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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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怯懦, 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娘家失势,又没了长子,更无力与她争衡。且不知为何, 顾文成十分宠信这李姨娘,凡事对她言听计从。这李氏本就是顾家的老人, 又是顾王氏屋里出来的一等丫鬟,在顾家脚跟甚是牢靠, 家人里多有自己的人脉。苏氏身子羸弱, 常有病痛,顾文成便做主将长房家计交予李姨娘管辖。苏氏虽心有不满,但一则顾文成于她不过寥寥, 丈夫跟前说不上话;二来李姨娘是顾王氏屋里出来的人, 当年又是老太太亲口放话抬举的姨娘, 非寻常通房可比。
李姨娘进得房中, 扫了三人一眼,嘴角一弯, 向苏氏道:“给太太请安了。”口里说着, 身子待动不动的, 只略福了福便敷衍了过去。
苏氏看了她两眼, 道了一声:“姨娘来了。”李姨娘笑着应了一声,又看苏氏没言语, 便自作主张寻了一张枣木镂雕桃花圈椅坐了, 向苏氏道:“我今儿过来, 有两件事来与太太说。一则是婳姐儿下个月就要过生,虽说一个小人儿家不敢操办什么生日,但十三岁不大不小也是个将笄之年,兄弟姊妹之间难免不来坐坐。她往昔那些个颜色衣裳,都不大中穿了,如今赶着做也怕来不及。我记得婉姐儿去年年头做了条石榴百褶裙,也没很上身穿。婉姐儿这一年长高了不少,想也是穿不着了。我问太太个恩典,把这衣裳拿给婳姐儿生日那天穿穿罢。”这婳姐儿便是李姨娘的女儿,顾家的三姑娘。
李姨娘这口气甚是倨傲,口中说着讨个恩典,实则是硬要。
姜红菱冷眼旁观,只看这对母女如何应付。
苏氏尚未答话,顾婉却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三妹妹有姨娘照看,一年还能少了衣裳穿?稀罕我那两件薄纱片子?我已同蕙妹妹说好了,那条裙子是送她的,姨娘再去旁处问问罢。”
李姨娘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哼笑道:“婉姐儿,这话就是不分内外了。蕙姑娘是表亲,婳姐儿可是你亲妹妹,你这胳膊肘怎么朝外拐?何况,蕙姑娘在郑家,自有她家老爷太太照看,莫不是还缺了你这条裙子?”
姜红菱知晓,这两人口中的蕙姑娘便是顾婉的姨家表妹,苏氏亲妹的女儿。顾婉性子冷僻,同庶妹与二房的堂妹都处不大好,却同这个郑蕙儿往来甚笃。
这郑蕙儿是苏氏的外甥女儿,李姨娘张口一句外人,分明是不将这正房太太放在眼中。
纵然苏氏已然见惯了李姨娘的跋扈,听了这样的言语亦觉得十分难堪,何况又当着新媳妇的面前。一张秀美的脸庞登时便微微泛红,开口道:“她们姊妹间的交情,既是说下了,总不好反悔。婳姐儿缺衣裳,自管让裁缝做去就是了。婉姐儿的衣裳,说是没上身几次,到底也是旧了。给婳姐儿生日穿,也是委屈了她。”她心中虽愤慨,但到底是怯懦惯了,这话说出来,也没分毫的力道。
李姨娘听了这话,面上一笑,说道:“大姐姐这话就见外了,婉姐儿和婳姐儿都是上房里的姑娘,又分什么彼此?婉姐儿的衣裳,婳姐儿又怎敢嫌弃呢?下个月就是生辰了,怕是来不及。何况今年连出了两桩事,家中花了大宗的银钱。老太太有吩咐,家中各项用度需得节俭一二,免得后手不继。侯府这边的家计既然是我管,少不得各处都检点些。今儿又生出来给婳姐儿做生日衣裳的事儿,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不知怎么被埋怨。”说到此处,她笑了笑,又道:“太太平日里不管家,所以不知道这些事。往年,连年也过不去的时候还有呢。太太姑娘们都只顾着过舒泰日子,哪里知道管家的苦楚!”
苏氏被她这话气的双手冰冷,口唇哆嗦,却一字也说不出来。顾婉到底年纪尚小,被这话激的两眼通红,冲口就道:“我的衣裳,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便是我拿去赏了叫花子,姨娘也管不着!”
李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婉姐儿这是什么话,你亲妹妹还及不上个叫花子?仔细我告诉老爷,又罚你抄《女戒》!”苏氏见她竟训斥女儿,当即说道:“我的女儿,不用姨娘来教导。我这个亲生母亲还在这里坐着,姨娘不必费心操劳。”李姨娘笑了一声,说道:“早教导早好来着,也不会这等亲疏不分,说这样的荒唐话了。”
姜红菱作壁上观了片刻,见这母女二人一个怯懦一个年小,皆不是这李姨娘的对手,心中喟叹一声,浅笑出声道:“有件事情,我倒不大明白。这兄长才将将过世两月的功夫,做妹妹的就筹谋上生日了?”
那李姨娘打从进来,眼睛便只在苏氏母女身上,忽闻一道清丽圆脆的女子声响,方才看到屋里坐着一素衣丽人。
她定睛望去,将眼前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穿着素淡,面上脂粉不施,身上无多装饰。然而这女子容貌极美,皮肤如脂,欺霜赛雪,一头青丝宛若柔云,双眸似含一汪秋水,便是这等寡淡穿戴,反倒显得别有一番光华照人之感。只是神情清冷,令人观之生畏,不敢轻易亲近。她将此女看了两眼,自然知晓这是为那个死鬼少爷娶来冲喜的大少奶奶,心里只是奇怪:往昔这大奶奶只在她那洞幽居中待着,鲜少出来走动,今儿怎么到这上房来了?
李姨娘虽有几分狐疑,心念转的倒快,听她这语气不善,便寻了几句话出来,笑了笑说道:“我说是谁在这里坐着,不言不语的,原来是大少奶奶。大奶奶才来我们家,不知这里的事儿。咱们家呢,侯府这边上上下下一应的出入用度,皆是我手里管着。大少奶奶不知道这底下的事情,就少说两句吧。”她此一言,便是告诉姜红菱。她虽只是个姨娘,但侯府的中馈在她手中握着。姜红菱便是大少爷的正房娘子,也要让她三分。此言,便是要给她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姜红菱哪里听不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她与这李姨娘也算交手了一辈子,于这妇人的脾气性子,也算熟稔的狠了。
当下,姜红菱面上浅笑,颔首说道:“才嫁到侯府时,我便也听人说了,太太身子不好,所以这里是姨娘当家。既然是姨娘当家,我才有话问着姨娘。这世上哪有哥哥才过世不足两月的功夫,妹妹就筹谋着过生的?还要穿艳色的裙子,没有便来同嫡出的姐姐讨?这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罢?”
她这话一出,苏氏顿时便醒悟过来,亦斥责道:“念初才将将过身,府里上下都还在守孝,婳姐儿就思量着过生日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李姨娘本拟上房柔弱可欺,来向顾婉要裙子,不过是两句话的事情。谁知半路杀出来个大奶奶,两句话将她问住了。她便是再不将正房放在眼中,顾念初到底也是顾家的大少爷,死者为尊,她也不敢犯这个忌讳。
她心思转的飞快,赶忙一笑,说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也并没说要为婳姐儿办生日,只是怕那天有客来,所以预备着些。咱们不办,人来总不好挡出去罢?”
姜红菱微笑点头道:“姨娘这话,就近似可笑了。咱家正在热孝,外人谁又会为了个庶出女儿的生日,上门来拜?姨娘既是办老事的人,这点子道理不该不知罢?”她将“庶出”二字咬得甚重,听得李姨娘一阵牙根痒痒,待要回嘴,却听姜红菱又道:“此一则,便算姨娘糊涂了也罢。那石榴百褶裙可是大红裙子,这孝期不得穿艳,是连三岁娃娃也晓得的道理。难道姨娘连这个也忘了?倒还来问婉姐儿要!”
原来,李姨娘是看着顾念初死了,心里痛快,一时得意忘形,只要来耀武扬威,竟将这个忌讳也忘了。尽管她这些年来,恃宠生娇,轻狂惯了,心里倒也还明白,哪里敢冒此等大不韪?
饶是她平日里机智多变,又压着正房多年,却也禁不住的粉面发白,额上冷汗涔涔。
那苏氏却早红了眼睛,哑着喉咙道:“你与我跪下!”
少顷,便见一个十五六岁、身穿青布衣裤的小厮快步进来,望着顾思杳拱手行礼,道了一声:“见过二爷。”
顾思杳微微颔首,容色略缓,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锄药低声回道:“都妥帖了,那位贵人说,想同二爷见上一面。”
顾思杳面色不改,薄唇微抿,淡淡问道:“他没说什么时候么?”
锄药回道:“贵人说,不敢擅离封地,倒是清明那日可借着祭拜外祖的机会一聚。就于那日,在城郊望仙湖畔的得月楼一会。”
顾思杳嘴角微勾,点头道:“果然是贵人,全没半分商量的余地。”言罢,又问了锄药几件事。
锄药一一答了,又笑道:“那位贵人说,多得二爷的指点,方才令他免了一场灾祸。二爷交代我办的另几件事,果然也都如二爷所料,全都妥帖了。”口里说着,忍不住脸上便堆下笑来。
二爷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吗?这次二爷吩咐他到外县去办差,临行前告诉他何地何物有缺,要他先行备下,到了那儿卖掉。所得盈利,有他一成的抽成。
原本,他见二爷所说的几样货物,皆是市面上寻常可见之物。就比如那茴香籽,药铺里都是论斤称还没人要的,这贩上五十斤拖到蔚县去,可不就是笔赔本买卖?谁知到了蔚县,他到香料行去碰运气。才张口说有茴香籽,便为掌柜的拉着不放,定要全部收下。打听了才知,原来这蔚县人日常饮食皆爱用茴香籽调味,一日三餐皆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