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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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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姬在梦里昏昏沉沉, 醒来时有片刻的恍惚。

窗外下着潺潺的雨,向外看去, 天地之间交织出一片雨幕, 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瑶姬看着雨, 心里略有些烦闷。

她父皇这次出去采药已有三天未归,天气却不见好,她有些担心他, 这段时间的山野之中常常有凶兽出没。

其实是用不着担心的,炎帝陛下是盖世英雄, 寻常猛兽也近不得他的身。理智告诉她没什么可操心的,然而她的心却还是砰砰砰跳个不停。

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

恰此时一道闪电把整个夜空都照彻通明, 随之而来的是滚滚的雷声,瑶姬越发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 着侍女点了灯火。

侍女以为她口渴了,点了灯又替她端了水过来。

她喝了水,觉得精神稍微好一些,问一旁的侍女:“我父皇还未回来吗?”

明明知道已经吩咐了守夜的宫女,如果父皇回来她们会立刻禀报她,可还是忍不住主动问出口。

侍女摇了摇头, 答:“陛下尚未回宫。”

瑶姬恹恹地躺了回去,侍女见此,忍不住安慰她:“知道殿下这样想念陛下, 陛下应很快就会回来。”

果真, 待瑶姬再次昏沉着快要入睡的时候, 侍女轻声禀道:“陛下回宫了。”

瑶姬一个机灵便醒了,急急忙忙便要下榻。

她奔走在子夜的深宫之中,雨丝打在脸上,痒痒的,却又有一股黏腻之感。她一路奔去,守夜的宫人一路替她点灯向她行礼,而待她到达灯火通明处,便见她父皇刚刚把个半大的孩子安置在床榻上。

炎帝回过头来,便见瑶姬披头散发赤着脚站在门口,藕色的衣裙上还沾了些泥水。

小小的少女眼睛睁得很大,似要用一瞬不瞬的目光确定着他的存在。

炎帝便朝她招招手,待她走近,方放柔了声音道:“怎么跑的这么急?做噩梦了吗?”

瑶姬依在他怀里不说话,她方才确实做噩梦了,梦到她父皇被大蛇叼走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劲来,问炎帝:“他是谁?”

她问的自然是方才被炎帝抱回来的小少年。

“父皇也不知,他昏死在山野,父皇就把他捡回来了。”炎帝看了看那个昏睡着的小少年,回头对瑶姬说道。

瑶姬“哦”了一声,道:“他睡在这里,父皇睡哪里?”

“父皇还要出去采药治这个小哥哥的病,瑶姬替父皇照顾他好不好?”

瑶姬不大乐意:“让旁人去采药好了,父皇才刚回来。”

炎帝安抚她:“这种草药只有父皇认得,别人都认不得。瑶姬乖,还是让父皇亲自去采药吧。”

瑶姬看了眼小少年苍白的脸色,万般无奈之下点了点头。

炎帝来去匆匆。瑶姬看着躺在她父皇床上的小少年,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哪里来的讨债鬼,居然晕倒在她父皇采药的路上,连累他父皇还要替他奔波。

瑶姬所谓的照顾蚩尤就是指使宫女给他喂水,偶尔自己过来看看他确保他没有断气。而那个人醒来的时候瑶姬恰好在场,正伸出手去探他的呼吸。

却被那人一把抓住自己的手。

瑶姬公主之尊,还未被人如此粗鲁对待,当下便用了水缚之术,反剪了他的双手。

“哪里来的浑小子,敢对我无礼!”公主的架子便顺理成章地摆了出来。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刚刚醒来的小少年问出来的问题却很老套。

瑶姬傲气地抬了抬下巴,对他道:“这里是我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谁?”

刚刚还逞凶斗狠跟瑶姬动手的少年方才张了张口,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瑶姬见他那么快又倒下了,摸了摸鼻子对旁边的侍女道:“你去叫我师父来,起码得吊着他的命,不然我不好跟我父皇交代。”

赤松子来了后,瑶姬就不怎么管他了。

再一次见面,是炎帝回来的那天。瑶姬装模作样在床头看着卧床的少年,那少年睁着一双眼睛也直直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多少有些尴尬。

炎帝采了九叶灵芝草后便钻入了药房炼药,等到瑶姬装样子都装的不耐烦的时候,炎帝终于炼出了灵药。

少年看着那乌黑的药闪着青光,神色有些不定。

“我这个病是宿疾……”他想解释一下,这个药并不能治他的病,用在他身上,也是浪费。

瑶姬看他吃个药还那么扭捏,不由嗤笑出声。

“小兄弟,我这药材正是针对你的病找来的,你且放宽心,我不会害你。”炎帝温和地同他说。

少年心里一横,想着这是你让我吃的。治不好砸了你的金字招牌,可不要怪我。

他已知晓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南方天帝,自然也知其尝百草替受疾病折磨的凡人治病的仁义之举。

他服了药,炎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回答:“我叫蚩尤。”

炎帝果然没有被他砸了金字招牌。九叶灵芝草乃温养灵药,炎帝用九叶灵芝草替蚩尤疏导体内被压制多年如今奋起反抗的金灵神力,渐渐平息他体内的干戈。

炎帝说他体内的神力彪悍异常,若不学会掌控住,会让他的天赋成为他最大的负累。于是蚩尤顺理成章留在南庭学习控制这股神力。

叫蚩尤的讨债鬼瑶姬不怎么喜欢,累他父皇奔走不说这人还傲慢得很,瑶姬觉得自己也算是在他病中照顾过他,却从未得他一个谢字。

待朱雀带着刑天和女娃从南海回来,瑶姬便告诫他们不要去招惹新来的那个讨嫌的少年。

偏偏女娃不听劝,听了姐姐的话,特意绕去安置蚩尤的寝殿看他。

瑶姬便冷笑:“让她不听我的话,吃点苦头也好。”

其实她是羡慕刑天和妹妹能去南海玩,而体弱多病的她向来都只能留在宫里。

女娃倒没有吃什么苦头,回来的时候手上拈着一只草蚱蜢,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上之物,笑道:“阿姐,我看他除了不大爱说话外,人还好啊。”

瑶姬看着那只粗糙的蚱蜢,不屑道:“亏你还是个公主,就被一只草蚱蜢收买了。”

女娃又拿出一只蝴蝶来,对着瑶姬道:“可不止是蚱蜢,还有蝴蝶。喏,这个是给你的。”说着把蝴蝶递了过来。

瑶姬便顺势接了过来,待那蝴蝶到了她手上,竟活了过来。蝴蝶轻轻一振翅,便飞离了瑶姬掌心。

“哈哈,阿姐,这个障眼法厉不厉害?”女娃拍手欢呼。

瑶姬沉了脸,道:“你学了这个来糊弄你阿姐?”

女娃却笑嘻嘻:“阿姐你太不好玩了,就为这也要生气,我不跟你玩了。”

蚩尤策反了女娃,瑶姬越加看不惯他。

不过她平时能见到他的机会也很少,便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哪成想,第二天在讲武堂,居然看到那个人坐在刑天旁边。

她父皇温和地向一群小辈宣布:“自今日起,蚩尤便跟着大家一道学习。”

帝王之言,自然是无法收回的。瑶姬便懒懒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父皇讲学。

炎帝讲了几句,见大女儿心不在焉,便问瑶姬:“瑶姬,你在想什么?”

瑶姬灵魂从外头飘了回来,回到她的壳子里,她于是便顺着心意回答道:“我在想南海的鲛人。”

那是刑天去了南海后同她说的,说南海的鲛人十分美丽,唱歌也好听,最神奇的是,落下的眼泪居然能成为珍珠。

炎帝怜惜大女儿体弱不能远行,也明白她对南庭内宫之外的向往,他温软了眉眼,对瑶姬道:“你若想听鲛人唱歌,父皇过几日便为你宫里招几个鲛人族的伶官。”

我不能就山,便只能山来就我。

瑶姬眉开眼笑,正正经经同她父皇行了个礼:“多谢父皇!”

有了这个承诺,连蚩尤同她共处一室听学都变得能忍受了。

隔日便有两名伶官来她宫里向她请安。

鲛人族果真秀丽貌美,瑶姬看得目不转睛。她让二人表演一段让她开开眼,鲛人少年的歌声便清凌凌在南庭内宫散开。

瑶姬见宫墙上停驻的雀鸟越来越多,到后来竟然还引来了一头还未成年的青鸾。

一曲终了,瑶姬抚掌而笑:“厉害厉害,如此天籁之声,真是听之忘忧。”

蚩尤远远听到了瑶姬宫里的歌声,撇了撇嘴,想着这个公主不但娇气得紧,还纵情声色,果然很有皇族风范。

“大殿下她体弱,出不了远门,也很可怜。”刑天也听到了鲛人的歌声,转过头来淡淡说道。

可怜吗?那个小少女在这座宫殿里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她在锦玉堆里长大,她的父亲对她疼爱非常,她的师父和伙伴们处处护着她,唯一能与她别苗头的妹妹也并非真正同她交恶。她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可怜。

他想起九黎族的少女,个个自小就学冶金之术,在很小的年纪里,皮肤就又粗又黑。哪里像瑶姬,身娇肉贵,不知人间疾苦,只贪图享乐。

蚩尤对瑶姬嗤之以鼻,故而第二天看到那两个鲛人伶官忘带内宫令牌时,特别强硬地不肯放行。

两位伶官在瑶姬宫里都是受到礼遇的,这个并无官职却受炎帝庇护的少年如此冷硬,让他们也颇为不喜。

两边较劲之下,有宫女便禀告了瑶姬。

瑶姬虽不喜蚩尤但同他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欺负到她宫里的人来,少不得她这个主人要出面摆平。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公主殿下便准备来会一会不识好歹的落难少年。

“我道是谁如此不开眼敢拦我的人,原来是你这个讨债鬼。”瑶姬拿出了十成十的公主气势,先声夺人。

“炎帝陛下让我今日在此值守,没有令牌不得出入内宫。我不过奉命行事而已。”蚩尤神色淡淡,却搬出了炎帝。

炎帝开始让他同刑天他们一起担一些南庭的守备之责,他也学着开始触摸兵事。

“你明知道他们是我父皇特意指给我的伶官,如今故意为难他们是准备同我作对?你不怕得罪我吗?”

“我也不是第一次得罪殿下了,所谓债多不压身。我不管他们是伶官也好,是殿下的入幕之宾也罢,今日我若迫于殿下淫威而就范,便是辜负了陛下的重托。”

瑶姬便怒极反笑。

一旁的水井里飞出两条水龙,直冲蚩尤而去。蚩尤前些日子内耗过大,身体还未真正恢复过来。瑶姬夹着怒气的水龙他躲的甚是狼狈,最后被瑶姬用最简单的水缚之术制住,并颇为耻辱地倒吊在讲武堂门口那颗大树上。

瑶姬发了脾气,无人敢违逆她偷偷放跑蚩尤。唯一不怕她的女娃,早早便跟着赤松子出了宫门。

炎帝回来,便看到高高被吊起的蚩尤。他亲自放下蚩尤后,问他怎么回事,蚩尤咬着唇不答。同女孩子打架输了告状不是他的风格,他只暗暗咬牙下回一定报复回来。

炎帝问一旁的宫人,宫人呐呐不敢言,最后在炎帝的再三追问下,才知道这是自己宝贝女儿的手笔。

其实看到那标志性的水缚术时他也猜到了是瑶姬,但是被旁人证明了这个猜测,作为当爹的他一时的心情微妙极了。

原来我女儿也挺会打架的。

只是女孩子爱打架总归不是好事。

于是作为一个有仁德公正之名的君主,炎帝觉得这次是瑶姬做错了,于是他命人传了瑶姬过来,让她向蚩尤道歉。

瑶姬却坚持自己做的是对的,她对炎帝道:“是他先对我无礼的!”

含沙射影说那两名鲛人是她的入幕之宾,在瑶姬眼里这已是大大的羞辱。她把他吊起来示众,不过小惩大诫。

瑶姬有时不拘小节,但这回认了死理,宁愿被关禁闭都不愿向蚩尤道歉,此事便也如此不了了之。

“我儿如此宁折不屈,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炎帝长叹。

而后他折下讲武堂前那棵树上的枝桠,制成木剑,送给了蚩尤。南方天帝郑重地对那个少年道:“如果你今日觉得受了羞辱,那他日你就要以这柄木剑打败瑶姬。男子汉大丈夫,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炎帝这话蚩尤深以为然,便也把那柄木剑珍而重之地收下了。

正是这柄随身木剑时时提醒他,他要打败瑶姬一雪前耻。后来他真的拿这柄木剑打败瑶姬的时候,心中却并未有多大欢喜。

大约是对手认输认的太爽快,让他没有什么成就感。

瑶姬被打败了仍笑嘻嘻,只嚷嚷道:“输啦输啦,我认输。”

认输认的爽快,是因她全无负累,当初那件事,早已被她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他打败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瑶姬败于蚩尤之手,炎帝便佯装恼怒,道:“瑶姬,你是不是近日偷懒了,疏于练习,才会败的那么彻底。”

瑶姬便耍赖:“输了就输了,父皇难道还要我亲自上战场去打仗吗?”

她这话一说,刑天和祝融便都单膝点地,表示若让公主亲自上战场,是他们作为武将的耻辱。

瑶姬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时的瑶姬,在她心里她会永远住在南庭内宫,不必同他人打斗搏杀。宫廷内比划,谁打败了她,她又打败了谁,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只管每天给自己找乐子,在这个她熟悉到厌倦的地方,变着法子折腾出新鲜玩意儿。

花灯节到了,整个南庭内宫都打扮一新。人人都在花灯下祈福,炎帝开了宫门,与民同乐。

瑶姬便作寻常少女打扮,走在人群中赏灯。平日里她出不了宫门,今日为了热闹,他父皇便开了宫门邀百姓来内宫游玩。

头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她应该高兴,但是她又不喜欢那种人挤人的热闹。

宫人制的灯谜都很粗浅,瑶姬猜了几个就觉得没什么成就感。她走在人群中,竟觉得兴致缺缺。

“殿下,怎么走的那么快!”刑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瑶姬转头就看到了他手里拎着个兔子灯。

已渐渐显出大人体魄的少年同那个兔子灯格格不入,瑶姬看到他滑稽地站在那里,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猜灯谜赢来的,咦?殿下手上没有花灯吗?那这个就送给殿下吧。”少年把手上的兔子灯递过去。

“太丑,我不要。”瑶姬很果断地拒绝了他。

刑天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准备收回送出去的灯。

瑶姬见此,却又忽然接了过去。

她拨动了一下兔子灯,道:“本公主见你一片诚心,勉为其难收下了。”

她提着灯走了几步,刑天落下一步之遥跟在她的后面。

然而不过走了三两步,瑶姬手上的灯笼便自顾自的燃了起来。

花灯节遇上了无缘无故燃烧的灯,实在不祥。周遭围拢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瑶姬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讨债鬼盯着燃烧着的花灯,一脸沉思。

“这个灯太丑,所以天都不容它于世。”刑天苦笑,情绪有些低落。

“从来好物不坚牢,应该是太好了,所以才会不容于世。”瑶姬把燃烧的花灯放到水里,看花灯渐渐灭了。

刑天看着瑶姬放花灯,不由问道:“殿下可许了什么心愿?”

那时蚩尤已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听到少女娇软的嗓音响了起来:“我只希望永远守护父皇守护南庭。”

瑶姬自来的愿望就是能身体健康,然后把整个天下都跑一遍,那天不知为什么,居然说了那样的话。

大约同南庭百姓一起,她的心里便也生出了皇族该有的豪气来。然而与其说是想要守护南庭,倒不如说她是希望永远守住亲人在侧好友相聚的日子。

于是刑天便向她发誓:“末将一定代殿下守护好陛下和南庭,为了殿下的心愿,臣万死不辞。”

蚩尤看过去,便见小小的少女弯了唇角。

这等手段,哼!他心里想着这些,看着那灭掉的花灯,只觉得周围虽然热闹,但都不属于他。

他本就不属于南庭,他似突然发现这个事实。

过了花灯节,天气暖了起来。

东宫的梨树开了花,瑶姬轻快地跃上枝头,刑天在树下替她把风,不教旁人看到。

然而她似乎踏了个空,直直从梨树上掉了下来。

少女同皎白的梨花一起落了下来,瑶姬隐约记得是刑天接住了自己,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蚩尤。

那个梦那样漫长,以至于她睁开眼真的看到蚩尤之时,还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然而眼前的战神早已抽枝拔节长成了伟岸模样,再不复记忆里惨绿少年的单薄身形。

不知道是十三岁的瑶姬梦到了十五万年后的今日,还是今日的瑶姬梦到了十三岁时的少年时光。

“你在山洞里晕倒了,我把你带了回来。”面前的蚩尤冷静地告诉她现在的情况。

“需要我说谢谢吗?”瑶姬拿手遮住了眼睛,闷声道。

“当然不必。”战神慢悠悠回答道。

过了许久,蚩尤问她:“方才你梦到了什么?”

瑶姬本不肯回答,但还是答了:“梦到从前。”

蚩尤道:“怪不得,方才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瑶姬放下手,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蚩尤便笑:“我是骗你的。你叫的是刑天的名字。”

瑶姬顿了顿,说道:“我梦到他向我发誓,一定替我守护南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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