我就不信他没调查过。
“是的,”我加重音告诉他:“他叫许睿!当初我带走他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我并没有和你抢他的意思……”郑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转头看向书店店堂和后面房间的连接的那个门口。他的感知向来都这么敏锐。
我转过看过去。
睿睿站在那里。
他光着脚,大概是午睡睡醒了找不到我,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仍然穿着那身牛奶白的睡衣,很委屈,摸不准要不要哭的样子,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郑敖。我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到多少,但是他那么聪明,只要看一眼郑敖的脸,就会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长得太像了,轮廓、眼睛、瞳色,连此刻对视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睿睿,快进去。”我连忙叫睿睿:“不要出来。”
睿睿的眼睛仍然看着郑敖,只转过来看了我一眼。
“许睿!”我叫他的名字:“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了!?”
我从没这么严厉地跟他说过话,睿睿瘪了瘪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跑进了房间。然而下一秒又飞快地冲了出来。他光着脚直接跑到了我身边,然后抱住了我的腿,大声哭道:“爸爸不要把睿睿给坏人带走!”
我有点不知所措,印象中他自从懂事开始还没有这么大哭过,连忙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耐心哄他:“别哭了,爸爸没有要送你走,怎么不穿鞋子呢,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睿睿不管不顾,只抱着我的脖子大哭,大概把午饭吃来的那点力气都用来哭了,哭着哭着还回头看了郑敖一眼,又开始大哭起来。
郑敖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没等他说话,先抱着睿睿去房间找鞋子去了。
等我把睿睿哄好,已经差不多是十多分钟之后了。睿睿很快就哭累了,只抱着我的脖子小声抽噎着,我一直哄着他,郑敖就一直跟着我,好像我离开他视线一秒就会带着睿睿跑掉一样。我的房间小,东西又多,他在里面完全转圜不开,不知道磕了多少下,倒是比以前耐痛了,一声不吭。
我抱着睿睿坐了下来,睿睿不肯松手,我只能就这样跟他谈。
“你回去吧,”我跟他说:“我不可能把睿睿给你的。朋友一场,算我求你这件事,等睿睿长大了,你要他回去也好,要他继承也好,他都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睿睿哭得一抽一抽的,只听见“等睿睿长大了你要他回去”几个字,死死抱住我脖子:“我不回去,我要跟爸爸在一起,现在不回去,长大了也不回去!”
我连忙安抚他,拍拍他的背,睿睿身体一直不算好,这样哭太伤身体了。
郑敖眼神幽深:“你求我?”
“是的。”我完全坦诚地看着他:“为了睿睿。”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来了句:“如果我让你为了睿睿,跟我生活在一起呢?”
睿睿也觉得这是个重要的问题,连忙竖起耳朵听。
我说:“可以。但是我只管睿睿,不管你。你这几年应该也习惯没有我的日子了,我们住一栋房子里是可以的。”
郑敖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显得有点悲凉起来,他甚至还自嘲地笑了笑。
“你已经不想管我了吗?”
“这点你三年前不就清楚了吗?”我反问他:“从你决定和叶素素订婚那一天起。”
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可以牢牢地掌控住我,所以嘴上说着喜欢,却连一个伴侣的位置都不给我,要我去当妾。就算对一个和你谈恋爱的女人这都是足以让人牢记一生的侮辱,何况我是个男人。
郑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忽然问道:“那如果我现在问你还喜不喜欢我呢?”
我拍了拍睿睿的背,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一个人醒来要几秒吗?”
他摇头。
“对于我来说,这个数字是三秒。”我告诉他:“我以前常做关于你的梦,梦见我们年纪很小,很年轻。你知道在梦里人是会当真的,而且记不清现实的记忆和规则,所以我在梦里总是很喜欢你。然后每天我醒来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去找你,因为我那时候喜欢你。然而第二秒我就想起你做过的那些事,第三秒我就能平静下来。”
我问他:“郑敖,你现在觉得,我喜不喜欢你还重要吗?”
我以前的时候,常觉得爱不爱很重要,张口就是爱恨,经过了这些年,渐渐明白,重要的不是爱恨,是我们之间的经过的那些事。因为那些事足以让爱变成恨,也足以让昔日最亲密的朋友和暗恋的人,变成今日的形同陌路。
郑敖没有回答我。
他说:“那如果我爱上你了呢?”
我笑了起来。
“那又关我什么事呢?”我问他:“不是你爱我,我就一定要跟你在一起的。”
这是他当年说我的话,如今原话奉回。
我仍然记得那天阳台的月光,记得他和李貅在花房里的对话,记得他说出这句话的神态,他的姿势,和他那时的样子,年轻、狂妄、仿佛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新奇的快乐在等着他去临幸,每一样都比那个叫许朗的人重要。
如今江流石转,我成了说这句话的人。
真是报应不爽。
71威胁
说完那句话,他竟然没有生气,这让我很惊讶。
他只是笑了笑:“你还记得啊。”
他态度这么好,倒显得我在无理取闹,睿睿睁着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他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睿睿躲开了,又缩回我怀里。我看着他,他却似乎比以前平和许多。
都算了吧,还计较什么呢,那时候他不过十九岁,寻常人正在上大学的年纪,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犯过的错误,都是应该被忘记的,我虚长他两岁,这点度量总是有的。
“你回去吧,”我抱着睿睿站起来:“不要想带走睿睿,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你以后再结婚的话,会有别的孩子,睿睿的处境会很尴尬。今天怠慢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我得打电话问李貅怎么办,还有我爸,他会赞同我把睿睿留下来的。早在当年他就开解过我,说郑敖是郑家的环境养坏了,我是和郑敖不一样的人,就算不能原谅,至少要理解这一点。
郑敖也站了起来。
“我不会结婚的。”他在我身后说:“除非是和你。”
我笑了起来。
“郑敖,你何必非得跟我过不去呢?外面花花世界,你要什么没有。”
“你说过的。”他似乎不太擅长说那个字:“我喜欢你,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和我在一起,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说着话,我的眼睛却看着店外的车。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该只带一辆车来这里,而现在那辆车竟然缓缓地开走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看着那辆车。
他也回头看了看,然后笑了起来。
“这三年我也仔细想了想。”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如果还能再找到你的话,我大概又会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抓住你,把你关在我身边。而且我身上那些你讨厌的东西又会死灰复燃。所以我做了个决定,离开北京。”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看着他:“你的工作呢?你不回北京,怎么指挥?”
“都交代好了,工作交给李叔和于素素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可是郑家……”我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那么多人都留在北京,你一走,他们怎么办。”
“郑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在那里,郑家就在哪里。”他的声音像是有点忧伤,又笑了一笑:“对了,还有睿睿。”
睿睿听见他叫自己,连忙装成听不见,把头埋进我颈窝里。
我仍然无法理解这件事。
“你做这种决定太鲁莽了,简直莫名其妙。”我试图打消他的念头:“你在那个位置,关系多少人的生计,就这样跑过来,你考虑过他们没有?”
郑家那个大院子,佣人厨师,还有苦瓜脸的管家、保镖,他的工作,关系着许许多多的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太不负责。
郑敖笑了起来。
“那你愿意跟我回去?”
“你在威胁我?”我反问回去。
他不说话了,双手仍插在风衣口袋里:“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工作可找?”
“你不要告诉我你身上没有带钱。”我打量着他,连睿睿也忍不住回头看他,他把风衣口袋露给我看,大概是手工定制的,剪裁很好,为了给睿睿买童装,我研究过服装,怕买到不好的染剂和材质,他这是最好的工艺。
但他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连手机都没有。他坦然地翻给我看,甚至还笑了一笑。
我懒得理他:“你要搞什么随便你,反正我不会管你的。”
“我知道,我会自己找工作。”他笑笑。
找什么工作?卖脸吗。他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苹果都不知道削,睡个觉一点光都不能见,稍微差点的食物连看都懒得看,从小到大出租车都没坐过,一天到晚保镖跟进跟出,管家只差喂饭给他吃。他能做什么工作?
我不想跟他多说。
“随便你吧,我要做饭去了。”我抱着睿睿进房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想的很简单,”他在我身后说:“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方迁就一点。以前都是你来迁就我,现在换我来迁就你,我来过你的生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追求你,和你谈恋爱。没有威逼,没有什么你必须的牺牲,我来追随你。就算做不好,但我会学,你说的那些我要考虑的人,都没有你对我重要。”
睿睿不开心地揪着我嘴角,不让我笑。
但我笑,并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大彻大悟,决定和他前嫌尽弃,好好谈一场恋爱。
我是笑他说得一口好情话,笑我就算到了今天这地步,听他说了这番话,心里还是会像被家长误会之后又澄清的孩子里,心里涌上无尽的委屈。
但是我真正笑的,是他的手。
你的情话说得这么好,那你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是为谁带的呢?
“你爱玩就玩吧,最好去找下你今晚的晚饭,我不会留你吃饭的。”
我不信他真能做到,不用看我就知道,在他呆在店里和我说话的时候,至少有七八个人在暗中监视着这边的动静。别的不说,对面超市三楼的视野就不错,俯瞰这条街,只要配备一把狙击枪,就足以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郑家家主,金尊玉贵的身份,容不得一点闪失,怎么可能真的放下一切来这里找我。就算来了,也不会是一个人。
就算心里知道他是做戏,半个小时后,看着对面冷饮店外面排起的长队,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对面冷饮店本来就是个刚毕业的大学女生开的,一杯柠檬水十五块,大学时候的女孩子,有的是时间和无处安放的情怀。郑敖的脸简直是照着店里的动漫海报拓下来的,和那些除了名字好听其实贵得要死又不好喝的饮料简直是绝配,这条街坡度大,平时少有车来,有几个女孩子甚至还躲到了我店门口,在最后一场绣球花前面互相看着对方手机里拍的照片,不知道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夹杂着一阵不约而同的低声尖叫和笑声,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往冷饮店看。
睿睿很不开心地坐在椅子上,把脚上穿的鞋子甩出去。
睿睿平时也很招女孩子喜欢,别人摸他头他就躲开,只是被我教育过不可以打人,所以就算被捏脸也只是把脸皱成一团抗议而已。
不过今天来捏脸的人少了很多。
我蹲在地上给他喂饭,他吃了两口又皱着脸看对面的冷饮店,小欣下班买了菜,路过我家店,进来摸了摸睿睿的头:“怎么了,睿睿今天在闹别扭?”
小欣是我邻居,我平时没住在店里,在离这里半条街的地方租了一室一厅带厨卫的一套房子,她租在对面,平时在小诊所里当护士,我常问她怎么照顾睿睿。不过睿睿不太喜欢她,看见她也不说话。
“他今天午睡没睡饱,大概在闹脾气呢。”我把最后一口饭喂完,站起来去洗碗。
小欣顺着睿睿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冷饮店。
“唷,小帅哥在吃醋吗?”小欣捏捏睿睿的脸:“对面店里有个大帅哥哦。”
她和对面冷饮店的老板是同学,
“哦,是吗?”
“小宜打电话给我说的,”她笑眯眯的:“说是招到个很好看的服务员,生意忽然爆好了,还有女生自己买了两杯,又打电话叫朋友也过来看。”
我把碗放在了一边。
“长得好看的话,做事不会很厉害吧。”
“截止到五点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打碎了三个杯子里,连冰沙机也弄坏了。”小欣笑着跟我说话:“喂,你不会也吃醋了吧?你这奶爸收拾收拾其实也可以的啊,不是常有女孩子问你电话吗?”
睿睿很不开心地把另外一只鞋也踢了出去,气哼哼地跑到门口,牛牛不知道从哪里拖了一小车的东西过来,穿着睿睿的t恤和裤衩,站在街上开心看着睿睿,大概是想进来。睿睿黑着脸,用力把玻璃门关上了。
牛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挺着个圆鼓鼓的小肚子,他的车上拖着的是几棵被拔出的花,大概是拔来给我种的。
我连忙打开房门把牛牛拉了进来。
“睿睿爸爸,我给花给你种。”牛牛情绪很低落的样子,跟我说话,眼睛却看着正在生气的睿睿。
站在街中间,可以清晰看见对面的冷饮店,郑敖长得太高,买冷饮的都是女孩子,他比人群高出一截,我看见他穿着冷饮店的白色制服,头上还带着帽子,这打扮有点滑稽。他皱着眉头,似乎在专心对付手上的东西。我记得他手指是很修长好看的,只可惜做冷饮不像悠闲地把玩打火机一样容易。
我摸了摸牛牛的头。
“进来吧,来我家吃饭。”
72情圣
为了让睿睿早点睡觉,我店里都是六点多就关门,牛牛爸爸还没从警局回来,我就把他带到家里和睿睿一起睡。睿睿睡着了抱起来还是很沉的,还好牛牛很乖,自己迈着小短腿努力爬楼,小光头上满是汗。
我给两个孩子洗了澡,给他们都穿上纸尿裤让他们睡觉,牛牛吃得多,怕他半夜饿,还喂他吃了夜宵,牛牛穿着一条小裤衩吃得很开心,含着满口食物跟我说:“睿睿爸爸,你真是好人。”
忙到八点,我自己吃了饭,看一会书,准备睡觉。我开店的那条街是学校的夜市,对面冷饮店向来都是开到十点之后的。
半夜被小欣的电话吵醒了。
“许延,”这是李貅给我找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小欣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你家门外面有个人。”
“什么?”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别出去看。”小欣连忙阻止我:“不过应该不是坏人,长得挺高的,挺帅的,就靠在你家门口睡觉,我刚刚出去逛街回来,吓了我一跳。”
我径直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郑敖披着自己的工作服,坐在地上,蜷成一团,在我门口的墙上睡着。我一开门他就醒了,大概客厅的光照出来太亮了,他皱着眉头,用手挡住了眼睛。
“工资要过两天才能预支,”他微眯着眼睛,在我开口下逐客令之前先说道:“老板要我睡她家,我说我有地方睡。我不是要住进你家的意思,现在天气挺暖和,我身体好,睡外面也没事。”
我手扶着房门,站着看了他一会。
“工资多少?”
“三千,”他大概困得很,把头靠在墙壁上,他头发向来好看,像绸缎一样,衬着居民楼粗糙的水泥墙壁确实对比鲜明:“老板让我预支一千五。”
“这里最便宜的房子也要八百一个月,押一付三,你怎么租?”
“我可以住旅馆。”他懒洋洋地说,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学校附近的旅馆大都是学生情侣开房睡过的。”我问他:“你确定你受得了?”
郑家的好家教,连酒店的总统套房都懒得住,嫌东西是别人睡过的,什么都要全新的。郑家招待客人用的都是新的棉床单,一次就扔。我说出来,不过是希望他知难而退而已。
郑敖坐在地上,屈着腿靠着墙壁,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挡着客厅来的灯光,头发是垂下来的,很困的样子。
“那我就睡这里好了。”他从善如流地说到,顺便还懒洋洋地把地上不知道是谁扔的塑料袋扔到一边,算是在给他的“卧室”搞卫生了。客厅的光照过来,我这才发现那件风衣被他垫在下面,已经和咸菜差不多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楼道穿堂风一吹,我穿着羊毛的睡衣睡裤都觉得凉。
我站着门口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却安之若素,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不忘吩咐我:“我明天八点要上班,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我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摔上了门,在客厅转了两圈,拿起沙发上的毯子,感觉轻了点,又去衣柜上面翻了一床被子来。
我再打开门的时候,他大概以为我是叫他进去的,嘴角勾起笑容来。
我把手上的毯子被子劈头扔了下去。
“毯子垫,被子盖,”我冷冷地说:“别装可怜,你冻死了我都不会让你进来的。”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
楼道里阳光灿烂,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诶。”睿睿惊呼了一声。
他也认出来了,那被挂在楼道扶手上的,是我们家的被子和毯子,被子还好,勉强叠得算整齐,毯子因为是不规则图形的,怎么叠也就那样,最后叠毯子的人大概自暴自弃了,团成一团就走了。
睿睿很聪明,看我把被子和毯子收进来,也不问什么,就是一脸气哼哼地不开心。
我倒是想起了另外的一件事。
睡的事好解决,可他昨天的饭是在哪里吃的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秋天难得好太阳,我抱着睿睿在外面晒太阳,喂饭给他吃,小欣中午休息,也来我家蹭饭吃。
“哇,这是今天第三份便当了吧?”她一面用勺子舀着自己的饭大口吃,一面看着对面的冷饮店感慨:“这是在才艺展示吗?刚刚那个女生送的是十字绣吧……”
“还有姐姐送围巾。”蹲在地上的牛牛补充道。
小欣看了一会,总结道:“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我懒得管,把饭吹温了喂给睿睿喝,睿睿今天已经生了一上午气,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因为睿睿中午不肯吃饭,我只好花了时间煲肉糜粥给他吃,他在睡午觉,牛牛在外面玩,牛牛这小孩虽然憨憨的,但还是很警觉的,不容易被人拐走。
我是听到外面的声音才出去看的。
睿睿挡在门口,两条手臂微微张开,和郑敖对峙着,郑敖仍然穿着冷饮店的制服,大概是趁中午休息,过来看看,被睿睿挡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
“……不准你进来!”睿睿大声凶他:“你是坏人,你收别人的礼物,不准你找我爸爸!”
郑敖挠了挠头,无奈地笑了。
“因为我很饿啊,”他笑着摸摸睿睿的头:“你爸爸又不给饭给我吃,我饿得都快不行了。”
“你是骗子。”睿睿躲开了他的手,仍然是凶巴巴的:“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啊,”郑敖蹲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睛告诉他:“我如果总是不吃饭的话,就会生病的,如果我生病了,就不能过来找你爸爸和你玩了。你也不喜欢这样吧?”
睿睿“哼”了一声,把头别向一边:“我讨厌你!”
郑敖没有生气,仍然耐心地小声哄着他。
外面阳光这么亮,他穿着冷饮店的白色衣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子,虽然头发有点乱,但是因为脸上带着笑,所以仍然是俊美温柔的样子。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父亲,在无奈地和自己的孩子交流。大概父子之间真的有冥冥中的血脉关系吧,阳光之下,这场面显得无比温馨。
可是我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我很久没有打过李貅的电话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想和过去的生活彻底断绝联系的。我其实知道那天离开北京的时候李貅为什么跟我说那番话,因为他也知道我不会回头了。那时候不说,以后都没机会了。
就算我还欠郑敖什么的话,我也在睿睿身上还了。郑敖没有的美好童年,我会一点点补给他。
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睿睿自己要的。也许相比于我这个父亲,他会更喜欢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郑敖吧。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谁!”李貅语气仍然燥得很:“最好快点说话,小爷现在心情不好。”
我迟疑了一下。
那边却已经反映过来了:“喂!说话!是许朗吗?”
“是我。”我告诉他:“郑敖找到我了。”
李貅骂了句脏话。
“我就知道这孙子把我堵在这边没什么好事!”他声音不爽得很:“我现在没在北京,被堵在东北了。艹,他去找你麻烦了?”
“倒是没有找麻烦,他现在有点莫名其妙的。”我问他说:“现在北京形势怎么样了,他为什么说他要扔下一切跑到这边来?”
“我艹!他真这样做了?”李貅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他有没有跟你说现在是谁在帮他管事?”
“他说是你爸,还有于素素,于素素就是叶素素吧?她改姓了,她爸妈分开了吗?现在怎么样。”
“日!”李貅很是不爽:“果然是我爸卖的我!”
我有点难以置信:“你是说是你爸……”
“就是他!我爸!”李貅也是气得直呼名字了:“李祝融。他为了郑敖手上一条线就把我卖了,我要告诉我爸!”
后一个爸显然是指我爸,我没办法接话了。
“反正你现在别原谅他,拖着他先,能拖多久拖多久。”李貅不知道是气得笑了还是真的在计划什么:“等小爷我脱身了,整不死这个情圣。他玩红拂夜奔金盆洗手是吧,我先教他做人。”
“好吧,你别着急,我这边没事的。”我看他自身难保,也不跟他说帮忙的事了,安抚了他几句,挂了电话。
再出来的时候,对面冷饮店又开始忙起来了,仍然是一堆人。睿睿正坐在门口玩一副卡牌,虽然仍然有点气鼓鼓的样子,但可以看得出心情比以前好了。
我想,他还是很喜欢郑敖的吧。
73追求
郑敖俨然已经成了这条街上的一个旅游景点。
郑家几代娶的都是美人,到了郑敖这里,身高外貌都是最好的,再加上他锦衣玉食养出的所谓贵气,只是往那里一站,勾着嘴角一笑,就是最好的招牌。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最容易喜欢这种冷冷的让人有距离感的帅哥,要等经过几年,才会学会看性格,看相处细节。大学生还好,有几个高中女孩子特地从城南坐公交过来递情书。
年轻就是这点好,只要一眼就能喜欢上一个人。
上课的时候生意没那么好,排队排得不长,在我家门口就能看见他做冷饮,有女孩子买柠檬水,表情紧张地跟他说着什么。他拿起一个杯子,铲了几块冰往杯子里一扔,然后加两坨柠檬(大概是他自己切的),冰水一冲,封了口往柜台上一放,比做三明治还简单。他长得高,除了封口,全程都是在柜台上做的,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杯柠檬水的工序值不值得十几块钱。全程中他都侧着头,神色懒洋洋的,一言不发,那女孩子似乎说了什么,他抬起眼睛,勾了勾嘴角算是个笑容,然后下一位。
小欣也感慨:“卖脸卖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是佩服了。”
“那你还天天跑到这里看?”我头也不抬。天气好,我在门口洗衣服。牛牛蹲在旁边看,他头大,一副要一头栽到盆子里的架势。
“不看白不看嘛,”小欣笑嘻嘻的:“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冷饮西施?柠檬西施?我看了一天,他好像就会做柠檬水……”
晚上我回家的时候,牛牛不知道去哪玩了,我在关店,他拖着小拖车跑过来跟我说:“睿睿爸爸,柠檬西施今天要在小宜阿姨家睡觉。”小欣起外号的水平还是不错的,通俗易懂,小孩子听过都记得。
“哦,是吗?”我问牛牛:“你爸爸有没有说什么?”
牛牛的爸爸一直挺喜欢对面开冷饮店的林宜,就是嘴笨了一点,情商大概也就是高中时候到处打架的男孩子那种水平,而且林宜嘴比较利,他就算走到林宜面前也没胆量跟他说话,只能生闷气。
牛牛好像在努力回忆:“爸爸的女学生说小宜阿姨要和柠檬西施谈恋爱。”
“这样啊,知道了。”我摸了摸牛牛的头:“说谎话的小孩会被大灰狼抓走的哦。”
牛牛很紧张的样子,看了一眼在旁边等我的睿睿,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睿睿表情淡定得很,在一边玩自己的卡牌。
晚上我系着围裙在厨房做菜,听见门口有说话的声音,拿着锅铲过去看的时候,睿睿站在门口,抱着郑敖,头埋在他肩膀上,郑敖脸上带着笑,他手指长,手又大,摸着睿睿小脑袋的时候,场面温馨又好笑。
睿睿回头看见我,也没说话,一溜烟跑到卧室去了。
郑敖垫着那床毯子,怡然自得地靠在门口的墙壁上,显然是洗过澡了,发尾有点湿漉漉的,嘴角上勾,带着笑看着我。
“睿睿很喜欢你。”我说。
“要是他爸爸也喜欢我就好了。”当了两天服务员,郑敖大概也被那些年轻人感染了,性格很跳脱的样子,对着我笑,夕阳还没彻底落下来,阳光照得他头发上带着金光,笑容无比耀眼。
我站在门口和他说话。
“你去洗了澡了?”
“老板叫我洗的,大概怕我影响生意。”他悠然自得地坐着,上面换了身新的白色衬衫,似乎短了点,袖子挽起来,下面是西裤,露出脚踝来,没有穿鞋,坐在楼道里比坐在草地上还惬意。
“你们老板叫什么?”
“林什么吧,”他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林燕还是林什么……”
我没再说话,而是伸出手去,他大概以为我要摸他脸,赶紧凑了过来。
我的手指在他脖子上一抹,给他看我指尖上沾的口红。
他怔了怔,然后自己也摸了一把,登时震惊了,下一秒连忙喊冤:“小朗你要相信我!我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啊!你要相信我的审美观……”
我无可奈何:“你先把我腿放开。”
“不要,”他俨然无赖样:“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我推着他肩膀:“那你也不要趁机往我家里蹭,我不会放你进来的。”
他被揭穿了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仍然抱着我的腿不肯放,我无奈地站在门口,这场面只要任何一个邻居看到,我都是讲不清楚的。
“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跟他讲道理:“我知道这口红不关你的事。”
郑敖其实也早就反应过来了,还是借着这机会赖了一会儿,还好我现在仍然习惯穿西裤系皮带,不然裤子都要掉下来了。郑家人天生一点亏都吃不了,生怕我冤枉了他,还是抓着我手不肯放。我拿他没办法:“你要怎样才肯放手?”
“除非小朗请我吃饭。”他倒是会得寸进尺。
我扫了一眼他周围:“你收的那些便当呢?”
“别说了。”他皱着眉头:“一个烧焦了,一个连萝卜都切不好,还有一个看着就没食欲,我吃了估计明天班都上不了。还不能当面扔,说是怕影响生意。”
“那你今晚岂不是要挨饿?”我问他。
他又抱住了我的腿。
“小朗不会让我挨饿的,对吧?”
这样漂亮的面孔,由下而上地看着你,眼睛里像带着星星,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你坐回去。”我跟他说:“我会盛一点饭给你出来吃,不准进屋。”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但是看我要生气了,只能放开手,恹恹地靠在墙上。如果他是李貅那些朋友的话,这时候大概已经唱起“手里捧着窝窝头”之类像《铁窗泪》的歌曲了,可惜他没去军队里待过,这些歌可能也不会唱。
我走进了睿睿的房间。我刚刚给他洗过澡了,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奶白色的睡衣,坐在床上玩卡牌。手和脚都是肉肉的,白白嫩嫩的脸颊,一个人低着头玩得很开心。
我也不说话,拉开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睿睿当做没看到我,仍然一个人玩着。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表情很严肃地看着他,他目光缩了回去,继续玩卡牌,只是有点心不在焉了。
“睿睿,你知道爸爸要跟你说什么吗?”
他仍然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简直是小时候郑敖的翻版,不过我怕别人像李貅笑郑敖一样笑他女孩子气,给他买的衣服都是男孩子的。倒是牛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分不太清楚该不该叫“妹妹”,咬着手指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睿睿记恨上他,所以一直不喜欢跟他玩。
我叹了口气,开始在房间里搜起来,翻了几个抽屉,他神色都很淡定,等我找到台灯附近的时候,他明显紧张了起来。
我把台灯移开,在下面找到了一支口红,浅红色的,香味都和我在郑敖脖子上找到的一模一样。
睿睿低着头,默默缩到了床的角落里面。
睿睿这个孩子,什么都好,长得好看,脾气也比郑敖李貅他们小时候好上很多,但他还是太聪明了。
我知道,他脾气好只是因为我要求他这样。他骨子里那些东西,比如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比如对自己的立场、自己要做的事无与伦比的那种固执和自信,都是我怎么都改不了的。比如现在,他虽然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是认为自己没错的。无论是他的初衷、手段,和他做过的事,他都觉得没错。就算他认错,也只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
但我也有责任。
我一直都觉得,不能用我对他的影响力来改变他的本性,小孩子不该受到这样的拘束。我有我的价值观,但这未必是对的,我用我的价值观去改变他是不行的。他的性格是生成的,像李貅和郑敖一样,大概有些智商太高的人,往往容易犯一种骇人听闻的错误——就像人类看猴子一样,他们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是重要的,其余的人都是猴子,猴子是没有人权的。所以睿睿心里并不觉得他这样算计郑敖是错的。
我在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
睿睿缩了一下。
他在我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害怕,因为知道我会毫无底线地包容他,心疼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睿睿。”我低头问他。
他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腰。
“我不喜欢他,”睿睿声音闷闷的说:“他会把爸爸抢走的。”
“不会的,爸爸会一直陪着睿睿的。”我没意识到他是说抢走我而不是他自己。
睿睿抬起头看着我。
“可是爸爸喜欢他,不是吗?”
小孩子的眼睛澄澈得像星空,就这样毫不辟易地直看到人心里来。我没办法与他对视,但我也不能教小孩子骗人,我得做一个好榜样。
“是的,爸爸以前很喜欢他,也许现在也还喜欢。”我轻声说:“但是他对爸爸做过很过分的事,所以爸爸不会接受他的。”
“但是很过分的事是会被原谅的啊。”睿睿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如果他像现在这样,做很多感动的事把过去的事给抵消掉,那怎么办呢?”
我被问住了。小孩子总是会说出最直接的真相,让人猝不及防。我曾经跟郑敖说,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他做过的那些事,但是只要是做过的事,就是已经终结的、可以量化的,而时间在往前走,他比我聪明,所以在试图用别的事抵消掉那些。
“不会的,睿睿,”我安慰他:“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他现在只是伪装而已。”
“但人会长大啊。”睿睿焦急地看着我。
我懂他说的意思。
曾经在睿睿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脾气很坏,对人非常没有耐心,那时候牛牛喜欢找他玩,只要牛牛靠近他,他就把牛牛推开,牛牛皮实,摔个屁墩儿也不哭。继续跟在他后面走,但是别的小孩没有这么乖,也有家长跟我投诉过,睿睿那时候很小,我跟他讲道理,说要将心比心,别人摔了会痛。他说:“爸爸,我看他们摔了我一点都不怕他们疼,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啊?”
他继承了郑家人骨子里的冷漠,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和病入膏肓的聪明。
但我告诉他,人是会长大的,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