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归家
次日,早早启程,直到入夜时分才赶到了京中。
张良率先下了车,如惯常般回身朝林微微伸出手想着将她扶下,却见林微微怔怔望着他伸来的手,侧身避过径自走了下来。
张良悬着手,呆呆望向林微微的背影,嘴角浮起丝自嘲般的苦涩笑意,缓缓缩回手来。
一室昏暗,三姨娘捻了捻火折子,点燃一盏烛灯,不放心地再三示意着,让林微微放缓放轻些步子,这才领着林微微走入卧室之中。
三姨娘将那盏烛灯小心放到桌上,朝着林微微点点头,却只候在那处不再前行。
林微微独自一人轻步朝床塌走去。
床上躺着的那人沉沉睡去,睡容安定祥和,只是两鬓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华发,明明只是不惑之年,却隐隐显出了颓老之态,看得林微微眼中不觉酸涩。
多年以来同父亲之间那些心结隔阂在这床头的久久伫立中缓慢瓦解坍塌。
她一直很清楚,正如三姨娘所说,不论父亲有多少房姨娘,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没有人可以代替母亲的存在。
他虽从不说明,所行所做却尽是昭白着他的内心。
林微微不明白,对于一个人的思念应该单纯而美好,怎么竟然会演变成将不相关的别人囚禁其间。
自私且残忍,强占了那些与母亲面容相似的女人本该可以拥有的终身幸福。
从房内悄然退出,林微微随在三姨娘身后,远远见得一个颀长身影立在长廊彼端。
三姨娘回头,低声问林微微:“你们怎么了?”
林微微不自在的闪避过她的目光,轻咳几声道:“没什么。”
张良静候在那处已不知多久,听着细碎脚步而来慌忙敛了神丝抬头看去,恰与林微微的目光相撞。
夜色浓稠,廊上的灯火随风扑簌,将那些个身影照得影影绰绰。恍惚中想起昨夜种种,那燎烧于心头的热浪,那瞬间迸发出的无法遏制的谷欠望,骤然闪过心头,令得张良背手交握在身后的双手,手心攒握出潸潸冷汗。
林微微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侧头望向烛火照不进的阴霾角落里,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张良尴尬且无奈地朝着三姨娘笑了笑,问:“大人可好些了?”
三姨娘窥了眼林微微,点点头回道:“算好些了罢。”
旬日前,林谓突受百官弹劾,只因其在多年前的一篇旧作中有段不敬之言。
当日朝堂之上弹劾人众之多,直将夏尚书的几句分辩之言湮没,林谓就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下了大牢。
细想起来便即可知,这矛头明确的竞相弹劾应该出于某种授意。
次日张良面见圣上之时才深深明白过来,林谓初一得知林微微去了冉城的消息时,就已经了然了他可能会有的境遇。
他教给张良的那句“不忍言说”,果然令得龙颜欢展,顺利袭下安国候的爵位。
林谓说,于张良的立场,不可悖逆圣意,亦不可负养育之恩,因此只此一句“不忍言说”才是最为上佳的答案。
他明明知道有此一劫,却无可奈何不能避也不能闪。
张良苦笑。若是现如今被他看见了林微微对自己的态度,又或者是让他知道了昨夜自己对林微微所做之事,不知他会否后悔替自己翻身而承下的一切。
林微微耐不住这样沉默尴尬的气氛,说着要去看看厨房里的药煎得怎样,匆匆忙忙别过了张良,径自离开了。
恋恋望着林微微离开的方向许久,收回视线的张良正欲辞别,却听芳姨娘道:“老爷许了你什么,我知道。”
张良一怔,却不说话。
芳姨娘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原以为老爷的心意不过是些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你们之间究竟怎么了?”
翌日。
林微微帮着三姨娘绞绣线,却是越绞越乱,林微微狠心一扯,结果绞住的地方成了一个死结,愣是再也收不好了。
林微微沮丧地看着那一团线头,再看看浅笑旁观的三姨娘,哀怨道:“我就说我不会这些东西,你偏要我做。看看,浪费了好物事不是?”
三姨娘无奈摇头,将林微微手中的那团糟心的线拿了回来,又将自己方才绞的那些送到她手边:“慢慢来?”
“还要我弄?”林微微惊呼了一声,硬着头皮继续绞起那绣线来,只不过改了些方才的毛躁,多了些小心翼翼。
三姨娘解了半天,见果然解不动那结成一团的线,于是拿了把剪刀,朝着那死死绞住的一团剪了下来。
“老爷被下了大狱的时候,一直惦记着张良有没有找到你。”三姨娘冷不丁说了句,林微微听得她提起张良的名字,登时如坐针毡。
“知道为什么是张良吗?”不接前言,不明后语,三姨娘这个问题问得很是突然,林微微几乎无法明白她想要问的是什么,却在这时听得她继续道:“我们都能看出张良对你不止兄长之情这么简单。”
林微微蓦地抬头望向她,她将剪刀放入篮中,边绞着线边道:“得一有情人何其难。我想,老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将你许给他吧。”
啪。
林微微手中正攒着的那叠线团掉在地上,朝门边辘辘滚去。“你说什么?”
三姨娘仿佛没有看见她那满脸的不可置信,缓缓道:“老爷说他看着张良长大,看着这么些年张良怎么待你,只有张良才最令他放心。”说到这里,三姨娘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话锋一转,问,“你不喜欢张良?”
面对这个问题,林微微只剩下瞠目结舌的震惊和无法言之沉默。
林宅里,她从来就同张良最好。
是,她喜欢张良,可她的这个喜欢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个喜欢。
林微微刚想回答,张张嘴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夏涟漪捡起滚落在地的线团,边绞边道:“臭丫头,总算是回来了啊。”说完,便将线团朝林微微的头上掷去,林微微忙偏头一躲,将那掷来的线团接到手中。
夏涟漪揪起她的耳朵,嗔怪道:“错过我的生辰就回来了,想把今年的礼物又赖掉?”
林微微忙抱打开她的手,“我有备着的,可没想赖掉。”
说完,拽着夏涟漪回房去验生辰礼物去了。
林微微让夏涟漪在院子里等着,翻了好半天,听着屋里噼噼啪啪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林微微终于拿了个红漆描金的长形木盒出来,得意洋洋地放到夏涟漪手中。
夏涟漪瞄了这不到两寸长的盒子,语气不悦道:“我怎么觉着这是你随便找出来敷衍我的?”
林微微鼓鼓腮帮子,一脸不忿,“打开看看,绝对是给你的。就是这东西不太大,一时间被我忘记塞到哪去了。”
夏涟漪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是一双乌木筷子,转身狠狠拍了林微微的脑袋一下,“这像是生辰礼物会送的东西吗?”
林微微委屈地揉着脑门,理直气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行呢?”
夏涟漪鼓鼓眼,半晌后蔫了口气道:“好吧,这个问题先暂时放过你。可是林微微,”夏涟漪一巴掌按住林微微的脑袋,“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突然又跑了?”
在夏涟漪的蹂躏之下,林微微断断续续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本想原原本本的讲,却又多少有些顾及,于是将与苏洛河一起在吴宅的那些日子拣选了些,净挑着与吴贞相处的事情说了说,没好意思多提苏洛河,讲到后来张良来找她,自己随着张良回来时,林微微的神色明显一滞,讪讪一笑不再细说,只接了句:“然后,匆匆赶了一路便到家了。”
夏涟漪笑了笑,却并不深究。
同林微微说话,从来不需要细究她说了些什么,而更应该看看她说话时的那副表情和神色。李薇薇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内心,同样是避过不谈,她口中的那个苏洛河与张良的天平实在倾斜了很多。
夏涟漪默了半晌,低着头擦了擦手中拿长形红漆木盒,突地单刀直入道:“苏洛河很好吗?可是我偏心张良怎么办。”
林微微定定望着夏涟漪那双和她略有些相似的大眼睛,一时有些惊惶。
夏涟漪说话一向直白且简单,她用手中那长木盒敲敲林微微的肩膀,她说:“所以呢,我要告诉你张良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揣在你手上好些年,可惜你从来都没有发现。”
夏涟漪指着大院那处老榕树的地方,“还记得有次陪你埋张良的老婆本吗?你说忘了拿张良新给的钱袋,于是回了屋子,我家睿儿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钱袋好玩,不依不挠的要拆一个,趁你不在,我同意他拆了一个,可是我却吓了一跳,赶忙将那钱袋装好系紧了。”
夏涟漪柔柔揽住林微微的肩头:“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张良给你的是一个个钱袋,而不直接把银子给你吗?那今天就帮他清点清点老婆本,然后看看里面除了他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