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黄沙白骨

第一零一章黄沙白骨

伏藏之符在两只黑僵脚下爆裂,释放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雾中它们凄厉地惨叫起来。仿佛被万把刀割在身上，全身都像要裂开了。两只黑僵连连后退,想要远离那片带着可怕能量的烟雾，重新回到盗洞门口。

老大赶紧命令手下把昏倒在黑僵脚下的老五抢过来，虽然不确定老五是否被咬,在有余力的情况下还是得尽量救他的命,否则白白让兄弟死在这里，老大是做不出来的。

壮实的手下把昏迷的老五抢过来,搁在背上。虽然是祖师爷制的符，不过老大也不能保证经过几百年后，符咒威力还剩多少。黑僵到底能不能除掉，还是未知数,趁着符咒威力还在，僵尸暂时被逼退，一行人拼命向着洞内逃窜。身后的声音逐渐离远。

没走两步路脚下踩上了平整顺滑的地面，手电筒往下一朝，皆是水墨大块方石青砖，倾斜向下铺就。暗金门内众人都是一喜。盗洞挖的方位正好，脚下是实打实的墓道。老大不忘提醒众人小心方砖下面有机关。但他们走了两步并未发觉异样。接着又想：是了，雪人黑僵经常出入这里，如果青砖下有机关，恐怕也早被它触发了，它既然无虞，看来这墓道里应该可以通行。

手电筒光线投入侧下方的墓道底部，却照不到头，光线就湮灭在周遭的黑暗中了。众人在通道下行了二十多米，只觉得越靠近地下，空气越窒息憋闷，温度也逐渐升高，穿着羽绒服都给蒸得浑身汗流浃背。有几名暗金门手下干脆敞开了棉衣。

“真是奇怪，墓道往下本来应该越来越冷，怎么热了起来？”有人嘀咕道，却听得老大威严道：“少说话，小声点。”议论的人立刻噤声。

从古至今，品级越高的墓所做的防盗措施越多，势必让盗墓贼有来无回。老大他们下斗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生怕少注意到哪个细节，漏听什么动静，因此要尽量保持安静，方不会让杂音干扰到墓室内部的响动。

走过几十米安然无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墓道也不算短，这般深入地下几十米，就得挖凿出几吨重的土石，墓道两旁的墙壁皆是用石灰与糯米重新糊过，坚实无比。看得出当初工程修建得相当大。

但是让他们停下脚步的原因，却是因为没路了。

倾斜向下的墓道骤然中断，被堵住。走在最前方的老大弯下腰按在那封堵住墓道的东西，手掌却陷了下去。

手电筒照耀下，前方竟然是黄沙，塞满了墓道的空间。

墓主人用黄沙把下方整个墓道连同墓室封住，沙子细密易散，满满一室却无比坚实。谁也不知道墓道还有多长，如果还有十米八米，不把黄沙完全挖出来，是不可能掏出下面埋藏的物体的。人要么落不下去，要么被埋了，就是活活憋死的命。

站在倾斜的青石板上，众人十分惊诧。这么多沙子，应该是在封棺后从墓道上方倾倒下去，塞满了墓室之后，最后再填上外边的封土的。

“怎么用沙填呢，干嘛不直接把挖出来的土回填在墓道里？”有人奇怪道：“外面是雪山，沙子又不多，还得从远处运，这样多麻烦。”

关北海作为研究墓葬的专家，知道流沙是古代防盗的一种重要手段，主要在于沙子流动性极强，可以伪装许多机关。填墓道的细沙极其坚硬细腻，没有丝毫凝固的迹象，用手摸上去，还有些干燥发热。

“这是‘沙牢’。专门用来恶心盗墓贼的。”老大冷冷道：“如果是土还能一铲子一铲子挖开，但是沙子怎么挖？在这里挖了它可没办法凝固，又会流回去，只能把它一筐一筐运出去。”

平时下斗，不乏需要花很长时间打盗洞的例子，老大为此也带了足够的干粮和工具。但是此刻他们不敢这么快就上去，那两只黑僵堵在盗洞口，还不知道有没有死翘呢。

关北海转头去看周清尧，从刚才的开始周清尧就一声不吭地走在队伍后面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眼里流露出茫然若失的神色，对其他一切都视若无睹。

关北海以为他是亲眼看见了姑姑变成黑僵，还诡异地和那个雪人沆瀣一气，心中难过才不说话。趁着老大他们在沙牢边指指点点时，他走到周清尧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多想了，又不是你的错。那样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再说你……你不是失忆了吗？应该对她，没啥印象了吧？”

谁料这话听在周清尧耳中宛如惊雷炸响，加之关北海从背后搭上的手令他心神大乱，本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十年前的记忆，关北海这番话好巧不巧，正击中他心中软肋。

“别多想了，又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他的错？他和小六被困在墓室里，他逃出来了，小六死在那个冷冰冰的石棺边。

“那样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小六那么年轻，天真伶俐，怎么可能是解脱，该有多不甘心。

“再说你……不是失忆了吗？应该对他没啥印象了吧？”

——丢失的记忆终于回归，那时老大刚混上道，受雇于地痞行会，捯饬假货古董买卖，勉强能让兄弟吃饱饭，胡老三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是街头小霸之一，每天主要营生就是和小流氓们收学生保护费。

小六是胡老三从垃圾筒里的捡的弃婴。他被放在一个大桶里，用破布包得粽子一般，上面血迹还没除干净。桶里甚至连“好心人帮忙收养”之类的字条都没有，联系到那一带街区是整个城市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胡老三猜测那个大清早就被埋在垃圾堆里的小桶里装的，估计是妓//女来不及打掉，出生后丢弃的孩子。若不是在胡老三经过时，刚好从酸臭的垃圾堆里传来了微弱的啼哭声，估计那筐垃圾就会被卡车拖走直接倒进处理厂的机器里了。

胡老三也不知道那天中了什么邪，抱着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回来。老大倒是没有反对，他自己就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这几个兄弟拉扯大的，不过那时他整天忙着火拼和卖古董，没空关照这个小婴儿。吃喝拉撒的事都赖在胡老三身上。

小六特别亲胡老三，只要胡老三一哄他就不哭了。后来胡老三忙得早出晚归，小六被托付给当时没大多少的老五，老五当时也就五六岁，每天胡老三回来后总看到老五哭丧着脸，被小婴儿八爪鱼似的攀着，哭闹着掐他。但小六只要一看到胡老三，立刻就破涕为笑，亲昵地黏上来，积极地……蹭他一身鼻涕。

胡老三把小六拉扯到十二三岁，虽然对方辈分上是三哥三哥地叫，但是胡老三直接把小六看成亲儿子，年龄也就差了十来岁，但是那种把小婴儿养成活蹦乱跳的臭小子的沧桑心情……直接向着大叔奔去不复返。胡老三当时觉得，其实老大对于胡老三他们也是这种类似父辈对待孩子的心情？这么还真有点雷呐……不过，在胡老三心里，小六就是他家小崽子，做好拉扯大的一切觉悟，连张罗一房媳妇，然后美美地来孝敬老子都想到了。

周清尧心神激荡，睁眼看墓道被满满的黄沙塞满，老大正在前方把沙子舀起一捧，又在他指缝间纷纷落下。

黄沙，黄沙埋葬了小六。墓室机关开启，黄沙从上下八个方位涌出，往不大的墓室中倾倒，他和小六陷在黄沙间，脚下根本无法使力，只能活活被黄沙淹没盖住然后闷死。

胡老三力气大，把飞索扔到墓室顶端，飞索头连着尖锐的利刃，扎进梁木间。胡老三一手吊着飞索往上爬，另一只手用洛阳铲凿着封闭的墓室顶端，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黄沙淹没。

黄沙已经掩盖住了来不及开启的木棺顶端，小六站在木棺上，一手拉着胡老三的脚。忽然一只惨白的手从木棺里伸出来，手上指甲卷曲着长了几十厘米，抓住了小六的脚踝。

本来不堪重负的飞索在木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开始向外脱落。

黄沙逐渐漫过来小六的膝盖，下方惨白的手早已被掩埋，那股额外的力道却没有消失，粽子是不需要呼吸的。

而胡老三依然还没凿开墓室的顶端，赖以为支撑的飞索却逐渐不堪重负，发出几近断裂的脆响，飞索足够拉住他和小六，但是不包括小六脚下执着的老粽子。他们就像吊在黄沙上的一串人干，摇摇欲坠。

黄沙漫过了小六的大腿和腰间，飞索在木梁上留下的裂痕越来越大。照这个速度，等不及胡老三凿开墓室顶端，飞索就会失去支撑，他们会一起落入下方黄沙间，被密不透风的细沙掩埋。如果下方那个粽子放手，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粽子连头被沙子埋了。

胡老三面临艰难的取舍，如果他连同小六一起扔下，那么他还有可能在黄沙塞满墓室之前凿开顶端。如果再多犹豫，他们全部都会葬身于此。

可他并不能自己甩开小六，他一只手拉着飞索，一只手凿墓室顶，是小六自己拉住他的裤脚的。

胡老三于是回头看了一眼，他发誓，其实当时他什么都没想，就是回头看了小六一眼。

但是小六凝视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凄然的表情，轻轻开口道：“三哥，我懂了。”

说罢，就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臂，瞬间就被墓室中的黄沙吞没。

周清尧猛然间重新看到黄沙灌满的墓道，两眼发黑，鼻尖酸涩。

其中会不会也有茕茕白骨，孤寂经年？

他不由得心气翻涌，跪倒在地，额前的地面落下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c酱的手榴弹，=3=

小六和胡老三是纯洁的【父子】情，顶锅盖光速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