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毛小川懒洋洋的趴在课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袁辛也没有多说什么话，至于要自己老老实实听他话的事，自己更不可能知道是什么。
两人一起进入教室，从推门进入的那一刻一直到落座，胖子那双锐利的眼睛就没有眨过。他使劲推了推毛小川的胳膊，压低声音不停的问，“你是怎么跟袁学霸好上的？哥几个可是天天在一块啊，你什么时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快说！”
“我……”毛小川皱着脸，半天没吱唔出一句话。他能说实话吗？他当然不能，所以关于自己的是否傍大腿或者拍马屁之类的话题还是暂时搁置一边吧。
自习课上到一半，教室的门被推开了。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吴刚走了进来，他习惯性的撩了撩架在矮趴鼻梁上的茶色眼镜，神色严肃的开口说道，“同学们先暂时停一下手里的活，我们开个班会！”
“……”胖子一反往常的磨蹭，非常积极的放下手里的书和笔，奋力扬起脑袋虔诚的看着班主任，静静的听着班主任即将要宣布的事情。
“最近有同学反映，班级里学风不正……”吴刚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他那掩藏在茶色眼镜下面的一双小眼睛扫了一遍坐在下面一声不吭的众学生，继续说道，
“上课不好好听课，做小动作，传纸条，说悄悄话，同桌之间不帮忙互相监督，反而包庇这种行为……”
“你们是即将要参加高考的学生，我相信班级里三分之二的学生都已经成年了，你们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嘛，还整天需要老师跟在你们屁股后面一遍遍的嘟囔吗？”
“今天你不努力，明天你就考不上大学，明年的这个时候，有的同学呆在985或者211，有的在普通大学，有的只在一个小破高职里混，甚至还有人在工地上搬砖……你们的人生被你们亲手划分成了清清楚楚的三六九等……”
吴刚说的激情愤慨唾沫星子乱飞，下面的学生除了极个别的之外，大多数都是听的毫无感觉全身麻木。毛小川低着头，手里握着根2b铅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看似很淡定，其实让他忐忑的是班主任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吴刚停顿了一秒钟，抹了把脑门上渗出的汗水，总结性的说道，“班级里要进行一项大的座位变动，今天晚自习结束之前全都给我完成这项工作！班长，你呆会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好！”李肖维点点头，视线却转到了坐在他前面的毛小川身上。
“啊……”听到调座位这几个字眼的时候，大部分学生还是为之一振的。毕竟高中生活尤其是高三生活太过压抑，仅有的几项娱乐活动也被严厉禁止。换换座位，调调同桌，如果能跟暗恋的男生或者是女生坐一起的话，那高中生活至少还能留点美好的回忆。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比如说胖子。胖子现在坐的位置左靠毛小川，右靠墙，斜后方还有个班长大人，他的位置太优越，想睡觉就睡觉，想偷吃东西就偷吃东西，想偷看前排美女就……根本用不着偷看嘛……
待班主任离开教室之后，班里一阵喧哗。胖子皱着一张圆圆的胖脸，伸出肉呼呼的爪子一把抱住了毛小川的瘦削肩膀使劲摇晃，呼天抢地大叹悲哀，“不要啊，班主任这是要割我的小心肝儿啊……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川啊！”
他并没有多么舍不得毛小川，他想的更多的是他万一被调到一个非常不安全的座位，那么今后他该怎么偷吃零食，怎么偷偷打瞌睡，怎么偷看前排美女……所有这些小福利都会被扼杀。
毛小川很不耐烦的推了推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沉重的躯体，“放手放手，你心肝儿那么大，割点怕什么呀？”
“不要嘛！”胖子装模作样的垂着脑袋，在毛小川的衣服上蹭了蹭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抬起头想借着这个抱怨的机会博取周围同学的一点同情，却不想抬眼对上的是一双冰冷中带着恨戾，阴沉中又掺杂着警告的眼神……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他没来由感受到了一丝浓重又阴寒的气息扑来，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腰板就跟冲上气的啦啦棒一样挺的笔直笔直的，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位子上，拿过书本来掩饰自己的内心莫名的恐惧。
“你怎么了你？中邪了？”毛小川看着他那瞬间变的一本正经的样儿，忍不住随口问了几句。不过胖子不是一般的学生，他的思维当然也不能用一般学生的思维来衡量。
李肖维很快就从办公室里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新的座位排列表。才刚一进教师门，立马就被热情似火的高三生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次座位是面向全班同学的一次大的调动，原则是是要保证所有人的座位都要挪动，哪怕只是往旁边挪动一下也行。
李肖维把新的座位表贴在了黑板旁边的布告栏上，随手又拍了两下，敲了敲讲桌，说道，“下课后，同学们自己过来看吧，吃过晚饭后开工，大家都早一点来教室，不要再出去瞎转悠了，知道了吗？”
“知道……啦！”七零八落的声音从教室里响了起来。
李肖维站在讲台上，目光习惯性的扫了一圈，在毛小川的头顶停顿了几秒钟后移开。
………………
教室里人太多的原因，这次搬座位颇费了点时间，等所有同学都按照新的座次表排好座位后，第二节晚自习已经上了一半了。
毛小川抱着书包磨磨蹭蹭的来到他的新座位，教室中间那排比较靠近窗户的位置，这是个挺普通的位置，唯一的与众不同也就是他的同桌这次换成了袁辛。
袁辛人缘不怎么样，通常情况下他都是独来独往。班里跟他说话最多的只有他的同桌，然而这说的话也不过是日常的一些交流，比如，‘物理作业下课前交上’，‘这节是数学课’等这种‘官方性’的话，而与生活心理等有关的聊天啦谈心啦，是绝对绝对没有过的。
而袁辛之前的同桌知道自己不再跟袁辛坐一起后，反而松了口气。
毛小川当然知道袁辛的名声，他是全校历史至今，唯一的一个鬼才，与此同时他也是最冰冷冰冷的石头。然而，今天，他要跟这块石头成为同桌了，这对于一向以话唠自许的他，今后的高中生活该是有多煎熬啊！
然而，他有被牵制的东西，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这一句话，毛小川便已生无可恋。
“好了，好了，既然座位已经安排好了，大家就不要说话了，安下心来好好学习吧！”李肖维从桌前直起腰，甩了甩略有些长的头发，敲敲桌子喊了一声。
“……”嘟囔声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翻动书本，笔尖触到纸张上的声音。
毛小川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李肖维，他还是原来的座位。此刻，他在教室最北边，自己在最南边，两人横跨了半个教室。再也不能向往常一样随时随地的拽他的作业本，再也不能借着自习课的机会偷偷开小差了……
毛小川暗自叹了口气，却没料到李肖维像是有自动感应一样猛一下侧过脸正对上毛小川的眼睛。毛小川冲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李肖维眨眨眼睛，朝他摆了个手势。紧跟着，坐在第一排靠门地方的胖子也神奇的转过脑袋，咳嗽了几声后，冲着毛小川挤眉弄眼。
接到信号的另外两人相视一笑。
毛小川眯着眼睛，举起手冲胖子比了个‘ok’，手还没放下，一阵厉风擦着他的耳朵闪过，跟着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便钻进他的耳膜，“舍不得吗？”
“啊？”毛小川吓一跳，立马放下手，僵硬的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身侧的这樽冷气制造器袁辛，他手里捧着一本物理习题集，认认真真的做着。而刚才耳边的那句话就跟自己出现了幻听似的。
毛小川皱着眉头，他很想跟袁辛确认一下刚才那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可是没那胆量。他只是偷偷的又斜了几眼身侧那张对着书本的精致雕刻的侧脸，无声的嘟囔了几句，之后才拿过刚发下的练习题开始做。
班级里面静悄悄的，夜晚的风从半开着的窗户上缓缓的吹进来，正纠结在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中理不出头绪的毛小川不由之主的打了个哆嗦。他从书本中抬起脑袋，搓了搓胳膊，伸了个懒腰。
“呼……”呵欠打到了一半，胳膊也还没有完全张开，一眼就瞥到自己身侧的袁辛。此刻，他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平放在课桌上，稍微侧着脸，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完完全全的盯着毛小川看的。
“你干嘛呀……”毛小川打了一半的呵欠硬生生给止住了，他眨了眨有些困顿的眼睛，略有些尴尬的收回胳膊，不自在的问了一句。袁辛的眼神吓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你，半天都不带眨眼珠子的……这幸好是一个班的同学，大家都互相认识。这要是在校园外面，你拿这样的眼神看一个陌生人……人家指定得骂变态。
当然说他的眼神吓人也得分情况，首先，他得拿那双眼睛看着你吧，他要是连瞅都不瞅，那还怕个屁啊！
“下课了！”袁辛只是动了动两片薄薄的嘴唇，吐出仨字。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适时的响了起来。袁辛站起身，身体往前倾，他的衣服擦过毛小川的肩膀，拂过毛小川的脸颊。
他伸出一只长而结实的胳膊，‘啪’一下关上了半开的窗户，然后淡定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听到下课铃声，班级里终于传出‘嗷’一声，所有的同学憋了半节课的话终于可以放开了心的说了。
毛小川捂着一鼓一鼓的心脏，心里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想去趟厕所。可是站起身之后又犹豫了，他必须经过袁辛才能出去，前后桌子中间的空隙本就不宽，况且那里还坐着袁辛这么一个虽瘦却高大的身体。毛小川想不碰到他的后背而走出去的可能性为零。
“我要去厕所！”毛小川小声说道。
袁辛坐在座位上，抬起头看了看毛小川，大约有一两秒钟的时间，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潇洒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教室里。
毛小川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总是阵阵发烫。从洗手间出来后，毛小川打开水龙头，接了点水拍了拍脸，然后又开始洗手。他洗的很慢，也很仔细，每根手指都要搓洗一遍。
毛小川平时就是稍微有点洁癖的人，尤其在洗澡洗手洗脸的时候更加明显。他洗的心无旁骛，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或者身侧的动静。
洗完手，他直起腰，却被对面镜子里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刚要张嘴大喊，那人迅速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顺势把他又给拉回到厕所内的隔间里，且一脚踹上了门。
“呜呜……嗯嗯……”毛小川瞪着眼睛吱吱呜呜的哼了几声，捂着他嘴的人正是袁辛，他伸出食指，“嘘……”了一声。
毛小川点点头，不再挣扎了。他老老实实的闭着嘴看着袁辛，用眼神发出一句又一句的疑问。
袁辛的眼神变的正常了一些，他放开压制着毛小川肩膀的手，忽然开口说道，“151*********！”
“啊？！”毛小川愣住了，袁辛一个字都不说，张嘴就是一串数字，这是几个意思？
袁辛发挥出自己少有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哦！”毛小川愣怔了一下后，惯性似的的点点头。
“记住了吗？”
“呃……”毛小川晕怔了，“还没……”
“……”袁辛微微低垂着脸，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毛小川看，一个字都不说。
毛小川咽了咽口水，两只脚不自觉的动了动，稍微将思绪从对方这对能杀死人的眼神中拉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要……不，你再说一遍！”
“算了！”袁辛伸手摸进裤兜，转眼间掏出个明晃晃的闪瞎瞎的苹果最新款手机，按开开锁键，把自己的号码输入，然后递到毛小川面前。
毛小川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一时间愣住了，这个难道不是那天被自己偷了然后又藏起来的手机？怎么会在袁辛手里，自己明明是藏到了……
“怎么会在你手里？”毛小川口无遮拦的问了出来，但是此刻，他却没有勇气去接这个手机。这个手机是赃物，是该被上交的，自己是万万不能再碰他的……
袁辛一把捏住他的手，强行将手机塞进他紧攥的拳头里，淡淡的说道，“我的手机当然会在我手里！”
“你的……”毛小川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袁辛。脑子里轰的产生了一种‘老子是不是被坑了’的想法。
“是！”袁辛像是完全看透了他内心世界一样。他微微弯着腰，低头仔细凝视着毛小川的脸，双手很随意的插在裤兜里，用很冷淡但是却又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喜欢就拿出来用，不用藏着掖着！”
“我……”毛小川已经从里到外都石化了，他张着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的发展似乎跟他的脑思路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可是到底是哪里呢！
他极力平复着乱跳乱抖的心电图，“你的意思是说，那天，被我凑……偷的手机，其实是你的！”
袁辛没吱声，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纠结的几乎连舌头都捋不直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这么蠢的小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