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曙光
急救室的红灯在惨白走廊里, 亮的刺眼。
周清幸回来, 头发滴滴答往下落水,她坐到长椅上, 疲惫地靠在那发呆。
旁边的女人看了她好几眼。
“幸幸,你奶奶刚刚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周清幸慢慢转动了下眼珠, “没有。”
男人这时也赶了过来, 带着一身烟味跟酒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非去赌牌。”女人埋怨了一句。
她说完,又冲对方使了个眼色。
“你姑父这毛病总改不掉,我一个人赚钱, 每天累死累活都没人问呦。”
周清幸听他们说了一大堆, 后面终于提到了重点。
“幸幸啊,你姑父在外面赌牌输了不少钱, 现在房子也抵押了, 还不上的话我们以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医院里的湿冷顺着湿掉的鞋子,从脚底凉到头皮。
“还有你奶奶的病, 每天住院花销都得上千,我们没有钱,全是到处借的, 你要是有点闲钱, 能先周济给小姑一下吗?”
周清幸这次直直地盯着她,漆黑眼眸里没有光, 显得死寂又黯淡。
“你需要多少。”
女人报了个数字。
周清幸垂眸, 对方紧接着道。
“你小时候都是在我家吃住, 我跟你姑父供着你读书,现在困难的时候,你要能帮我们就拉一把吧。”
周清幸:“我如果给你了,以后能别再联系我吗。”
两人都沉默了下。
周清幸声音无波无澜,“如果可以办到,我来想办法。”
男人搓了搓手,“其实小幸啊,你也不用这么辛苦,程先生说了,只有你再陪他几个月,钱他帮咱们出。”
这个名字对于周清幸来说,让她有生理上的厌恶感。
周清幸直接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不可能去的,你们如果想要钱,就听我的。”
以前那个很懦弱,什么都要依附着别人,没有主意的小丫头。
现在好似变了一个人。
周清幸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
“你们也不要听那个程先生的话了,他能给你们的好处,我同样可以办到。”
“而且更多。”
*
如果□□静的环境,会让人觉得非常,绝望。
特别是在医院这种地方。
闭上眼,脑子很空,什么都抓不到,明明很困了,但是怎么都睡不着。
晚上四点的重症监护室走廊,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惨惨淡淡的发着光。
男人从兜里摸出烟,跟着坐到她旁边。
“幸幸,我让人加了个看护床,你跟你姑挤挤睡去。”
周清幸摇摇头。
他叹气,闷闷地抽烟,周清幸微微侧头看他,男人的鬓角都白了,领子口外翻着,皱巴又泛黄。
沉默在扩大隔阂。
男人站起来,驼着背,去外面抽。
这个封闭落后的小镇子,他们很好骗,什么都不懂。
所以他们当了刽子手,但到底谁才是原罪。
周清幸想,她使他们变得贪心,他们使她越来越狠心。
*
老人在中午的时候宣布死亡。
那个时候周清幸正在吃饭,趴在走廊的小长凳上,男人买回来的米线,还没有吃两口,筷子就掉在了地上。
随后,女人哭喊着去了病房。
见怪不怪的医护人员,走过来告知接下来要走的流程。
男人进去陪着女人了,周清幸一个人去办理各种手续。
她很沉静,甚至有些冷情,一路沉默着交钱,签字,办理单子。
连半惯了这种事情的工作人员都问了一句。
“你是病人的亲孙女?”
人在亲人死的时候,是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至少要表现出难过。
周清幸点点头,“嗯。”
她接过单子,慢慢往回走,她现在难过不起来,所有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了。
或者说是被刻意压制住。
*
镇里的规矩是人死后要守灵一天,随即再入土为安。
坟址早就选好了,在镇里老家的田头中间。
周清幸跟女人回了老家,路上天色阴蒙蒙的,随时都会下雨。
夜里支起灵棚,请了葬仪,唢呐吹响和一些来帮忙的邻居,竟会让人有种,热闹的错觉。
周清幸跟女人跪在灵棚里,给火坛烧纸。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腿跪的发麻,周清幸去外面找了稍微安静的地方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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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她对外面抽烟的男人道。
“我要去镇里接个同学。”
男人点点头,“要我送你吗?”
“不用,车借我吧。”
*
电动的三轮车在石子路上颠簸。
离后面的灵棚越来越远,周清幸突然觉得有些解脱。
她给越温回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
“三合镇医院门口。”熟悉的声音让周清幸心脏逐渐加快,该如何形容这种感情呢。
就好像这个永远都是潮湿的小镇,随着越温的来到,隐约能让人看到一点微光,很渺小,又不容忽视。
*
三轮车在医院附近停住,周清幸从车上跳下来。
医院的白色门灯照出一片光,男生背着黑色的包,套了件长衫,背对着她看手机。
周清幸步子放慢了些。
直到男生察觉到什么,倏然回头,视线撞在一起。
越温浅浅笑了下,周清幸只觉心脏胀满,温热的感情流出来。
越温:“你真让人担心死了。”
淡淡的烟草味道,还有些潮湿的衣服,越温抱住她,周清幸将脸贴在他胸前。
“啧,瘦了好多。”男生抚摸了下她的后背,只觉得周清幸背脊骨都凸出来。
“嗯……”周清幸声音很闷。
“你奶奶好点了吗?”
周清幸身子一僵,越温察觉到,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很轻地叹口气,在周清幸眼尾处亲了亲。
“想哭就别忍着啊。”
周清幸抓在他胸前衣服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克制情绪。
过了一会,她抬头,询问道:“你有没有吃东西?”
“嗯,还没有。”
*
周清幸带着越温去了医院旁边的馄饨馆。
他肯定是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店的。
周清幸拿了纸给他面前的桌子认真擦了好几遍。
桌上的油腻跟老灰已经沉在了木头里,怎么擦都是脏兮兮的。
“……别擦了。”越温挡了她一下。
灯光下,他才看清周清幸现在的样子有多憔悴。
脸色苍白的全无血色,头发凌乱地随便扎着,光是坐在那,就透着十分疲惫的感觉。
越温心里扎疼,他皱着眉,站起来给周清幸去前面先端了碗热汤过来。
“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
越温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也许不止是一天,可能这两天都没怎么吃。
“不太饿。”
周清幸喝了两口,是真不饿,温热的汤顺着喉管到胃里,有些烫。
馄饨上来,周清幸咬了两个,就停了筷子。
越温看她不吃也停下,“怎么了?”
周清幸垂着眸,“吃不下,感觉很难吃。”
她对这镇里的一切都很抗拒,所有的食物在嘴里也没有味道。
总有股油腻寡淡的恶心感。
“是吗?”越温筷子从她碗里夹走一个塞进嘴里,咀嚼两下说道。
“好像是淡了点。”他转而从自己碗里,夹起来递到她嘴边。
“尝尝看,我这份很好吃的。”
周清幸张嘴吃了,随后低声道:“明明是一个口味。”
越温笑笑,“是吗?你一个尝不出来不同的,再尝一个。”
白胖的馄饨又递到唇边,周清幸看看他。
被他的坚持打败了。
一碗馄饨被越温变着法的喂,真吃下去大半。
剩余确实吃不下的越温给吃了。
周清幸:“你真觉得好吃?”
男生拉她起来,“还行吧,我反正是没你挑。”
*
吃过饭周清幸觉得身体顺服了一些。
越温问她,“你怎么来的?”
“有车。”周清幸指了指停在医院附近的农用电动三轮。
越温走过去,在发动机指标盘看了看,像打量一件稀罕物似的。
周清幸要带他,被越温拦住。
越温:“你坐后面吧,我来开。”
周清幸:“你行吗?”
越温挑眉,“驱虎机车我都能开山路,这个怎么不行。”
“这个……跟你那不一样。”
“我单手就能掌控了,坐后面去。”他下巴向后扬了扬。
周清幸老实地坐下了。
越温摸索一番,拧转了开动。
随即发动机哄嗡地剧烈震动起来,他立刻吓了一跳。
越温:“驱动这么响……”
周清幸:“这车很容易翻的,你稳着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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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温拧了车把,等上路之后才发现,真是小看了这个朴实无华的三轮。
一路上磕磕碰碰,走在石子路上车身子晃荡的厉害,随时像散架似的。
刚刚还信誓旦旦单手掌控的大佬,此刻特别严肃紧张地控着车,晚上阴天很是凉快,结果终于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
周清幸看他郁闷的表情,短暂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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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的黑色土地松松软软,周清幸带着越温在灵棚旁边搭着的简易棚里。
“你今晚只能在这里休息了。”
她小声道,里面还睡着两个人,都是来帮忙的邻居。
鼾声四起,一个草席一铺,人就躺着睡。
周清幸指了指里面的小凳子,“你可以坐在凳子上靠着睡。”
越温笑笑,也低声,俯在她耳边道。
“我也想给奶奶守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