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修罗
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曦宜城。
地处洛国最南端的曦宜城,因为远离宣王王军与**间的交火之地,加之静王府在这次战事中的沉默态度,显得格外宁静。
踏入城中,除了往来的商贩面带些许焦色,平头百姓依旧同往日一般悠闲安定。
马车在静王府门外停了下来,一行几日下了车。
苏洛河朝着弦和庄的方向望了几眼,转头带着孟柯和朱八刀,跟着颜子轩进了静王府中。
将苏洛河三人引到偏厅,颜子轩令人招待着,小声同林微微说了几句,便客气说了句抱歉,领着林微微出了偏厅。
孟柯啜了口茶,撇了离开的两人背影一眼,将小盏杯轻轻放到桌上。
颜子轩关上书房门,将林微微带入暗室之中。
点亮墙上的灯盏,悬挂于暗室中的二十五幅肖沉水的画作依次排开,林微微从右向左环视,疑惑着,转头又从左往右看来一遍。
林微微一边看着这些肖沉水的真迹,一边听着颜子轩的讲述。
传闻中,三幅失传的画作“烟笼寒水”“松风水月”以及“山光浮水”便是他想要寻找的地方。其余二十三幅散落于民间的画作,则是分段分篇的描述着进入这三个地方的入口。
这书房暗室中,已经从左到右排好了顺序,七幅通路与一幅“烟笼寒水”,再七幅通路与一幅“松风水月”,最后是九幅通路,却还差那“山光浮水”图。
前朝肖沉水,众所周知的国画大师,擅水墨,却少有人知他曾拜于玄默门下,而玄默却是不世出的风水大师。
许多知道这些的人认为,肖沉水所留下的那些山川风水之所以会被奉为珍品,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对勘探风水上的造诣,使得那笔下山川江河彷如有了灵气一般,见之令人心旷神怡。
颜子轩从左至右,点着七幅排开的画作上的一块方位各异的山隘,缓缓道:“……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所画的地方真实存在的。”
那些地方比之他所画出的模样更为灵逸生动,却根本无人所知那些地方究竟是在何处。
玄默的弟子,风水大师的亲传,使得肖沉水找到了这些地方。
林微微心头疑惑,问:“这些究竟是什么地方?”
颜子轩拂过“烟笼寒水”的卷轴,沉沉望向画中那一面镜湖道:“龙脉。”
若你相信,便是与王朝气数息息相关的龙脉。
颜子轩转过头来,用不大的声音对林微微道:“肖沉水画的,是他寻到的三处龙脉。如果你相信,龙脉可以改朝换代。”
林微微侧着头蹙着眉看他,颜子轩淡淡一笑,“我相信龙脉的存在,不是想要利用他的存在改朝换代。”他抖抖袍袖,垂手在前,“人道龙脉为风水最灵杰之处。这天地万物最灵杰的地方,必会生长着一株修罗树。修罗树结修罗果,此果入药可使百病尽消,……”
“……我找的,就是这一味药。”
林微微重又望了一眼排在“烟笼寒水”旁的一列七幅通路,细细看来,不过是将那入口截断成不同的角度绘入其中,若是放在一起依次看来,根本不觉得它们所描绘的竟然是一处地方。
“修罗树?修罗果?”她想了想,自己于苏洛河坠入八卦**阵,最后走到“烟笼寒水”所画的那幅镜湖时,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树木风景,不由奇怪起来,“果真有这样的树木么?是长得什么个样子?”她想,那果实累累作为标记的红果树应该不是叫修罗树吧。
颜子轩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幅“烟笼寒水”,边道:“古书中记载,修罗树貌似槐杨,只在夏令时分结出一枚果实,落地即腐。”
“谁生了病?”林微微问。
她想知道,究竟是谁生了病,令得颜子轩居然想要从不尽真实的传说中寻药。
他盗得肖沉水的真迹,因为对于这些通路的描述必须尽可能的准确,才能准确寻得通路的所在,才能更接近传说中的修罗树。
颜子轩没有回答林微微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我认得烟笼寒水的通路所在,幼时上京觐见太祖时,我曾在戚林城休憩过一夜。我记得晨光中侧望的山峰,与这处很像。”他说着,指了指排在烟笼寒水前的第三幅画作,“我曾找到过这里,在你离开曦宜城之后。”
他曾独自出发,朝着这一脉山川前行,按着记忆中肖沉水描绘的通路,走到烟笼寒水中,却没有找到修罗树。
他一路说着,没有丝毫保留,也没有停顿。林微微想告诉他,自己与苏洛河曾在机缘巧合中掉入那个地方,所以她才明白了肖沉水所画之处真实存在,却没有找到插言之处。
颜子轩说着,古怪的笑了笑,“……可是结果,我却没能找到修罗树。”
林微微点点头。
她似乎也没有看到。
所以,那个传说是假?
颜子轩缓慢道:“烟笼寒水的龙脉被破,修罗树已死。”
有关于龙脉修罗树的传闻,这还是林微微第一次听说,她听得迷迷糊糊,扫眼朝那几幅排在松风水月旁的画作看去,那些截断了片段的景物还真是难以辨认出那地方究竟是在哪里。
林微微揣测着松风水月的所在,心底里有些疑惑缓缓腾升起来。她知道肖沉水画作中隐藏的某些秘密,比如八卦**阵,比如松风水月的大约模样,是因为她的母亲曾经同她描绘过。可孟柯呢?
上次去到南疆,她意外看到了松风水月,想着孟柯见多识广便抓了他来确认是不是真的是松风水月时,孟柯曾满目肯定的同她确认。
颜子轩是因寻药无门而信的传说,她林微微是因着母亲曾念叨的那些故事而了解了许多,那孟柯又是如何知道有关于肖沉水画作的事情呢。
这么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个疑问。
她与苏洛河在吴家养病时,张良摸上门来是因为他与吴谦原本相识,吴谦写了封信给他让他快马前来。
可在当时,孟柯比张良要早一步到吴宅。
林微微当时便有些奇怪,茫茫人海,她与苏洛河至进了吴宅,想着宣王府军有可能还在追捕他们,为了不拖累到吴家,那段日子可没有出去宅子半步,孟柯如果单是靠着打听行踪,该是没有办法快速准确的找到他们的所在。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找到了?
林微微如此想着,扫眼再望向松风水月旁的画作,这一眼望去不由眉间一震。
似乎,知道那处指的是什么地方了。
那处地方不远,是曦宜城弦和庄的后山。
苏洛河不耐烦地摆摆手,才将那一身红衣攀住他手臂的陈姗姗甩开了去。
颜子轩举目四望,朝林微微点点头,“似乎,真的是这里。”
陈景跃哈哈笑了两声,“想不到弦和庄的这小破山里头还有什么宝贝。”
本想着静悄悄走入这后山通路,却不想半道遇上了陈景跃。
陈景跃眯眯眼,斜靠着路旁一株小树,似乎等了他们许久。陈姗姗一跳站到路中间,叉腰对苏洛河道:“苏哥哥,你带着人鬼鬼祟祟的跑来我家庄子后头做什么?”
陈景跃叼着颗草根,懒洋洋道:“有人说看见你入了静王府的时候,我还不信呢。怎么着?跟王府勾在一起偷偷摸摸前来做什么?”
洛国形势纷乱,江湖各界纷纷保持中立,陈景跃的话语诡异,似乎是想说,苏洛河与静王府勾结一起,是不是要打他们庄上的火药主意?
无月庄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吭气,却想将他们弦和庄率先拉下水?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孟柯淡淡一笑,道:“少庄主,有没有兴趣一起寻藏个宝藏?”
宝藏,是颜子轩面对苏洛河锲而不舍的疑问下说出的托词。颜子轩并不想同苏洛河解释得太多,实际上也没有想要苏洛河一同前往,只是要带林微微去,却又甩不掉他,只好找了这句托词。
可是,这话从孟柯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些古怪的意味。
林微微默默看了颜子轩一眼,颜子轩轻轻颔首。
这孟柯,知道的东西似乎比他们要多得多。
路途中,大树笔直参天,渐行渐远中似乎有些烟笼寒水外那八卦**阵的迹象,却又好像不大一样。
林中,渐渐弥漫着一层雾气,渐行雾气渐浓。
这次,没有参标,却又因了这雾气连观感都近乎丧失,前后身影越来越看不清晰,就连陈姗姗的嬉闹声都越来越远,逐渐听不清晰。
突觉不妙,林微微刹住脚步,四顾左右。
“苏洛河?……颜子轩?……孟柯?……朱八刀?……”她依次喊着这些名字,却没有听见一句回应。
林微微慌乱起来,迷雾中分辨不清方向,即使闭上双眼,呼啸来去的风声也足够扰乱想要平静的心绪和感官。
这里,跟烟笼寒水外的**阵不一样。
没有雾气,那里只能算是八卦**阵的阵局,湮灭迷惑人心的视觉,便能够依靠直觉走出来。而这里雾气紧锁风声鹤唳,令得无感皆失的地方才能算是真正的八卦**阵。
“苏洛河?!……苏洛河?!……”林微微焦急地喊着这个名字,她相信现下人人都已走散。迷雾重重的八卦**阵,母亲说过,鲜少能有人走出阵来。
“苏洛河!……”如果单只他一个人,他或许永远都走不出去。
寻不到人影足迹,她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直到一个身影从迷雾中显现,苏洛河正茫然朝她望来,“微微?!”
……灵杰之地,便亦有着灵杰之气。……
颜子轩四顾左右,不见旁的人便明白他们已因这**阵法失散。
他定了定神,无暇去找旁的人,提剑朝前走了数十米后,看见前方迷雾中影影绰绰有两个身影从左右两方分别走来。他一凛,正欲拔剑,却听到朱八刀哼哼:“什么鬼地方,真是的。”
从右侧走来的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依然朝着颜子轩的方向走,颜子轩转向朝他,却听见陈景跃的声音道:“卧槽!不是撞邪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萦绕在三人间的浓雾不知何时散开来。
颜子轩若有所思的望向他们二人,收剑回鞘。
陈景跃朝他啧了一声,不满道:“其他人呢?怎么我们三居然碰上了?!”
……母亲说: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些缘分别离早已注定。……
“陈景跃!……陈景跃!……哥!……哥!……苏洛河!……”一身红衣的陈姗姗慌乱起来,在看不清前路的林间狂奔,企图找到其他人的踪迹,却没想到奔到了断崖尽头,脚下一空,跌落的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
孟柯的双眸清冷,拉着挂在断崖旁双足悬空惊惶欲泣的陈姗姗道:“还没有死,不要哭。”
……只是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这些相聚别离,从什么时候开始,又该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那一年,白胖胖的林微微偎在母亲的怀中,抱着暖炉昏昏欲睡,她在梦中看见了绮丽的山川奔流入河,听见母亲的声音缓缓道:“从没有人知道何时缘起何时缘灭,……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等待着老天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