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教唆
顾婉闻到这点心香气,越发坐不住了,又见嫂子先吃了,便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姿态,也拿起了一块。
放入口中,咬将下去,山药与枣泥在口中顿时化开,浓香满口,甜美留齿。这山药糕做的入口即化,顾婉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个,伸手又取了一个。
姜红菱吃了一块,便不再吃,取了帕子擦手,看着顾婉吃的香甜,浅笑不语。
顾婉回过神时,方才发觉盘中五块山药糕,竟有三块都是自己吃掉的,委实有些不成体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姜红菱知晓她顾忌所在,率先开口道:“姑娘一早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必定是饿了。两块点心罢了,不当什么。你若喜欢,我这儿还有,待会儿回去便包了带回去。”
顾婉听她这话里尽是为己开脱之意,不觉心生感激。
她生性贪嘴,又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母亲不受父亲宠爱,便对她兄妹二人管束极严,只要他们两个争气,好博父亲疼爱。若是此举放在母亲跟前,必定是要受她苛责的。
她抬头望去,只见姜红菱坐在窗下,日头自窗外洒进来,正照在她身上。今日天阴,日头也是淡淡的,她一席素服,脸上脂粉不施,却显出细瓷一般的光泽来,眉眼如画,眸色如水,虽无多装饰,但这天然而成的一段风韵,却叫人挪不开眼。这江州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早在她尚未嫁进来时,顾婉在闺中便已听过这嫂子的艳名。姜家门第不甚高贵,养的女儿却是艳冠江州。姜红菱偶然出门,便常有后生小子追着姜家的车马跑上许久,只为一睹其芳容。前年八月十五,她在家中赏月,甚而有人在姜家后宅墙外搭了个架子,爬上去窥探,自架子上跌下摔折了腿。如此故事,在江州城中时有流传。到了这姜红菱议亲之龄,上门求娶的人家几乎连姜家的门槛也踏破了。只是姜葵倚仗妹子姿色,安心要高攀权贵,又听了其妻王氏的枕头风,挑来选去,最终将妹子嫁到了顾家冲喜。
想及此处,顾婉忽觉得这嫂子也很是可怜,生得这般倾城美貌,过门两天就成了寡妇。嫁衣才脱,便换了丧服。连回门,也没有人陪着。这样的事,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又将如何?
一想到一生守寡的凄凉处境,顾婉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也深觉将哥哥的死推在嫂子身上,甚是无理,深深愧疚起来。
姜红菱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她同这小姑子上一世处的十分不好。那一世,她才来顾家之时,深恨众人误她终身,顾家所有人等在她眼中皆面目可憎。这顾婉性子不爱与人往来,说话又时常刻薄,两人可谓关系极劣。后来顾婉为宋家退亲,又被李姨娘说给了祁王,两人更是至死都罕有再见。
只是记得有那么一次,顾婉回娘家探亲,正逢姜红菱自上房里出来,见她正在铜盆边洗手,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那么几道青紫痕迹。顾婉见她注视,连忙将袖子放了下来,在苏氏面前也只说在祁王府过得很好,不必忧虑。
姜红菱深知这小姑子性情倔强刚烈,这样的人是最吃软不吃硬的。上一世她在顾家,一人单打独斗,过得好不辛苦,临了还是草草送了性命。这一世,她可不能重蹈覆辙,能拉到身边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侯府的中馈如今在李姨娘手中,姜红菱想要在侯府活的自在,自然要将这掌家大权捏在手中。如此,上房的势力是必定要借的。毕竟,李姨娘既是顾文成的爱妾,又深得顾贾氏信赖,在侯府势力极其深厚。只凭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想要□□,实在是难上加难。
姜红菱想了些前尘旧事,却听顾婉细细说道:“多谢嫂嫂,只是点心吃多了,母亲是要责罚的。”
姜红菱微微一怔,便想起苏氏不受顾文成喜爱,便将心思全放在一双儿女身上,日常管教未免过于苛刻。当下,她笑道:“既是这样,你以后想吃点心了,自管来嫂嫂这儿,嫂嫂必定不说出去。”
顾婉平日里被苏氏管教极严,为求身段姿容,点心零食绝少吃到,听了姜红菱这话,既有点心能吃,又免了后顾之忧,心里自然高兴。她上头只有一个兄长,并无姐妹,兄妹相处自然不如姊妹亲昵,三少爷与四姑娘都是李姨娘养的,二房那边的堂哥堂妹也没什么往来。这姜红菱本就是自己的嫂嫂,待自己温厚随和,不禁心生亲近之意,仿佛多了一位姐姐。
顾婉到底年岁尚小,孩子心性,心底想些什么便都现在了脸上,含笑应了下来,便缠着姜红菱说动问西。
姑嫂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却见如素进来说道:“李姨娘打发人送了二两燕窝来。”
顾婉听得“李姨娘”三字脸色立时拉了下来,姜红菱问道:“打发了谁来?让她进来吧。”
如素闻声出去喊人,不多时便进来一名十二三岁、身着水蓝色素面扣身衫子的小丫头,年岁小小,却已是姿色不俗。
姜红菱立时便认出来,这是李姨娘房中的小丫头,名叫霜儿。
这丫头身份虽卑微,上一世却还弄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上一辈子,在她来顾家的第二年,李姨娘不知为些什么缘故,忽然将这丫头卖了。为了此事,大老爷顾文成还同她好一场合气,只说她对下人太过苛刻,忘了自己出身。彼时,李姨娘被顾文成这话气的死去活来,生生两日吃不下饭,闹了许久才好起来。只是至始至终,姜红菱也不知其中出了些什么故事。
霜儿年纪小,于这新来的大奶奶又不熟人,有些怯生生的,上来福了福身子,小声说道:“奶奶好,我们姨奶奶打发我送了二两燕窝来。我们姨奶奶说,大奶奶连日身子不好,她很是记挂,只是不得空闲来看,还望大奶奶见谅。”
姜红菱笑了笑,说了一句:“姨娘倒是客气。”说着,又佯装不知这丫头是谁,问了她年纪名姓,并家世等语。
霜儿一一答了,姜红菱听着倒与上一世并无出处,只是前世她不曾留意此人,却不知原来这丫头是人贩子带来的,家世父母等一无所知。
霜儿将燕窝送到,急于回去复命。姜红菱赏了她两块点心,便打发了她去。
待这丫头出门,顾婉鼻子里忽然哼了一声,斜眼看着姜红菱,轻轻说道:“嫂子要吃那燕窝么?”
姜红菱正吩咐丫鬟将燕窝收好,忽然听闻这一句,转头望去。却见顾婉坐在炕沿上,两只小手绞缠着一方手帕,清秀的小脸上一副别扭之态。她不觉一笑,问道:“难道婉姐儿要我把这燕窝丢出去么?”
顾婉脸上微微泛红,嗫嚅了一阵,忽然将嘴一撇,说道:“我就是不要嫂子吃她送来的燕窝,这母子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李姨娘仗着父亲宠爱,一门心思跟太太作对。顾婳奸懒馋滑,最坏不过,看我有什么好东西,必定要想法子抢过去,今儿还要抢我的石榴裙呢。顾忘苦更坏,两只眼睛只能看见……看见……”话至此处,她忽然语塞,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脸红更甚,再不言语。
姜红菱看她说到一半,突然支吾不言,含笑问道:“只能看见什么?”
顾婉脸上红白不定,又看嫂子正浅笑盈盈望着自己,银牙一咬,索性说道:“只能看见女人!”话才出口,小脸便已通红。
姜红菱被她这言语逗乐了,她以往怎么不知道,这小姑子竟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看着这豆蔻少女,脸红过腮,气鼓鼓的,倒比平日里那冷冰冰的样子活泛可爱多了。
顾婉见嫂子笑,只当她不信,情急之下,跳下地来,走到姜红菱跟前,扭股糖般扭着她胳臂,说道:“嫂子可不要不信,这些事情,合家大小都知道的。李姨娘那菡萏居里,但凡略平头正脸一些的丫鬟,差不离都跟他沾过身。之前我奶娘的女儿清荷,也在菡萏居服侍,忽然一日被李姨娘撵了出去,只说她手脚不净。奶娘也当清荷当真做了什么偷窃之事,领她回家好一顿责打。清荷这才说了,是被顾忘苦哄了身子,李姨娘容不下她,才叫奶妈把她领走。”
姜红菱倒不知曾有此事,微微一怔,问道:“竟然出过这样的事,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顾婉说道:“我也曾跟奶妈说过,不能白白叫清荷姐姐吃亏。然而她们畏惧顾忘苦是家中的三少爷,不敢声张,就当吃了哑巴亏。”
姜红菱面色微沉,默然不语。她在这大宅门里过了一世,岂有不知这里的污秽?一个丫鬟的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倘或当真闹出来,只怕反倒要被这母子咬上一口,说她痴心妄想,狐媚惑主。
但听顾婉又道:“所以,嫂子你可一定信我的话。”
姜红菱口中不言,心底却冷笑,她怎会不信?上一世,那顾忘苦还曾欺辱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