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烦人的对不起

张柠趴在车窗上,歪着头嘴巴一张一合。

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很着急，冲他大声的喊：“你在说什么？”

金色头发的外国男人忽然坐到张柠身边,张柠跟外国男人打起来。金发男人身手很好，很快打败张柠将他捆绑在车上。

他冲着金发男人大吼：“放开他！”

金发男人好像没听到他的喊话,将车开走。

有声音在耳边催促：“去追啊！去追啊！去追啊！”

他拔腿想追上去，却发现腿上全是血淋淋的手,抓着他不让走。战友们的脸从手里露出来，他认不出谁是谁，所有人漆黑的眼眶里不断的往外涌着血泪,空洞的嘴里发出生硬的音节：“报——仇！”

他回头看,那辆车开上了一处悬崖，下面就是漆黑的大海,里面翻涌着黑色的巨浪。那辆车已经冲到了悬崖边缘，张柠从车窗里远远看着他，他看到他脸上的恋恋不舍，他看到他开合的嘴在说：“再见！”

他嘶吼着大吼：“不要！”

那辆车飞进黑色的波涛里，很快被席卷不见。

他伸手按在胸口，一使劲，整只手□了心脏，他把心脏掏出来，拿在手中，胸口空了洞，海风从中间穿过，又凉又痛。

他把心脏投进黑色的海中，他的张柠，在那个海中！

沈和安醒来时觉得全身都在痛，尤其是左边心脏位置，痛得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他一动手，摸到一颗扎手的人头。

那人头立马离开他的手，有人在耳边兴奋的喊着：“老大，你醒了？！”

沈和安费力睁眼，看到小六瞪圆了一双豆粒眼，特别开心的看着他。沈和安稍微看了下周围环境，知道自己已经在医院！

“那个——”他开口，声音低沉嘶哑，他顿了下，继续问：“那个——”他话没说完，小六突然一拍脑袋，跳着跑出去。

几秒后，有人卷着风冲进来，站在他床前。

沈和安看到张柠的大光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试探的喊：“张一？”

张柠眼角突然滚下一颗泪，沈和安看到那眼泪才真正的清醒了，望着张柠再也移不开眼。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眼底燃着火，怎么看都看不够。最后还是张柠打破沉默，他在病床前坐下来，柔声问沈和安：“感觉怎么样？”

“好痛！”沈和安皱着眉头，哑着声音，那样子感觉像撒娇。

张柠抓起他的手，握到手心。沈和安手心带着失血过多后的微凉，张柠掌心温热。

“这样还痛吗？”张柠在他掌心摩挲。

“我想摸摸的你的头！”沈和安盯着他的光头道，他还不知道张柠也参与了这次围捕行动。

张柠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光头上，现在已经没有刚剃头时的光溜，粗硬的发茬冒出来，扎手。沈和安摸了又摸，非常可惜的叹道：“怎么就剃光了了？”

张柠笑：“还会长出来的！”没提他剃头的原因，怕沈和安瞎担心。

沈和安的手一直在他头上细细抚摸，隔了小会，张柠听到他轻轻一句：“对不起！”

张柠拿下他在头上的手，放到嘴边，把嘴轻轻搁到他手背上，就那样贴着开口道：“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的错！”因为贴着他手背，说话的气全吐在他手背上，湿湿热热的，挺舒服的。

沈和安翻转手腕，掌心向上，从张柠的眉骨摸到下颌，是他熟悉的线条。他的手最后回到他深陷的眼眶，张柠享受的闭眼，沈和安的手指摸到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微微的颤动着。他的难过，他的悲伤，全都在手指下边。

“对不起。”沈和安还是道歉，他没能救出张一，这是他的过错。

张柠把他的手拿下，睁眼瞪他，好像生气似的软着声音道：“你再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

沈和安闭嘴，静静的看着他。

张柠也安静的看着他，两人目光又胶着在一起了，看着看着，张柠起身，捧着沈和安的头，深吻他。

在外面等了很久，小六想，两人该说的肯定说完了，该做的肯定一见面就做了，他施施然推门进去，一抬眼，又是昨天的那一幕！

只是今天看到的更惊悚，他的老大半睁着眼，看到他，眼睛陡然瞪大，居然眼神驱逐他：“出去！”

小六暗骂：“我操！”僵着身体转身出门，拉门，动作一气呵成。他委屈的站在墙角泄愤似的捶墙，一年轻男军医刚好经过，看到他损坏公物，特意警告：“同志，损坏医院公物是要罚款的！”

小六把上次连带这次的莫名气全都撒在多事但无辜的男军医身上，他指着完好无损的墙冲人吼：“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哪里损坏了！”

男军医似乎火气也不小，马上回吼过去：“我是警告你警告你警告你，要是你捶坏了，我就直接罚你钱，要你赔偿了！”

男军医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六被他回吼的哆嗦了下，吓得仓惶而逃。

这个斯文的男军医就是赵阳的主治医生，刚从他的病房出来，被死活不吃药不配合检查的赵阳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不吃药就算了，还把医院当成了办公室，居然开起会来，还赶他这个医生走！真是气死人了！

而固执的肇事者正在病房和mr刘还有明众的几位经理开会。

“现在古厝那边已经签下来合作的工作室有几个？”赵阳看完销售部的文件，问销售经理。

“已签11个，在谈6个，有合作意向的13个。”销售经理利落的回道。

赵阳侧侧身体，点头：“嗯，不错。”

营销经理递上来新楼盘的营销计划，赵阳只翻了翻，就扔回去：“你们自己看着办，那个楼盘不宣传都能卖得好，你们要做的就是让买的人有物超所值的感觉就好！”

完了又提醒营销经理：“那个古厝村的宣传，你们也要做一下，不要太高调，也不要太低调，总之就是要有特色，要有特点，让人一下子就能记住的！”

营销经理受命应好。

所有的部门都轮番报告了一圈，mr刘看赵阳一手捂着腹部，脸色开始发白了。他让所有经理先回去，赵阳还很不愿意似的。

mr刘骂他：“急这么一时半会儿又不会少挣多少钱？”

赵阳赶他：“你赶紧回古厝去，那边那么多事儿，工人要是做错了怎么办？天天耗我这儿浪费时间，我这儿不需要你！”

mr刘站原地，不动。

赵阳瞪他，他还是不动。赵阳用桌上的苹果砸他，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脚边的床前，静静的望着他，眼睛牢牢的抓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

赵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骂道：“别这样看我，慎的慌！”

mr刘淡淡的笑，道歉：“对不起！”

果然，赵阳又扔了个苹果过来，砸中他胸口，落到地上，苹果面上碎了一个坑。

“操，你烦不烦啊？！什么时候变得跟娘们似的？！”赵阳暴怒道。

mr刘弯腰捡起地上俩摔坏的苹果，扔进垃圾桶，看着赵阳捂着腹部一副明明痛得要死偏偏还要强忍着的怪表情，劝他：“你也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

赵阳不屑的撇嘴。

mr刘转身出去，合上病房门的那一刻，mr刘低头叹气，他哪不知道赵阳这人啊，这次把经理叫过来说是检查工作，其实全都是为了古厝村改造和招商的事情。季同在古厝村的改造上花的心思很多，赵阳不过是用这种最直接也最笨拙的方法来表达他的心意。

季同，你可要醒来，最好什么后遗症都不要留！mr刘这样想过，快步离开医院，驱车前往古厝村，监督查看工程进度。

重症监护室室里，季同静静的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的口鼻罩着氧气罩，眼睛轻轻闭着，老军医拨开他眼皮，看了看，摇头。助手护士问：“不行吗？”

老军医叹气。助手护士沉默，独自检查仪器上季同的各项身体数据，一一记下。两人刚踏出监护室，陈秀丽就迎上来，追问：“如何？”

老军医摇头，助手护士一脸沉色。

陈秀丽笑笑，轻轻叹气道：“我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的！”

老军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陈秀丽倒反过来冲他没事的笑：“老师，没事，继续试吧！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这话还是赵阳跟她说的，他倒是想的很开，只要季同活着，不管怎样都行。

陈秀丽是做妈，自问都做不到这样。虽然能真实的感觉到赵阳对季同的真心，但陈秀丽还是觉得，两人在一起，挺别扭的，画面挺别扭的！

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经过赵阳病房，陈秀丽觉得自己挺矛盾的，明明就不喜欢赵阳，但偏偏还是下楼到了他病房。她犹豫了下，推门进去。赵阳正坐在床头，捧着一堆文件看呢，见她进来，马上没皮没脸的张嘴就喊：“妈，你来了！”

陈秀丽嘴歪了歪，忍下怒火，压着声音呵斥道：“你再乱喊，你信不信我缝上你嘴！”

赵阳装出害怕的样子笑。

陈秀丽看他做作的样子，又骂道：“你装个屁啊！”跟季大军学的粗话都出来了，她骂完又觉得不合适，尴尬了一下。

赵阳放下文件，恢复正经样子问她：“这次怎么样？”

陈秀丽脸一沉，赵阳就知道了结果。他呵呵干笑了两声，僵愣了几秒，很快恢复正常，反过来安慰陈秀丽：“妈，您别担心，他没事的！只要人还在，就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方法！实在不行的话，我找国外的专家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被他这么一说，陈秀丽觉得宽心不少。季同已经接受两次解毒剂的试验了，都失败了。每次失败后，她都爱来赵阳这边坐会儿。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理，反正听着赵阳那些发自肺腑的告白和保证，她就觉得舒服，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爽。但她又明明不喜欢赵阳，更不想他和季同在一起。

陈秀丽没事时就会在心里自嘲：“这人啦，就是矛盾啊！”

可不是吗？这世界上就没有单纯的不矛盾的人！

张航在医院门口撞见拎着大包小包往里冲的谢晓宇，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花眼，认错了人，揉了揉眼定睛看了又看才知道自己没认错，就是谢晓宇。

他把车猛的开到谢晓宇身边，谢晓宇以为他挡了路，还赶紧往边上退了退。张航也往边上逼了逼，谢晓宇不悦的往车里瞪，他看不到车里的人，但是车里的张航却是将他不悦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降下车窗，冲他招呼：“喂，好久不见！”

谢晓宇看到他，只是挑了挑眉毛。

张航看到他手里拎的东西，好像是吃的。他盯着那些吃的问他：“谁住院啊？”

谢晓宇不想跟他说话，白眼一翻，转身要从后边走，张柠退车，把他困死在角落。

谢晓宇这才出声，蹙眉没好气的问他：“你要干嘛？”

“谁住院？”张航发现自己一遇到谢晓宇，就变得很轴，非得问到底。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去录口供时，一个警察多嘴告诉他，周晨被克里斯打伤了，伤的还挺重，是替谢晓宇挡的枪。

“张柠。”谢晓宇不耐烦的回。

张航不信，谢晓宇干脆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蹲墙角不动了。张航知道他没说实话，可是又能怎样？如果克里斯伤了眼前的这只刺猬，他估计得内疚死。毕竟，是他把谢晓宇介绍过去给克里斯做翻译的。幸好是伤了周晨，可是，为什么是那个面瘫男啊？！

张航把车开走，他一走，谢晓宇就麻利儿的像只小老鼠似的拎着东西蹿的飞快，深怕他回来再找他麻烦似的。

张航拍自己头，骂自个儿：“你这是怎么了啊？！”看着谢晓宇活蹦乱跳的闹心，看不到他活蹦乱跳更闹心！

谢晓宇跑到沈和安病房，被门口的阵仗吓得不敢向前，门口立了俩蓝皮儿，宽肩细腰绷得倍儿直。他鼓足勇气抬脚向前，刚迈了两步，病房门打开，同样穿着蓝皮儿的大黑脸虎背熊腰的高壮男人打着哈哈出来，洪钟般的声音隔得远远的都听得特别清楚：“老沈啊，你就安心养伤吧，后续的事儿交给我和童澈就行了！老首长过几天来看你，你们岛上的领导说是也要过来，哈，好好的养好伤啊！”

顾海说完，关上门出来，看到杵在不远处的谢晓宇，小胳臂小腿的拎了不少东西，在他眼里，谢晓宇那种长相就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孩，他见他站在沈和安门口，猜测他是张柠朋友，问他：“张柠的小朋友？”

离得近了听他说话，谢晓宇被震得耳朵疼，他赶紧点头。

顾海冲身后的俩小蓝皮儿挥手，那俩蓝皮儿马上上前接过谢晓宇手里的东西，帮着送进病房。

弄完了，三人迅速撤走，谢晓宇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张柠哭笑不得。

沈和安看他吓到，安慰他：“老海是个粗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晓宇把借李蓉家煮饭煲的猪肝汤给沈和安，他特意查过了，也咨询过护士，猪肝补血。沈和安谢过他，他又从包里拿出张柠和沈和安两人的晚饭，甚至连半夜的夜宵都准备了。

张柠跟他说：“谢谢！”

谢晓宇嘴一撇，手里的饭盒就跟扔似的，摔在桌上。

“别跟我说谢谢！”张柠帮过他那么多，他只是准备个饭，能替他做的也就这么多。

他把给张柠的东西都拿出来，剩下的都是周晨的，大盒小盒的看上去不少。

张柠问他：“这些都给周晨的？”

谢晓宇微微红脸，点头。

这个时候，张柠才有时间想两人的事情。他问谢晓宇：“你和他怎么回事？”

“老师和学生！”谢晓宇答的很快，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

张柠质疑的盯着他看，谢晓宇坦然的任他随便看，心底却在打鼓，生怕被他看出些什么。

不过张柠也就坚持了几秒，就被沈和安扯开，他这才放过谢晓宇。

等谢晓宇一走，沈和安喝着汤，问张柠：“你跟你哥关系不好？”他也是才知道，张柠还有个哥哥，是继父家的孩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他一样，也被克里斯打伤了。

张柠摇头，他对周晨的感情很复杂。他不喜欢他，但没有到恨的地步。得知他中弹快死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涌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这混蛋得活着，不然周建军怎么办啊？

他觉得周晨对他，也是一样的复杂。讨厌他，同样也没到恨的地步。他也搞不清楚，他和周晨究竟是什么关系，亲人不像亲人，兄弟不像兄弟，朋友不像朋友，对手不像对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起长大了，似乎也没什么坏的。

“我和他啊，天生的一对冤家！”张柠苦笑道。

沈和安看出他眼底的无奈，伸手摸他刺手的头。

同病房的老大爷出去散步了，房间很安静，只有周晨噼里啪啦击打键盘的声音。谢晓宇把吃的都放到床头柜上，大盒小盒堆得很高。谢晓宇把一个小纸盒放到隔壁老大爷的床上，周晨按下回车键，撩眼看他。

谢晓宇刚好转身，跟他目光对上，顺便就说：“待会儿大爷回来了，你告诉他，他想吃的素饼我给他买了两个！”

周晨垂眼，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

谢晓宇提醒：“那些东西如果你现在不吃，待会儿吃前记得用微一下，微波炉在走廊尽头，如果不知道，可以问护士。”

他说完，周晨依旧维持专注的表情，对着笔记本，眼皮都不带动的。

谢晓宇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他，工作中的周晨严肃认真，停顿时眉峰蹙紧，薄唇轻抿。谢晓宇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人摔倒。两人同时撩眼看向门口，不过周晨就看了半秒，马上收回视线，继续对着笔记本。

谢晓宇也从痴看中回神，起身要走。他见周晨太专注，想着不要打扰他，就没跟他招呼，转身就走。

他刚迈出两步，周晨在他身后冷冷问道：“你要干嘛？”

谢晓宇好像被捉包似的回头，讪讪道：“回家，睡觉。”然后跟他补了句：“再见！”

周晨突然拍上笔记本，抬头看着他道：“陪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