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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意外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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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亲蛋”事件,是苏尚喆人生的耻辱。前不久语文老师留了一篇作文,叫《我爱我的家》。写作文对于苏家孩子来说,向来就不是难事。苏尚雯有曾经文思泉涌,写爆了卷子又贴了两张稿纸的经历。

苏尚喆写我爱我的家,自然要写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爷爷。他写“我爱我的妈妈,她是一位舞蹈家。每天放学回家,妈妈总会给我开门,然后捧着我的蛋亲一口。妈妈很漂亮,有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苏尚喆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想写“捧着我的蛋亲一口”,他想写“脸蛋”,当时因为什么忘记一个字他也不得而知。他明明会写“脸”字的,他连“捧”这么复杂的字都会写,怎么可能不会写“脸”字?

想必大多数人都有一道题不写完放学不回家的习惯,打断思路对于刚找到思路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袁大军过来喊他回去的时候一班教室正被几个值日生扫得乌烟瘴气,苏尚喆坐在窗户旁边埋头做一道应用题。袁大军喜欢看苏尚喆的作文,并拿苏尚喆的满分作文羞辱过自己班上一个骄傲的女生,仿佛那四十分的作文是他自己写的。

看到那一句的时候袁大军还揉了揉眼睛,用手指着一个一个字又看了一遍才突然发出一阵爆笑。袁大军指着作文本念:“每天放学回家,妈妈总会给我看门,然后捧着我的……”

好事的值日生已经凑过来要看,袁大军看着迷茫的苏尚喆,咳了一声收起作业本,强忍着笑手脚麻利地强行给他收拾了书包拉他出门。那一路,苏尚喆脸上的火就没下去过,一直烧到家里。

袁大军被他追着打了一路,一再保证不会说出去。还发了毒誓,谁说出去生小孩儿没□儿。

不说出去不代表不会奚落他,自那以后“亲蛋”或者是“妈妈捧着我的”或着相类似的话,就成了袁大军百战百胜的武器。

想看苏尚喆脸红,只需要半句话——妈妈捧着我的……

想让苏尚喆退让,只需要一个词——亲蛋。

想逗苏尚喆炸毛,只需要一个动作——捧!

唉,漏字不可怕,可是如果不小心漏错了地方……一字漏错误终生!

蛋皮先生最终没有吃到鸡蛋皮,蛋黄小哥回家给苏建之说了他的“鸡胸”,引起一家人对蛋黄小哥瘦瘦胸膛的围观。在众人都摸了一把后,一致认为蛋黄小哥不缺钙,皮肤白白肉肉软软,很好捏。

苏建之再见到袁拥社,告诉他儿子缺钙和胸骨有点外凸的事情。于是蛋皮先生在蛋皮爹大嗓门的批评中拿到了一盒钙片。要说钙片真是个好东西,吃了半个月腿抽筋的情况就大有改善。

转眼间,春天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城市在缓慢调整迷茫状态后也跟着新的春天慢慢复苏,开始有人做些小生意啦。

春末的杨絮哟,飘得白了大半个校园。苏尚喆托着腮帮望着窗外雪白的一层,觉得自己也文艺起来了,竟然想就这么自由自在的睡过去,不管数学课上两船过河的问题,也不管细胞该如何分化。精神一但放松,很容易就能和周公约会。于是很快的,苏尚喆支着的小脑袋垂了下去。

苏尚喆是被吵闹声扰醒的,刚清醒一点就听见袁大军在窗户外面嚎:“多多!你帮我拿书包,我先走了多多。”

“啥时候了还记得你的书包!赶紧去吧!”

苏尚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推开一个扒在窗户上的人往外看,看见一脸泪的袁大军。袁大军往前跑,跑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好像又缺钙了,腿软的厉害。尚喆从门口挤出去,又挤到袁大军身边拉他起来,袁大军抬头就嚎:“多多,我爸要死啦!”

“熊孩子!”女老师穿着小皮鞋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很快推了自行车过来,嘱咐道:“别瞎说,赶紧过去看看。人就说砸着了,也没说活不成。”

苏尚喆接过车子,袁大军岔开两条腿坐在后面还在哭。袁大军个头虽高,体重实在是不重。如果扒开衣服,你能看到清楚的一副骨架。馒头吃的再多,碳水化合物中的营养也跟不上这个疯长的男孩子。

一路上苏尚喆把车子骑得超乎想象的稳,袁大军搂着他的腰趴在他背上,眼泪浸透了薄薄的外套,潮乎乎的浸到皮肤里。哭声渐歇,苏尚喆听见后面的人说:“多多,我爸爸死了可咋办?我爸要死了!”

“胡说,让叔叔听见揍你!”

“他们说我爸成肉饼啦!”

“他们胡说!你听他们胡说!别怕啊,我骑快点。”

两个孩子茫然又害怕,带话的人说要送到中医院去,俩人跑过去才发现人根本就没送过去。又急急忙忙去了工厂,有人一把拽住袁大军说:“你咋才来!你爸快撑不住啦!”

袁大军几乎是被一身油的男人甩进后面机器旁的,袁大军哭声没停,嘴里胡乱喊:“我爸呢?爸!爸!”

苏尚喆先发现了被围在人群里的袁拥社,脸还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有些苍白。只是胸口以下被血水浸透了,看不出伤在哪里。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钢圈,上面的血告诉他,也许就是这个大东西,将人砸倒在地上。

“爸呀!爸!”袁大军坐在地上也不看地上的人,仰着头冲着天哭。他不敢,他在害怕。袁拥社不会骂人啦,袁拥社要死了。他要是死了,以后谁还揪着他的耳朵骂他穿鞋废,骂他吃得多,骂他睡觉不盖好被子呀?

苏尚喆凑过去跪在他后面搂住他,学着尚安琪的样子轻轻抚摸他的胸口。

“孩子别哭,快听你爸要说啥。”有人把袁大军往前扯了扯,摁着他的头让他贴着袁拥社。

袁拥社啥也没说出来,眼睛斜在儿子身上,嘴巴张了几张苍白的脸神奇地变得红润起来,然后在一片嘈杂中没了气息。

袁大军疯了,甩得身后的苏尚喆几乎飞了出去。他扑过去抱那个被压弯了腰的男人,竟然发现腰软软的没有骨头似的。因为他的动作,更多的血流出来,汇成了一条小河。他跪在黏稠的鲜血里,哭红了眼睛。

吊绳断了,袁拥社跑过去要疏散下面的工人,袁拥社是被掉下来的巨大钢圈砸中的。大家都说,袁拥社胸口以下都被砸扁了。袁拥社一生积极老实,为工厂节约的价值数也数不清,到死都在为国家解约财产,连医院都没进。

那天苏尚喆被袁大军蹬出去的时候手掌磨破了皮,那天苏尚喆陪了他一天一夜。袁大军哭,他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跟着抹眼泪。袁大军被送到家里哭到睡着,苏尚喆坐在床边趴在他身上跟着睡着。夜里袁大军又哭着醒了,苏尚喆搂着他说,大黑你别哭了,我一直都会和你好。

角色终于颠倒了过来,苏尚喆开始每天三顿往袁家跑,按他的饭量给送饭,然后盯着他吃完。

葬礼是厂里人的人帮着办的,从入殓到丧事。很荣耀很热闹,全场的职工都来给袁拥社送行,花圈堆满了大院里那个临时的灵堂。

后来,袁家来了一个亲戚,说是袁拥社乡下过世的姐姐的儿子。袁大军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哥王国强,成了他的监护人。

袁大军得了一笔抚恤金,这笔钱稀里糊涂就让王国强帮着拿了。

八三年的春天,袁大军抱着父母的骨灰盒,跟着这个表哥去了乡下。厂里说了,等大军读到初中毕业,等一年,等到了十八岁,随时欢迎他到厂里接父亲的班。

苏建之一家来送行,袁大军这样的家庭,因为苏尚喆,和苏家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苏建之对王国强说:“去了乡下安葬了拥社赶紧送大军回来,眼看要中招考试了。”

尚安琪嘱咐说:“大军你十七了,有一年就是个大孩子了,要自己为自己留点心,别都让你表哥操心。想想你的考试啊,以后的路啊什么的。家里的钱啊,厂里留给你爸的钱啊,都该在心里过过数,毕竟依旧还是要你自己过的。”

那边苏建之继续嘱咐,“大军个头大,其实是没长大的孩子,到了乡下得麻烦你多照顾点。”

苏尚喆□来把袁大军拽到一边去,抬头看着这个仿佛更加高瘦的朋友,低声问:“你啥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你要是很久不回来,记得给我写信。你爸爸的房子还在这里呢,你别不回来。”

“嗯。”

“我妈说你的那笔抚恤金让你哥领了,让你多留点心。她说,你在乡下不要呆太久,葬了你爸妈就赶紧回来。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住害怕,就住我们家。”

“嗯。”

“钱的事儿你好好说,可别和你哥吵架。”

“嗯。”

“大黑……你别不回来。”苏尚喆哭了,“他们说你哥带你走肯定不让你回来了。”

“我回来。我给你写信。”

那天苏尚喆直到被父母带回家还在哭,不知道是不是预见了和袁大军的分离。总之那天之后,苏尚喆隔一周就去袁家那处房子看一看。锁头上有尘土了,锁头上生锈了,门口长蜘蛛网了,那个黑黑瘦瘦的大个子仍旧没有回来。

苏尚喆考进了市一中,而袁大军,在那一段时间,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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