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沉冤
这一夜的京都异常闷热,林微微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才得以睡着。等到她一觉睡醒时,天色早已泛出了鱼肚白,林微微一个打挺赶忙起身,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拽起那封莫名其妙得来的信笺往外跑。
只是很可惜,她起得实在晚了些,林老爹去了早朝,做为贴身侍卫的张良也随着一道去了。
林微微站在林府门口,望着那条笔直宽阔的道路无比失望的吐了一口气。
明明起得挺早的,怎么就是没有赶上呢。
踢着道路上的碎石,林微微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昨日收到的那封信上写着“冉城一别,别来无恙。”,她直觉认为这封信或许便是那宣王世子所写,可是如果将这封信以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爹和及张良,他们必定会问:“微微,你在冉城究竟是如何认识了宣王世子的?”
这是一个揪心的问题。
一来,事情不可避免的扯到了静王世子颜子轩的身上,而他偷盗肖沉水画作的问题,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二来,她林微微哪有同宣王世子别过,她当时明明只是在跑路途中回头瞄了他一眼,……
诶?不对。
林微微想,她那时并不确定所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宣王世子,只是凭着那人一身华贵打扮和气度便觉得如传闻中骄奢/淫/逸的宣王世子很有几分相像。
可是,如果老爹之前收到的那封告知林微微行踪的信,与这封奇怪塞入林微微手中的信都是宣王世子所写,他又怎么能凭着那匆匆一望的那一眼,而确认自己便是林微微呢。
她确定自己与宣王世子从前并未见过面,也确认自己不论品行容貌都无法大名远播,那宣王世子怎么可能又怎么会认识她?
但如果这些信并不是宣王世子所写,那又该是何人所为呢?
林微微思忖着“冉城一别,别来无恙。”这八个字,想了半天,在冉城中别过的无非就只有那几个人——宣王世子,以及那肌肉硕硕的壮汉许将军。
许将军吧,那神采气质怎么也不可能写出这么文绉绉的八个字来。
想着想着,林微微便觉得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没来得及将这信的事情说给老爹和张良知道,实在也是件好事情。若是真说了,他们一问起来,林微微真是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念及于此,林微微便将那信往衣襟里塞了塞,白了眼紧跟在屁股后面的那个侍卫,迈开步子回屋去了。
“哐”一声重重关上房门,林微微瞄了眼老实站在外头的人影,心情无比愤懑。
外头那人缩缩脖子,想了好半天还是说了一句:“小姐,你别那么生气,这老爷吩咐的事情我总不能不听呐。”
林微微一脚踢倒了樽小杌子,不耐道:“老爷的话就是话,我的话就不是话了?我说了不爱被人跟着!不爱被人跟!!”
外头那人又缩了缩脖子,却不敢说话了。
替自己倒了杯水,林微微咕咚咕咚喝完,从衣襟拿出那信甩在桌上,气鼓鼓地一头仰倒在床上。
才仰了不过半刻,林微微突觉不对,又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望着那封方才甩在桌上的信,林微微缓缓皱起眉头。
一步一定的走去,拿起那封信翻过来,昨日明明在信封上看见的那“林微微”几个大字,却奇怪地不见了踪迹。
林微微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果真是空白一片的信封。
迟疑着缓慢将其中的信纸抽出摊开来,竟发现那信纸上也是空白无字。
那些字呢?
都去哪了?
都神隐了不成?
林微微圆瞪着双眼,震惊无比的看着那空无一字的信封和信纸。这是什么情况?写出来的字迹竟然都会不见的?
想起那日从宣王府中仓皇逃离,想起那日她鬼使神差的回了个头,想起那个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嘴角轻扬似笑非笑,想起昨日她面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手中便握住了这封只过了一晚便字迹全隐了的信。
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微微咬唇,想了许久,遂下定了决心。
屋外。
艳阳璀璨,分外扎眼。
昨天夜里憋闷得慌,原以为会有一场大雨,却没想到今日照样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候在林微微房门外的那个侍卫揉揉鼻子。今日听得刘管家吩咐钱妈妈少洗些衣物被褥,说是今日会有大雨,可看着这天气,着实不像是会有大雨将至的天气呀。
正走着神,突听得屋内传来一身闷哼。
这侍卫一凛,几步冲到门口,却不敢推门冲进去,焦急问了声:“小姐,怎么了?”
只听屋里那人哼了几声,颤声道:“肚子好痛,我被人下毒了。”
“下毒?”侍卫一愣。林家大宅里,谁敢对林大小姐下毒?她给别人下毒倒有几分可能。
屋里那声音幽幽然荡到门后,虚弱道:“快……快点进来救我啊……”突听得很夸张地呕吐声,只听林微微哇哇大哭道:“我都吐血了,你还不进来。”
匆忙中,那侍卫来不及多想为何林大小姐虽然闷哼得厉害,但说话依然中气十足。更来不及多想为何林大小姐已经飘到了门后,催促着他跑进去,自己却不愿意搭个手拉门出来。
他慌乱中推门闯入房中,猝不及防地被一根粗木拍昏在地。
林微微拍拍手,得意洋洋地奸笑起来。
今日的早朝下得格外晚一些,张良于是有了更多恍神的时间。
这些年来,他的记忆逐渐被有关于京都的一切填充得饱满而丰富,令他忘记了许多不当忘记的事情。
七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叫番砾的小山村里。
他跟着婆婆长大,对母亲唯一一点的记忆,便是母亲临死之前紧紧拉住他的手说:“你的父亲,是个盖世无比的英雄。”
那是母亲第一次提起有关于父亲的话题,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婆婆年纪大了,耳朵很不好,总是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却总也听不清楚。他的性子本就很冷,面孔也是整日绷着的,村里的小孩一见着他就是一副发怵的表情,他便干脆像个哑巴一般整日整日的沉默起来。
昭和十三年,他七岁,那时婆婆已经死了半年。他靠山上采下的药材和野菇与城里来的商人换些日用品和吃食,继续过这他那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日子。
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常常攀上屋顶,抱膝仰望头顶瑰丽的苍穹。
母亲死了,婆婆也死了,可他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应该活着。他的生活中,应该要有一些美好的事情存在,也应该要有更多值得铭记的人。
所以,他应该要好好活下去,等到某些美好的事情来临到他的生命,等待能够铭记住他也值得被他刻进心底的人。
某一天,他等来了一个人。
那瘦骨嶙峋的医师将他一把抱住,热泪盈眶道:“陈世杰,他果然是最像你的孩子。”
……
突然有个声音咳了咳,张良眉头一皱朝那处看去,见到来人是林老爹,忙躬身一鞠道:“大人。”
林老爹点点头,佝身走入轿中。还未起轿,便听得林老爹沉沉吩咐了句:“先去一趟井市。”
井市是京都城里最为热闹的地方,不管白日黑夜,来此办货采买之人总是络绎不绝,也因为这热闹,井市还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平日里打架斗殴不少,从这里传出去的各种流言蜚语也未断过。
待到了井市街口,见到黑压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大家都有些怔愣。虽然平日里井市的人流很多,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尽数堵在路口,今日怎么了?
林老爹撩开帘子,对张良说:“你过去看看。”不知为何,他又重重补了一句,“好好看,看清楚了。”
张良领命,闪身走入人群之中。
井市的街口,立着一方木墩,平日里都是光溜溜杵着的,今日却被钉上了一张公告天下的皇榜。
立在旁边的那名文书官顶着烈日朗声向大家解释道:“圣上说了,这些人都是在太祖年间被牵连获罪的,实际上都是大大的功臣,所以圣上替他们翻了案,该追封的追封了,……”
围观众人一时哗然。
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叫道:“圣上这不是驳了太祖的面么?这些虽都是当年册封过的一等功臣,但也都是太祖亲手定的罪,圣上说翻案就翻案了,凭据何在?孝义何在?”
“我好似有听到陈将军的名字?”一个老迈的声音问道。
张良默默看去,问这问题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身边,站着个满脸麻子的人,咂咂嘴答了句:“是呀。”
老头儿突然老泪纵横,“当年陈将军被封箱案祸及,满门抄斩,今日终于沉冤得雪,不必再顶着那逆贼的骂名了。”
麻子脸三角眼一瞪,白了那老头儿一眼:“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老头儿边擦着泪边道:“我当年是陈将军麾下一名小兵,如今替他开心开心,有何不可。”
麻子脸淬了一口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都满门抄斩了,即便今日被当今的圣上翻了案,又能如何?不过是又多追封了个虚名而已。全家都死光光了,谁能帮他享这个福气?”
张良呆呆看着皇榜上的那个名字,满世界的喧嚣刹地停止了。
陈世杰。
追封一等镇国将军。
正一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
老大又被我抓起来了……明天再放他出来……
表要打我……
顶锅盖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