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复杂
林如安想不到程赞还记着,程赞也才恍惚原来自己一直还记得。
程赞看着林如安样子似乎有些发愣,眼神是看着自己的,思绪却不知飘去了哪儿,程赞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林如安回过神,笑着握住在他眼前摆动的手,头靠在了他肩上。程赞听到他说:“没有关系,你别担心,和他们没有关系。”
程赞放心地拍了拍他背,两人就默默相互靠着一会儿,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有两个人的时间空间,再如何富余也不嫌多。
“你,”程赞再开口时,竟然吞吞吐吐着不知如何来问,有些无从下手,“你对你双亲,他们的去世,怀没怀疑过?”
林如安在他肩上沉默了一会儿,依然摇摇头。于是程赞说:“好吧。”看看手臂上的伤已经被林如安上完药了,有些严重的伤口也贴了创口贴,他转动了动手腕,“你要不要去看看爷爷?”
“嗯,”林如安也坐了起来,“我正准备去,你和我一起吗?”
“我休息一会儿。”程赞说着往床上一躺,眼光对着天板上的吊灯。
林如安看着他笑笑,俯身交换了个轻吻,然后起身出去。
手将门轻轻掩上的一刻,林如安的目光瞬间变得低沉忧郁,他的手还不肯松掉门的把手。他像是可以透过这扇白色的门看进房里的还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程赞还是不擅撒谎的,他的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小小的躲闪,都能轻易被林如安识破。谁叫,林如安了解他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程赞还没有多少人生经历,他能识得的人的面貌还不够多,所以他想在林如安面前瞒住什么实在是太无力。他怎么能像是林如安呢,林如安几乎要将尘世看透,唯一只是遇到了他一个程赞。
他不能像自己一样,林如安苦笑。因为自己也言而无信了,他说过不会再对程赞说谎,而刚才,应该算是第二次了吧。但是,他除了说不是,又还能说什么?
是的,他怕水,并不是因为天生。
如果说这一世的他两年前是在程赞手中获救,那么上一世,就是成为自己怕水的源头。同样16岁的他,同样全家都在操心林城夫妇的死因与葬礼时候,尚不识水性的林如安被陌生人整个按进了水池。他挣扎的力气无法让自己得救,他觉得自己与死亡都只有一步之遥了,压在他身后的那人却匆匆跑掉,然后他模模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救起……
自那之后,对于泳池水池大面积的水他都有生理性的排斥,哪怕他成年后,经历了许多大起大落之后,依然无法克服。
而在雷锦家的游泳池落水之后,他自己都已快要忘记了,却没想到程赞竟然一直放在了心上。
他应该高兴才对的。林如安手抚摸上光滑的门面,仿佛那是程赞的脸程赞的身体……
你不说,那我便等。你只要看着我,看着我就可以了,你不要变得复杂,复杂的都由我来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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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赞打过去的电话很久才接起,他不悦地道:“怎么回事?”
“小少爷哟,不对,应该叫你小大爷。”黎辉的声音吊儿郎当完全不正经的样儿,“进行得很顺利你放心,那小子太容易说服了,现在我手下正带他去玩呢。”
这照顾得还真不错。程赞也没露出多满意的神情,只道:“你再多带他多玩几天,录一份他的声音给我。”
“怎么,我当绑架犯你帮我顶罪名?”黎辉笑道。
“别误会,整件事本来就是我的意思。”
“好好,不跟你争。”黎辉对这少年的心思来了点兴趣,“你折腾得这么麻烦是想干嘛呢?”
程赞对于黎辉这种明知故问态度整的很烦,他觉得如果下次见面应该找他练练手。
黎辉看他沉默却越发想逗弄起来,“林家少爷还有一个是叫,林如安对吧?不如我问问他,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别做多余的事。”程赞却没有多愤怒,只是淡淡道:“我需要亲自认证一些事。”
“还是林城夫妇两口死的那件事?死的又不是你爹娘你执着个什么劲?”黎辉拿起手上的资料看了看,“哦,他们的儿子就是林如安少爷啊~不过,这跟你绑了林家二少爷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怀疑二姑爷一家?”
人越多的地方水越深,若是再加上财富名利地位,那么,多深多黑的黑暗都会在人们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涌动的。虽然林如安自己说不怀疑,黎辉也没查到具体证据,而程赞依然打算不听到林家某些人亲自否认,否则不做罢休。
两年前,都是两年前,林如安父母刚过世,那位大姑就找王实闾带人对付林如安。两件事相隔的时间太短,无法让他相信这不是刻意谋划。
“人们往往在神经越紧张越不安的时刻,”程赞慢慢对着话筒说道,“越能反应出真实的自己。”
黎辉一时没接上话。这就是你要的效果?黎辉低笑起来,好一会儿道:“小鬼,让我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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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对于林家人来说无疑是煎熬,豪门子弟被勒索被绑架的事件不是小事,却是屡见不鲜,当然这样阶层的家族大部分会由于各种原因选择不依靠警察,他们宁愿自己私下解决。
林如骏的父亲虽是入赘女婿,但是也是将自己十足十疼在手心上的,这一下慌了神立马就要求报警。而这一提议首先却被他的妻子否决。
“你想让我们的儿子死吗?!你知道有多少歹徒是因为知道警方介入而撕票的吗?”
“还,还不一定确认是被绑架啊!万一就是小骏自己跑出去呢?警方的搜索能比咱们快啊!”
他说的是有道理的。自从林如骏失踪起,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竟然还不见歹徒送来恐吓信或者通过邮件电话要求赎金。这连主张先静观其变的林荣都有些按耐不住性子了。
大姑还是不同意报警,只是整日以泪洗面痛苦自己的儿子,姑丈被她弄得烦,却不敢在这种时候再惹争端,也只能在一边不停叹气抽着雪茄。
所有人都围在了客厅,气氛沉闷,正如屋外的天气,愁云阵阵。
大姑已经哭得木然了,佣人心疼地将她扶去洗把脸。她进了浴室,佣人自觉站在了外面,大姑就呆坐在浴缸壁上,她觉得全身累得都提不起劲。
衣服内的手机振了一下。她如被电击,急急忙忙掏出来看。是信息,空白的号码,只有两行字:“回答我的问题,在原地,你一个人,你知道轻举妄动的下场是什么。”
这两行字出现过以后界面就消失了,妇人怎么翻找手机都再也找不到这条讯息。她吞咽了口口水,手捂了捂心脏,勉强让自己定定神。她走到门边随便编了个理由让佣人走开了,然后她坐回在浴缸壁上。嗯她现在一个人了,对方,对方会怎么联系她呢,还是像刚才那样无头无影的短信?还是要让她再去什么地点?或者她现在该去准备赎金?
纷纷杂杂的问题挤炸了她的脑袋,但是好在,这条再无踪迹的短信将她从这几日来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的崩溃状态拉了回来,却又,拉近了另一个深渊。
她一直等着,几分钟的等待犹如几个世纪般漫长,她连呼吸的声音都放轻,双手死死握住手机,简直这太小机器就是现在她唯一的救赎。
电话响起。
竟然是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妇人颤颤巍巍又迅速地接起,一连“喂”了好几声,那一头却始终是沙沙的声音,妇人又哽咽着哭了起来。
“不准哭。”
这一声太过严厉,竟真让妇人一下噎住了喉。对方经机器处理过后的声音浑厚低沉到连男女也无法分清。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孩子,多少钱我都给多少钱我都……”妇人怕外面的人听见,于是又轻又急速地说道,即使如此也掩不住她声音中的颤栗。
“我只要你的答案,”歹徒顿了顿,“我要真实的答案。你回答一次,我就让你儿子说一次话。”
“好好好,我什么都回答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求求你……”
歹徒却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会儿之后他终于问道:“林城夫妇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什什么?”妇人惊得连哽咽都卡住了,又发觉自己方才的反应太强烈,赶紧又压低了声音,“你你为什么问这个?”
她忘记了自己只能选择回答,而如今却反问绑匪。手机中的沙沙声持续却并没有响起歹徒的声音,妇人后知后觉是自己惹怒了他,刚想准备解释迂回周旋,沙沙声突然消失!
“妈妈爸爸,哈哈我玩得很开心啊,别担心我啊!”
是小骏的声音!没错这是小骏的声音!是他的心肝宝贝小骏啊!妇人激动地都握不住手机,欣喜若狂:“小骏小骏!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你还好不好你怎么样有没有……”
“回答。”就这么两个字再次截断了她的美梦。
在她尚存有理智时突然让她知道儿子还活着的消息,这已不再需要任何威胁恐吓的话语。这比任何刀子都能锋利地插进她的心脏。
“那场车祸,到底是不是人为。”
浑厚冷漠的声音,机器嘈杂的沙沙声,儿子的声音,声声如雷般敲击着她,一声响过一声,震耳欲聋。她心底的防线终于崩塌。
妇人的身体缓缓从浴缸边上滑下,跪在了瓷砖地上,她双手捧着手机,泣不成声:“是是我……是我害了大哥……他的刹车,我托人做了手脚……是我,我害了他啊……”
绑匪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冷血无情地直逼她讲出所有细节过程。妇人已完全六神无主,几日来在崩溃的悬崖边上就已磨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如今可以让她得知儿子的完好无事,这便已是莫大的赏赐了。身为母亲的本能,她已经愿意交托出一切。
……
程赞录完了音,挂掉了电话。拿出另一部手机打给了黎辉,说事情已经完了,让林如骏回来。黎辉也不生气他总是这样毫不提前预告的举动,程家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令他探讨的价值,他爽快地答应了。
他现在并不在林家,准确来说他现在是偷跑出来,反正现在林家现在所有人都不会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要逃出去很容易。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走窗不走门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轻轻松松又翻回了林如安的卧室,空无一人,林如安应该还在楼下和林家人在一起。因为程赞说困而且没兴趣理林家的事,所以林如安就让他留在这里,也尽量不让人来打扰他。
一切都很顺利,程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刚准备继续躺回床上当睡虫,他一转身,却愣在了原地。
通往书房的门并不是关着,林如安站在开着门的那一边,望着他。
程赞不知道那眼神里究竟有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他觉得林如安不用问自己也不用说,而他,就已经全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