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身份暴露
故宫西华北北侧,从前慈宁宫的建筑宫殿群,不对外开放,游人到此只能望见一个“此去慈宁宫”的标志,却郁闷地发现唯一的门用铁栏杆隔开。无数欲睹“老佛爷”居所真面目的游人无不失望而归。
事实上,慈宁宫古代作为后宫最高统治者的寝宫,在今日也有了不亚于从前的价值,那就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所在,简称档案馆。故宫开放给游客的档案约有100万件,而档案馆里藏着超过1000万件档案资料,比公开的十倍还多。
档案馆宣称主要是明清两代的资料,诸如两朝皇帝所有的《起居注》《上谕注》等皇室秘辛的原件都存放在档案馆中。档案馆不属于故宫博物馆,是直属国家文化部的单位,除了保存故宫收藏的档案,各地珍贵的历史材料在必要的时候都会送进档案馆里进行研究。
慈宁宫并没有跟故宫开放的部分一起重新修缮过多次,而是用脚手架在外围搭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罩,保护殿墙不受风吹日晒,若有人看到那片反射着光线的区域难免想到琉璃瓦,但其实就是玻璃。而每天赶来慈宁宫上班的档案馆工作人员,觉得玻璃房罩住的殿内是冬暖夏凉,即便是帝都最热的时候,玻璃罩都能反射大部分阳光,厚厚的宫墙也隔绝了暑气,再在古井中镇一个西瓜,老佛爷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啊。
慈宁花园属于后花园,高达丈长的红墙绿瓦分隔了数重宫阙。夕阳西下,花园周围的档案陈列室已经闭户落锁,无人知晓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岳北如约给阿卓弄了一张通行证,带着样式雷的卷轴进入档案馆比对。阿卓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岳北,摊开卷轴当移动挂架,岳北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想到文先生宝贝这图纸的程度,阿卓这样也不是仅为了岳北自己的方便,也是为了随时把图纸拿在手中。
一路上档案馆工作人员略有微词,不过馆长打过招呼,阿卓又乖得像个人形挂架,决不多走一步,也不看资料一眼,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在岳北低头翻阅的时候,在其他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阿卓的手其实在动。
所谓的“千手小神”,是二爷传给他的独门绝技,二爷知道方法,自身却长过了训练的时间,于是在阿卓小的时候,就培养他的快手。
表面上恭恭敬敬站着,但是瞬间就能在人眼皮下探囊取物。人意识不到自己的眼睛会眨,而阿卓手的速度,可以让眨眼的人在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取走他面前的东西,快得就像有一千只手一样。
这项绝技,用来偷一般的东西是浪费,但是如果用来偷档案馆里的资料,就非常合适。
打死岳北也不会想到,阿卓背上那和他身体不成比例的空空大包,正在一点点地变沉装满。
档案馆门口有个扫描门,人从下面穿过,用来检查离馆人员有没有私自把珍贵资料带出去,每一本档案上都有磁条,只要扫描一下,就能知道包里有没有不该带的东西。
岳北走在前面出了门,阿卓也镇定自若地穿过。
扫描没有响。
因为阿卓早在搞到资料之时,就把上面的磁条撕掉了,不会检测出背包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夕阳终于完全沉下地平线,入夜的故宫一片静谧,什么也不能打破这里的平静。
——即便是地震般的损失,也要等到天亮之后。
“清档丢失了一千八十份,明档丢失了六百五十三份?”馆长听着管理员战战兢兢的汇报,感到大脑“嗡”地一声,嘴唇逐渐变白,猛地痛苦地捂住心口。
管理员大惊失色:“您,您要速效救心丸吗?”
“不如直接给我一瓶安眠药。”
“……”
在馆长从失态中恢复过来后,这起有史以来档案被盗数量最多最珍贵的大案,迅速摆在了相关部门面前。
因为档案室不对外开放,群众并不知道,档案馆上下死守口风,上面也叮嘱决不可曝光,否则人民群众的口水会汇聚成汪洋大海,把档案馆淹没。
而关北海知晓此事,则是在考古研究所听到的风声,那已经属于内围第二层了,时间也过去了两天。
当时周清尧并没有把阿卓和二爷的事告诉关北海。
是保存着一丝的侥幸和犹疑,不太清楚二爷到底要派阿卓进故宫干什么,万一真是无私地帮助岳北呢?还是不愿也不敢把认识阿卓之事明白告诉关北海,因为要解释为什么自己认识对方,对方却不认识自己,解释文先生的身份,还要解释自己为何知道那么多暗金门的人和事,一不小心就会曝光自己身份。
何况,如果阿卓干坏事失手被抓,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二爷偷走档案馆的东西,也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自从与老大割袍断义的那一刻,他就和暗金门没有直接关系了,即便心里记挂着,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也不要扯上关系。
他希望关北海也不要管和暗金门有关的事,免得他们来找茬。二爷和阿卓是半退隐,老大向来不会拿俗事烦他,二爷不太理会关北海的事。可若是遇上了暗金门其他人,诸如老五之流的,周清尧肯定他一定会乐意找关北海的麻烦。
可是关北海对此事很上心,而且他敏锐地把这事和岳北带阿卓进馆联系到一起,因为发现失窃的日期就是岳北离馆的第二天。
岳北和阿卓当然也被国安的找去问过,但是一来两人进出馆都扫描检查过,二来工作人员只看得到阿卓跟在岳北身边不辞辛劳地举着画,看不到他瞒天过海地顺走资料,给他当了人证。关北海知道国安并没有问出什么,但是他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事和阿卓脱不了干系。
关北海自己工作很忙,并没有精力去亲自探查此事,但是在晚饭时分和周清尧探讨一下总是可以的。他有些狐疑地感觉到周清尧对这件事有种刻意掩饰的……不安,表面上似乎没多大兴趣,总是心不在焉,提得多了,还闪过几丝紧张的神情。
从雪山墓里出来,关北海推敲过当时周清尧和老大求情时说的话,周清尧刚二十出头,所谓的三十年的交情,应该是指胡老三的那份。他知道周清尧和暗金门有交集,但这些交集都是围绕着一个叫做胡老三的人 ,然而此人已经死了,周清尧也和暗金门断了。关北海可以不计前嫌,毕竟谁没过一两段孽缘,周清尧的年纪轻,容易被蒙蔽也容易犯错,只要能改都不是问题。
可他无法容忍欺骗,所以他郑重地向周清尧确认那个叫胡老三的是不是真的死了,只要这个不安定因素消除,周清尧就不会继续误入歧途。
关北海摇摇头,既然选择相信,就不要再无端地怀疑了。
周清尧心里的疙瘩却是越来越重。
半夜他失眠睡不着,伸手到旁边,触到关北海安睡的身躯,便半支起身子,朝着关北海的睡颜看去。
不夜城的霓虹灯从窗帘缝隙投在被子上,可以模糊分辨关北海脸上分明的轮廓,人说相由心生,剑一般的浓眉和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抿得像刀锋似的薄唇,不仅给人英气的感觉,也符合关北海一贯的强硬与坚韧。
白天不会出现的情绪,在夜色的掩盖下,潮水一般地侵袭着周清尧。
那是一种让他喘不过来的愧疚。
毕竟他爱关北海,而且相处时间越多,他发现自己越无法抽身,越不想离开。关北海虽然有时候独断专行,自恋毒舌,但那种做学问与追人的不屈不挠,还有性格中的刚强自信,无一不令周清尧心折。
更不用说秦川将军墓中的舍身相护温泉边毅然替自己挡在蛇口等让铁石都会融化的举动,令周清尧体会到能被一个人珍视爱重到如此深的地步。
虽然胡老三也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是朋友与兄弟对自己好是不会让自己脸红心跳肾上腺素分泌过旺的。
在爱意悄然驻进心中的时候,愧疚也随之而来。
虽然从来不曾有心欺骗,但他实在隐瞒了关北海太多的事。
真实身份,过往记忆,就连性格都有微妙的伪装。
时间长了他会想,在关北海眼里,到底怎么看待自己的?关北海喜欢保护他给他科普考古的知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宠他。这些没有体验过的呵护令周清尧内心柔软的角落泛起涟漪,但这是否代表着在关北海的眼里,他是弱势的一方,需要关北海给他撑起一片天空呢?
记得关北海曾经鼓励他报考考古研究所,还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事业,虽然是好心,客观上周清尧也明白,无论是从前盗墓的胡老三,还是现在读书的周清尧,在事业上都远远不及关北海的高度。前者方向根本就是歪的,后者的未来仍然迷茫。
但是胡老三的本性并非如此,为了隐瞒,他压抑自己。可他内心不愿在关北海的羽翼下长久生活。那些刀口滚血的悍劲像拳击运动员打沙袋一样捶着心脏,在不用谨慎应对别人的夜晚浮现。
越是爱关北海,越是无法忍受自己的伪装,想要把完完全全真实的一面呈现给他,想要知道关北海爱的是自己整个人,还是只有装成周清尧的那部分。他提醒自己,或许这两者如今的分别没有他想的那么大,可还是控制不住想要了解——
若他还是胡老三,还有资格得到关北海的爱吗?
明知道这个问题十分愚蠢,比如胡老三长相肯定先让关北海倒胃口,比如关北海那么讨厌盗墓贼……
周清尧悲哀地想着,曾经以为和暗金门断绝关系,彻底了断过去,就能过上全新的人生,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可那就是从前的他的一部分,就是他曾经的真实,即便厌恶想要抛却,却已经在灵魂中烙下了不可磨灭印记。
如果继续隐瞒下去,愧疚只会越来越深,感情也会越来越被动。就像阿卓这件事,他其实很想提醒关北海,帮助避免档案馆的损失,可他害怕身份露陷,选择了漠然无视。
到底应该永远戴着周清尧的面具违心地和关北海相处,还是回归自己的本心真实地走下去?
“对不起。”周清尧轻轻把关北海耳边的碎发顺到耳后别好:“我迟早要做这个决定……在此之前,有些事要了断。”
过了几天,周清尧编了个理由,回到了从前胡老三的住的地方。
那是山村中一栋自盖的小别墅,别墅后面的荒山上,埋葬着胡老三的骨灰。
荒草凄凄。只有几声渡鸦的喔哑。周清尧站在自己的坟墓前,手轻轻触上那砌好不久的石碑。枪刑后,暗金门想办法把尸体弄回来火化,然后送回了他生前住的地方下葬。
石碑上简单写的是“弟胡宝敬之墓”,是老大立的碑。周清尧只觉得五味杂陈,明明自己的思想和记忆都还在,躯体却从这世上消失了,孤零零的坟冢,向他诉说着再分明不过的生死。他蹲□把带来的香点着,插在前面的小龛笼里,却又觉得荒谬,难道他该给自己拜一拜?
山风拂面,带来清新的水汽和草香。周清尧恍然间明白了,胡老三的身体是变成了草木灰,可自己还在这里,不会像从前的周清尧一样受人摆弄而不还手,所有的想法和行动都是胡老三的延续。
我就在这里。他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没有人证明也罢,他还在这里,就是胡老三存于此的证明。
不要死,他喃喃道,把头靠在了碑上。
他坚定第攥住拳,站起身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就是胡老三,就算灵魂附在别人躯体上,但我永远是胡老三,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荒山旁的林中,树后有一双深邃复杂的眼睛,看着周清尧的身影,手指契进了树皮,落下了纷纷扬扬的碎屑。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天外出,更新得有点不规律,这章又是在火车上写的,请好基友代发。赶火车的时候晚了三分钟没赶上,改签又没有座位,蹲在旮旯角落里码字伤不起,不过想想小周接下来要面对的,我觉得我已经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