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邪魅俏王爷(完)
陛下,娘娘说, 您三天两头才来一次, 她吃醋了…… 唐竹猗坐在精雕细琢的鸾座上,原本应该坐在她一臂之外的龙椅上的幼帝此时却安安稳稳地坐在她怀里, 咬着块她递过去核桃酥,吃的满嘴满脸都是渣渣,身前的衣襟一片狼藉, 混着口水和化开的糕点屑。
勉政殿中的朝臣们还在互相扯皮, 工部推诿延期是因户部所拨银钱不够,而户部指责礼部祭天时花费巨大, 礼部那群熟识礼法的自是不让,闹哄哄吵成一团。
唐竹猗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棉帕给淳于拓擦了脸和手, 握了案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闹够了?吵得本宫耳朵疼。”
茶盏碎在宰相身后, 吵得最凶的那几个大臣都被溅了茶水, 瞄了眼宰相的脸色之后, 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连说“老臣不敢。”
“本宫不在意你们敢不敢。”
唐竹猗站起身, 牵着小皇帝的手,“无事便退朝。”
宰相当头后退一步,带着群臣躬身行礼,“臣等恭送皇上。”
唐竹猗抱着小皇帝进了他的寝宫, 桌案上的早膳零零碎碎摆了上百种, 她捡了几个让人放到小皇帝的碗里, 看他自己磕磕巴巴地吃着,身后的乳母频频想要冲上前来喂食,又碍着她不敢动作。
一顿早膳下来,小皇帝的那身龙袍算是毁了。
他放了自己的碗筷,似是很高兴长姐陪他用早膳,眼神都是亮晶晶的,把小碗递过来和长姐邀宠,“阿拓吃光了。”
唐竹猗点头,让人带着小皇帝去太傅那上课,见乳母三两步上前就要去抱小皇帝,“嘎哒”一声就把茶盏重重磕在了桌案上。
长公主跋扈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恪宗在时最宠爱这个长女,若是谁惹了她不如意,摆摆手就让人杖毙了。因而纵是长公主脾气再差,宫墙内外也从没有人敢招惹她,一个个都好似惊弓之鸟。
乳母和随侍们跪了一地。
唐竹猗却又不发脾气了,她指了下乳母,就像是依她心情好坏,随意下的一个任命那般,“阿拓已四岁,日后行走进食都该亲力亲为,乳母便不用了。”
乳母立即就白了脸,当过小皇帝的乳母和一直照顾小皇帝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的,她得了高人的点拨,自照顾小皇帝以来无不是细心妥帖,从不肯轻易让小皇帝自个进食或行走,就是为了让两人的情分更重。
而长公主轻飘飘一句话,居然就要把她逐出宫去。
乳母泪眼迷蒙地看向小皇帝,“殿下有命,奴婢自是不敢不从,但奴婢自小侍候陛下长大,陛下年纪尚幼,身边还是离不开人……”
“阿拓用膳时甚丑。”
唐竹猗看了眼小皇帝,他新换过衣裳,听见长姐这般说,一眨眼就要哭出来。
“因而日后必勤加练习,为君者,言行举止当为表率,不可开蒙后还长于妇人之手,动辄泪凝于睫,没点男子气概。”
淳于拓是恪宗唯一一子,自小被寄予厚望,不像淳于晞自小娇宠,他开蒙早,太傅教导的道理多,更是日日被耳提面命为人君的任重道远,听见长姐嫌弃自己没点男子气概后,立即就压住了要为殷切看着他的乳母求情之意。
其实他也表示过很多次要自己用膳,自己走路了,但乳母每每言他幼小,又满是关切疼惜,他也就不再坚持。
连着血缘的长姐和日日照顾他的乳母,在他心中还是长姐更重些。
而且乳母整日有说不完的话,频频说他们情分多浓,他早就嫌烦了。
宫中的事情,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传了出来。
最早得到消息的宰相看着急冲冲而来的户部尚书,把手里的狼毫扔进笔洗,端了茶盏轻啜一口,“不过是个任性的小丫头又发脾气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户部尚书唯唯点头,心下却不赞同,被宰相府的总管恭送出门后,朝着皇城的方向上看了眼。
他们接连着折损了的那两人,可是如今离那两姐弟最近的。
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幕,那时恪宗正值壮年,将当年才四岁的长公主抱于膝上处理政务,有位御史直言劝谏,用词却不甚妥当。长公主立即就从恪宗膝上下地,握着手中的小鞭抽打,恪宗却赞其“有皇家血性”。
而纵使宰相再淡定,次日听闻长公主昨夜将正宠了没一月的男宠打出房门,又一气遣退了大半男宠之后,也再难安坐着练字锤气。
他靠在椅背上沉吟,忽而睁开了眼,“庄上那两位,可是调.教得当了?”
候着的管家点头之后,他摆了摆手,“罢了,人可以再找,那位长公主却是要先稳住的。过几日就是夫人生辰,你将请帖拿来,宫中的本官亲手写。”
唐竹猗早几日就收到了宰相有意相邀她去宴席的消息,她完全当成没听到。于是临到宰相夫人生辰当日,才收到了宰相亲手递来的请帖。
她挑了挑眉,“韦相这是何意?”
年过不惑的韦相生了张纯粹的书生脸,看着不过三十,沉淀下来的气韵更是惑人,如今在镐都中的风头都正劲,和相府、将军府两位芝兰玉树的公子并称镐都三檀,年年有小娘子哭着喊着要委身为妾。
同样,御女甚多的韦相深知如何相邀,“今日贱内过寿,原恐殿下分.身乏术,不敢相扰,可犹豫再三,犹心存遗憾,见殿下今日心情甚好,才敢出言相邀。”
往来的都是朝中大臣,见宰相如此低姿态地邀请,纷纷瞪大了眼。
唐竹猗弯了唇,眉眼中尽是得意,似乎眼前这种局面让她受用不已,她接了宰相双手递来的请帖,涂着丹寇的指甲在上面弹了弹,“那本宫就应下了。”
宰相的府邸为显廉洁,设在了中城的外围,比邻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庶民,一路过去,还能听见坊市上往来迎送的喧嚣声。
唐竹猗听着那声音,突然就掀了轿帘,“此处热闹,本宫要下去走走。”
她身上为了赴宴而穿了华服,层层绕绕的,光是外面那件银白无杂色的狐裘就够这些人嚼用十年,身周又围了一圈禁军,身前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摆开的架势开进坊市里,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唐竹猗却像是有趣得紧,她还去拿了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野梨,在侍女们阻挡不及时就放在嘴边咬了口,然后随手扔开,示意侍女递给那小贩两颗小金鱼,“这果子甜,本宫带回去让阿拓尝尝。”
那小贩见她扔开野梨,被吓得屁滚尿流,拿了两颗小金鱼之后却只会不断扣头谢恩,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唐竹猗撇开头,却看见面前药铺门前的角落里站着个六七岁的幼童,正呆呆地看着她,任凭跪在他身侧的母亲如何拖拽,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般。
她伸手挡住要上前的禁卫,自个走到了那幼童面前。
正值数九寒天,那幼童穿了薄薄的袄褂,脸上周围青白,正中却红彤彤的一片,嘴唇灰白灰白地泛着死皮,黑魆魆的瞳孔旁全是血丝,看着就是一副病态。
但即使这般衰败兼未长开的脸,都没有掩住那张脸的好看。
不知道宰相大人辛苦找来的人,有没有这孩子的一半好看。
眼光总是放得那么长远,却不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藏着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这若是养大了,全镐都的少女都要跟在后面喊檀郎了。
唐竹猗像是弹那张请帖一样,屈指弹了弹那幼童的额头。
那孩子后退一步,眼睛还是直愣愣地看她,满是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喜爱。
唐竹猗很喜欢他这眼神,解了自己的狐裘就罩在那孩子身上,又黑又沉的压下去,惊得那孩子又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跤坐在地上。
“拿这个换钱去治病,能活着就别死了。”
跪在幼童身侧的妇人呼天喊地地叩谢,而等那孩子挣扎出来,就只看见停在坊市口的那辆华贵的马车逐渐远去。
披在身上的狐裘还带着温热,他刚想伸手摸一摸,母亲已经急急将狐裘抢了过去,像是捧着什么圣物般高高举起,口中喃喃自语,“有救了,你父亲有救了。”
幼童站着没说话,垂了视线看在地上。
他病重不假,但母亲却并非是想带他来治病,他阿父重病在家,母亲是想卖了他,换钱给阿父治病的。
她接连生了六个儿子,却只有一个丈夫。
何况他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唐竹猗被簇拥着上了车,坐在车架内点了点涂着丹寇的手指。
侍女们远远地靠在鸾车的边缘,不敢轻易出声惊扰了她,正屏息削弱自己的存在,却突然听见长公主开了口,“我们这位宰相,当真是好本事。”
这话自然没有人敢应答,侍女们无一不将头埋得更深。
车架移动后,坊市中的热闹与喧嚣恍若间重新复活。
也是难为了这个宰相,居然能这般面面俱到,连原本长公主根本不会在意的一个坊市,都呈现出了盛世之景,好似镐都城门外,根本没堵着数万灾民一般。
唐竹猗靠在车壁上,闭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事情比她原先预料的还要更麻烦。
崔子绪脸上已出现了愤怒和羞辱之色。
而那位崔家家主,现任国子监祭酒,在看见对他们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门房朝着宋槿讨好地行礼之际,立即就露出了个恰到好处也不显谄媚的微笑。
可惜宋槿不在意他有没有朝他笑。
他只知道这两位是驸马的生父和胞弟,而驸马,昨日害得长公主割了手。
他没在门房仔细擦过的椅子上坐下,只站在门口,说了一句话,“崔祭酒和崔侍郎若是想问驸马为何软禁,只需回府去问问崔夫人,当年殿下为何进宫。”
他原本想说完就走,只半转过身后,心中仍旧郁郁难言。
因而他又加了句,“驸马和崔夫人做了这等事,这些年未曾感到一丝愧疚,还想着用婆家的身份,让殿下照拂崔家,实是让人不耻,也让人恶心。”
房里的崔子绪闻言便要跳起来,却被他父亲死死压住。
崔父皱着眉,想到当年他过问此事,夫人却为娘子侄女抱屈的一幕幕。
他压着怒火回了府,直接抓了崔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嬷嬷审问,而得出的结果让父子俩最后出了刑房门时,腿都是软的,说不出一句话。
谁也没想到,崔夫人居然想给驸马纳妾,而驸马还遵母命,欺瞒了长公主。
当天夜里,一顶素衣驴车就将崔家当家夫人送到了乡下的庄上疗养。
次日早朝,崔祭酒就因旧疾复发请求辞官归隐,御座上的长公主似笑非笑,颔首应了,只给了个将将能装点门面的封赏。
曾经煊赫一时的名门崔家,朝上上得了台面的,只剩个狠狠得罪了韦相一派的崔侍郎。
竹猗下了朝回府,正好看见宋槿垫着脚尖,给她房里的花瓶换上几枝开得正好的梅花,冷冽芬芳的模样,灿烂得好过春光。
宋槿听见脚步声转头,犹豫了一下走到她面前,朝她摊开了一本书。
书里夹着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映衬着后面的诗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世家。
宋槿的小脸通红通红的,悄悄掀了眼皮看几眼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的情绪,“这是我在院子里找到的,今年开出来的第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