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第二天一早, 谢嬷嬷起来做了早饭,不管是玖荷还是少爷,哪怕是心思不那么单纯的小姐, 眼看着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地方, 没一个吃的下去饭。
“吃吧, ”老夫人劝道, 她原本想说最后一顿饭了,只是及时将话又收了回来, “谢嬷嬷一大早起来做的, 知道你们都吃不下, 一人不过一小碗, 都吃了吧。”
几人点头, 一一捧着碗吃了。
玖荷帮着谢嬷嬷去收拾东西,老夫人看了依依还有陶行一眼, “该说的话这两日都已经说过了,再没什么要交待的了, 你们路上小心。”
她说完便转身回屋, 一边走一边道:“一会机灵些,按照昨天商量的做,就不会有差错。”
这一句话又冲淡了离愁别绪,只是陶行还有依依两个脸上越发的紧张了。
门口有人守着他们也是知道的,这两日也说了不能一起出门, 要分别出去, 还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谢伯伯上前一步, 冲陶行道:“少爷,咱们先走吧。”
陶行抿着嘴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整理衣冠,跟着谢伯伯出了门。
他们两个的理由是去县学给陶行请假,若是没人跟着一切好说,若是有人跟着,那便在回程的路上寻一茶馆,谢伯伯在外头吸引注意,让陶行有机会溜走。
陶行出去约莫小半个时辰,谢嬷嬷上前带了依依出门,一边走一边笑道:“小姐,咱们该出去看看布了,眼看着就到了夏天,该做新衣裳了。”
依依也冲谢嬷嬷笑了笑,道:“买些颜色浅淡的布料,省得夏天看着就热。”
“小姐说的是。”
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渐渐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屋里出来,看了玖荷一眼,又看看天上的日头,道:“巳时了,出去买些烧鹅卤肉,咱们中午吃。”
玖荷手里提着篮子,冲老夫人深深的拜了下去,“您保重。”
老夫人笑了笑,道:“你也一样。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你也一样。”
玖荷提着篮子,脸上逐渐挂上了轻松的笑容,走出了陶家的大门。
经过县令的表态,还有带着枷跪在衙门门口的路老六,路上又有人跟玖荷微笑打招呼了。
“去买些卤肉。”玖荷笑眯眯的点头回道,“夏天热了做饭有些受罪,老夫人说给厨房开个窗子,这两日先叫我们在外头买些东西。”
玖荷步履轻快,一路买了卤肉烧酒馒头等物,提着到了城东的郊外。
人渐渐少了,又转过一个弯,玖荷到了几人约定好的破庙前头。
绕过只剩下一半的围墙,里头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常常给他们家送东西的陶渝。
玖荷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诚了,伸手便摸出来烧酒卤肉递给他,“这一路上还要麻烦你照顾了。”
陶渝笑道:“这可是趟好差事。”
玖荷上了马车,少爷跟小姐已经一左一右坐好了,玖荷寻了地方坐下,将手里东西一一放好——
“动作怎么这样慢?”
玖荷抬头看了一眼,依依一脸的怨气看着她。
玖荷动作不过顿了顿,连她理都没理,继续收拾了。
陶行小声叫了“姐姐”,“本来就是,若是耽误了上路的功夫,要是——”她明显停顿片刻,将原来要说的话截住了,有点不怀好意道:“整日的将父亲的大恩大德挂在嘴上,怎么光说不做呢?”
玖荷眯了眯眼睛,将买好的饭食递给陶行一份,眼神都没在依依身上停留,好像她跟这车厢里头的板凳,帘子,又或者堆在角落里的行李没什么两样。
依依气急,刚想提高声音骂两句,可是又想起来外头驾车的大汉跟玖荷关系还算不错,方才还有说有笑聊了两句。而她跟着陶行过来的时候,那人不过恭敬有余,亲密不足的叫了声“行哥儿”和“姑娘”。
陶行又拉了拉依依的袖子,这般暗潮汹涌他是看不出来的,在他看来是玖荷避过了姐姐的挑衅,而她姐姐依旧不依不饶的想要讨个说法。
当然表面上也差不多是这样。
玖荷叹了口气,抬眼问道:“已经午时了,你吃饭吗?”
这也勉强算是个台阶,依依冷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狠狠道:“吃!”说着便一动不动等着玖荷给她送过来。
虽然自己年纪长了几岁,也该照顾一二,可是她这般行事,真叫人不想理她,玖荷递了饭菜过去,心想若她不是陶大人的女儿,真是——看她一眼都多余!
依依早上没吃多少,又跟着谢嬷嬷逛了几乎一个上午,再自己从镇子里头走出来,她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不仅是腿脚累,连精神也紧张了许久,当下闻到饭香也顾不得许多,略偏了偏身子吃饭去了。
坐马车要比当初玖荷坐牛车过来快得多,更别说当初那牛车上头是挤满了人,这马车上不过他们四个。
玖荷看着外头的风景,不知不觉这一下午她们已经过去两个镇子了,夏天天黑的晚,陶渝索性又往前赶了一段路,等到酉时二刻才寻了个不大不小的镇子投宿。
这镇子还没平兴镇大,镇上一共两间客栈,陶渝带着他们到了看着比较好的一间,要了一套三间的屋子。
他跟陶行住一间,玖荷跟依依住一间。
到了屋里,陶渝去喂马吩咐饭菜热水等等,玖荷两间屋子都看了看,稍稍整理了房间。
出来便看见依依跟陶行两个坐在桌边,依依一脸的冷笑,陶行表情看着……有点难过。
“这是怎么了?”玖荷问道。
“他今天去县学请假,遇见两个讽刺他的,心里难过受不了。”依依语气有点冷,道:“要我说你当时就该怼回去,怎么当着人家的面不敢,现在躲起来自己难受了?”
玖荷瞪了依依一眼,她觉得有点奇怪,“小姐,按说这话不该我说——”
“那你就别说。”依依毫不客气。
“最多不过十天我们就要到国公府了。”玖荷依旧不急不慢的说道:“你这个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大家的小姐。”
依依嘴角翘了翘,“难不成你像?”她脸上闪过一丝含着恶意的微笑,“你当初签的卖身契,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吧,玖荷?一个丫鬟也敢来教导我?你以为你是谁?”
玖荷摇了摇头,陶行在一边已经有点呆住了,怎么两句话就成了现在这个场面?
玖荷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背挺得直直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一双眼睛也直视依依分毫不动摇。
不过片刻,依依便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嘴里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你这样去国公府,丢的是陶大人的脸,也是你自己的脸。”玖荷索性把话说开了,“我才来陶家的时候,你还时时刻刻端着架子修着涵养,可是这些日子……你怎么连装都不装了?”
被人这样直白的指了出来,依依不由得咬了咬下唇,脸上也升起一抹红来。
“是觉得快要去国公府了?”玖荷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当然也没什么好猜得,依依的心事无非就那两样。
“你知道国公府里头……有你多少的舅舅?还有几个表姐妹?又有多少个表哥?”
依依忽然拍了下桌子,“这有什么关系,我母亲是我外祖母最喜欢的女儿,我去了,一切都有我外祖母。”
玖荷摇了摇头,“大家闺秀平日里说话可不像你这么直白。”
依依冷哼一声,“你方才也说了,国公府里头的是我的舅舅、表姐妹还有表哥们,你算是什么?丫鬟而已,难不成我要恭恭敬敬好好跟一个丫鬟说话?”
“我虽是丫鬟,可也不是你的丫鬟。”玖荷一想起来自己进京的主要目的是给陶大人伸冤,是告御状,依依态度再不好,她也得寻找机会再说两句。
无论如何,这个都是陶大人的女儿,是老夫人亲孙女儿,只要能让她熬到陶大人回来,熬过这一年半载的,剩下的她也管不了。
“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你该是敬着我的。”玖荷的声音严厉了许多,“你这么对我,难保有一日不会这么对你外祖母的丫鬟。”
“那又能怎么样?”
玖荷像是完全没有被她刺到一样,继续道:“还有你表姐妹身边的丫鬟,你初来乍到的,若是一时不慎得罪了她们,你想想,你外祖母最喜欢你,她们心里本就有嫉妒,难保不会合起来捉弄你。”
“不过是丫鬟而已。”
虽然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的,不过看她的表情,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玖荷心里默默道,虽然什么“你外祖母喜欢你”这等话是骗人的,不过一时半会也只能这么说了。
正好小二敲门进来送热水,玖荷专门叫陶行去接了热水,依依道:“我先去洗了。”转身便回了屋子。
陶行小声道:“姐姐不是故意的。”
玖荷正在想事情,被这一下拉回来还有点愣,听见陶行继续道:“我心里忐忑,总想着父亲……还有祖母也奇奇怪怪的,心中委实难安,姐姐想必也是一样,所以才这般反常。”
玖荷冲他笑了笑,心想若是他们两个性子综合一下就好了。
不多时陶渝回来,几人吃了饭各自睡去,依依虽然还有点阴阳怪气的,但是这一天下来她也累得不行,没跟玖荷拌两句嘴,便打了几个哈欠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几人梳洗完毕,陶渝去牵马车,玖荷结账并带着他们两个下来,正在客栈门口等着陶渝驾马车过来,后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劳驾,您几位让一让。”
玖荷侧了侧身子,回头一看,跟她们说话的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稍微有些驼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见玖荷回头,又冲她点头笑笑,道:“麻烦您了。”
玖荷顺着他身后再一看,里头小院出来一队人马,排场很大。
为首的是两个三四十岁,表情严肃的婆子,伸了手虚虚一挡,像是将她们家小姐跟外头这群人分隔开的架势。
后头跟着一位小姐,左右都有丫鬟扶着。
这小姐衣服外头罩了淡紫色的长斗篷,一直落在了地上,将整个人都罩了起来,里头衣服一点都看不见。
她头上还有帷帽,黑色的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却能从小小的缝隙里头窥见她雪白的肌肤。
她半低着头,眼睛似乎就看着自己身前那一小块地方,走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甚至连斗篷都一点波澜都没起,就这么悄无声息从玖荷面前走了过去。
小姐身后又是两个婆子,手里提着包裹,依旧是面无表情,小心谨慎的看着周围。
掌柜的急忙从柜台里头出来,跟打头的那个有点驼背的男子笑道:“小姐昨天睡的可好?可还要些什么?”
那男子摇头道:“我们小姐金枝玉叶的,你们别唐突了她就算是好的了。”说着,他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锭递了过去。
“你这店里还算是安静,也没生生的凑过来巴结,这是小姐叫我赏你的。”
掌柜的接了金锭,目送这一行七个人护送这位小姐上了马车,甚至在上车的时候,这位小姐也没露出鞋子来。
半晌等这马车从视线里消失了,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跟他身边的玖荷对视了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金锭,“这才是千金小姐啊。”
玖荷摇了摇头,看见陶渝驾着马车过来,回头招呼陶行跟依依,“我们也该上路了。”
陶行动了,可是依依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去给我买个斗篷还有帽帷来,我这个年纪,怎么好在外头抛头露面。”
玖荷知道她是看了方才那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姐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可是知道归知道,这等东西要来没有什么用。
再说也不是所有的大家闺秀都是要把自己挡住不叫人看见的,上辈子她在京城,这番做派的就一个见过,这一位……大概是特别的矫情吧。
“就这么两步路,你叫我把你挡住了你才好出来?”
依依点了点头。
“你从上头下来都还好好的,你看看你这周围,你叫多少人都看见了。这会要什么斗篷帽帷,你不觉得可笑吗?再说拿东西裹在身上,大夏天的多热。”
依依摇了摇头,“你昨天也说了,我要去国公府,我不拿出来气派,岂不是叫她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陶家。”
玖荷都要气笑了。
“气派不是斗篷帽帷堆出来的。”她上前一把抓着依依的手,扯着就往外头走。
“你也别在这儿给我耽误时间。陶大人在边关生死未卜,你若是真的再这么耽误下去——”玖荷气得想说将来只能穿白布了,可是放在陶大人身上,她是分外的慎重,不能说更不敢想。
“——我就不管你了。”
“上车。”玖荷极有威势扭头说了一句,陶行看看她们两个,毫不犹豫听了玖荷的话,抬脚走出去两步又回头跟依依道:“姐姐,你能别再找麻烦了吗?”
声音很是哀求,气得依依又是火冒三丈,立即挣扎着抽出手来,压低声音对玖荷吼道:“你不管我?你是能把我扔在路上还是能把我卖了?将来你怎么去见我祖母,你怎么去见我父亲?”
“你扔我啊!”
玖荷眯着眼睛,反问道:“你倒是有恃无恐了?”。
依依立即道:“我等着看你怎么扔我!”说完很是得意的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上前,一把抓住依依的手腕,这次她很是用力,指甲紧紧扣住,依依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只是这次无论怎么挣扎都脱不开身,急红了眼睛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父亲,怎么宁愿跟我在这儿争执,都不愿意去买个斗篷还有帽帷?”
“我看你是盼着我父亲去死吧!”
玖荷连想都不敢想,可是依依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玖荷心痛之下下手越发的重了,死死拽着依依就往外头走。
“你放开我!”依依甚至下手去掐玖荷,可是玖荷咬着牙,死死拽着她,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还扯着她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玖荷手背已经被她闹出来两道血痕,还是不肯放手,依依不由得有些气馁,再加上已经被她半拖半拽的从客栈里头扯了出来,依依的力道是越发的轻了。
哪知道她们两个这般拉扯,惊动了在客栈大堂里头歇脚的两名衙役。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走了上来。这两个月县里的粮食基本都被征到边关了,县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带他们两个的孝敬也少了许多,眼看着连酒都喝不起了,只能喝茶。
这银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麻烦?”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衙役上前问了一句。
他长得倒是一本正经,可是如果眼神没有乱瞄,就更加的可信了。
依依被他的视线一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再加上天热,这两人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汗味,更叫她头晕目眩起来。
她急忙躲到了玖荷身后。
那边陶渝看见了,急忙从车上下来,谁料刚走了两步,却见玖荷冲他摇了摇头。
别过来,玖荷做了个口型。
这等官差她原先在京城的时候看的多了,不过是看她们女孩子家家的好欺负,求财而已,若是陶渝上来,他们对着男子可没有那么客气,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带回县衙,到时候花银子是小事,耽误的功夫就多了。
玖荷从荷包里取出一锭约莫一两的银子来,递给官差道:“我们家小姐嫌天热,不肯上路,没想惊动两位官爷。”
见那人接了银子,玖荷又拿了路引出来给他们看。
这两个虽然都是衙役,不过勉勉强强也认得几个字。
至少什么状元、县令这几个字他们是常常见的,他们县太爷出巡的时候,背后也有这么两个牌子。
这还是个官家小姐,那瘦高个将路引又还了回来,不过银子已经被他悄无声息装在了口袋。
他又朝后退了两步,客气地笑了两声道:“如今这天还不算是太热,小姐还是早些上路的好。”
依依本就是个窝里横的性子,而且这么多年只改在玖荷面前横,当着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她连头都不敢抬,只紧紧抓着玖荷的衣裳,什么动作都没有。
玖荷倒是大大方方的又笑了笑,“麻烦两位官爷了,天气炎热,您二位也小心别中暑了。”
两人客客气气让开了路,依依死死拽着玖荷的衣裳,躲在她背后上了马车。
陶渝二话不说,鞭子一挥,马车哒哒哒的慢慢走了起来,直到出了这小镇子,依依才松开手。
玖荷的背上那一小块衣裳已经被她的汗水浸湿了,还起了褶子。
马车外头传来陶渝的声音,“方才是怎么回事?”
依依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玖荷倒是没想太多,“看我们是生面孔,来要银子的。”
依依松了口气,又很是不甘心嘴硬道:“不过是两个衙役,我父亲是县令,我母亲是——”
玖荷脸上冷了下来。
依依头一扭,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祖母说你什么都好,我看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一句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了,就连坐在她身边的陶行都没听清楚,玖荷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不行,玖荷瞧着不停找麻烦的依依,心里有了主意。这出门才第二天,她就生了多少事情出来?
别说银子是小事情,她又不赚银子,要是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任由她这么惹是生非,别说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就连路上的银子都是问题。
玖荷的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腰间,里头缝着个暗袋,装着她的玉佩,还有老夫人给的银票。
五十两银票,再加上路上花的十两碎银子。
昨天投宿吃饭,加上草料等等一共花了六钱银子,按照这么下去,路上满打满算走上十天是够的。
可是加上早上给那两个官差的银子……就有点紧张了。
更别说越靠近京城,这投宿的费用就越来越高。
玖荷眯着眼睛看了看依依,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
中午大家吃的一样,不过晚上投宿的时候,玖荷只给依依端了米汤。
要说饿其实是不太饿的,毕竟马车一坐一天,没什么活动,就是有些腰酸而已。
依依看着米汤,瞪了玖荷一眼,“你就给我吃这个?”
玖荷看她一眼,“不然呢?早上为了你花了一两银子,路费不够了。”当然这都是欺负依依没出过门,什么都不知道好骗而已。
“陶渝要赶车,不能少了他的,行哥儿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比陶渝吃的都多,我得干活,也不能少,想来想去,这一两银子只有从你身上出了。”
“那是你愿意给他!”依依一巴掌就将米汤掀翻了,“不吃!”
哪知道玖荷非但没走,反而还笑了笑坐下来了,“这也是为了你去国公府着想。”
玖荷从来没跟她这么……总之笑得有点渗人。依依往里头坐了坐,“又跟国公府什么相干。”
玖荷心里叹了口气,虽说不想骗人,不过为了路上顺顺利利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想想我们一路要走十天,你这么一天三顿的吃下去,连动也不带动一下的,十天下去,脸都要圆一圈了,怎么显得你思念外祖母?”
依依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借着我憔悴的样子,好叫我外祖母心生怜惜,给我父亲求情而已。”
玖荷听她这么若无其事的就说出陶大人来,站起身来冷冷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要。”
“不用了!”依依瞪她一眼,“国公府里头什么没有,这等饭食你自己留着吃吧。”
玖荷站起身来,往外间去了。
第二天一天,依依都很安生,甚至连早饭午饭都没吃多少,不管是陶行问她,还是陶渝问她,都是说车上气闷吃不下。
两三天下来,依依整个人饿得有气无力,连训斥玖荷的力气都没有了。
玖荷见自己的计策有效,又时不时的说两句小姐瘦了,小姐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依依虽然知道瘦的没这么快,甚至她的脸还是淡淡的粉色,可是听见玖荷这么说来说去的,不免也生了几分喜悦。
不过随着她们一天天的离京城越来越近,依依就算不饿着也没功夫理会别的事情了,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当年齐氏说过的话里。
国公府是什么样子的,外祖母又是什么性格。就这么一路想着,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怎么不去国公府?”依依看见马车又在客栈门口停下,很是焦急问了一句。
玖荷扶着她下来,道:“按说该是我先去送拜帖的,明儿老太君会派人来接你们。”
依依松了口气。
“还得好好洗漱一番。”玖荷又说了一句,果然依依又微微皱了眉头,多半是想着明日梳什么头,穿什么衣裳了。
玖荷也不去打扰她,拿着老夫人的信便去了国公府。
她自然是认路的,现在的京城跟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跟上辈子没有一点区别。
只是这一次……她不用去将军府做帮厨,也不用被栽赃嫁祸关到大牢里了。
不过……玖荷转头看着京城里头最中心那一处,虽然被房舍挡着看不清,可是她知道鸣冤鼓就在皇城门口,那一条路她记得尤为清楚!
玖荷到了内城,避过将军府,避过睿王府,到了定国公府上投了拜帖,又一路走了回来。
这地方她熟悉的可怕,心中涌起的复杂情绪让她甚至想迎着风跑起来,又或者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客栈里头,依依已经洗漱完毕,看见玖荷回来,脸上很是凝重,焦急道:“你没找到地方?不会问吗!”
玖荷忽然抬头,被她这半骂半问的语气又激回了人间,她淡淡一笑,“我怎么会不认得地方?帖子投妥了,若是——”若是你外祖母答应,“明天就来接你了。”
依依笑眯眯的回去了。
玖荷叹了口气,那一位老太君应该会来接的吧。
定国公齐家。
玖荷投的这一封信在齐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齐太君眼神已经不好了,听着心腹丫鬟给她读完了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去把她们都叫来。”
不多时,齐太君的三个正牌儿媳都到了她屋内。
齐太君眼色一使,丫鬟将信递给了大太太温氏,老夫人的信不长,薄薄两页纸,不一会就看完了。
温氏又将信递给自己两个妯娌,等到三人都看了一遍,齐太君道:“你们怎么看?”
前头说过齐家就一个爵位,但是三房加起来光男丁就二十几口,不说庶子,齐家剩下来的这点东西连三个房头的嫡子都不够分的。
因此就算是实打实要袭爵的大房温氏,对齐太君也是拼了命的讨好,要知道齐太君嫁进来的时候齐家正是最辉煌,换句话说,当年齐太君娘家是配得上如日中天的定国公府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齐太君手上的嫁妆,数额巨大。
不过齐太君也不是什么善良单纯,一天只知道笑呵呵的老太太,也借着这个拿捏子子孙孙,在国公府上是说一不二的第一人。
齐家三个妯娌对视一眼,三房严氏抢先开口了,“这可不行,赶紧找个什么借口回绝了。这一位姑爷可是通敌叛国,搞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这个时候养了他的孩子,是要被牵连的!”
二房费氏是最老实的一个,看见婆母的眼神落在她头上,道:“早两年您不是一直想接他们来看看?还派了人去,眼下人送来了,又是亲戚,也好解一解您思念之苦。”
温氏跟严氏都毫不掩饰的瞥了她一眼,她真不亏是说什么信什么,一点脑子都不待动的。
“你呢?”齐太君又问温氏。
温氏回想着方才齐太君的表情,严氏说不能要的时候,她好像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老太君是想养着这两个孩子的?
不过温氏却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没什么机会再想了,温氏犹犹豫豫道:“我倒是觉得不如先接进来,他们两个身上毕竟也流着您的血脉。”
齐太君道:“你是这么想的?”
温氏点了点头,“一时半会间倒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只是觉得该养着。”
齐太君嗯了一声,道:“你这个直觉倒是不错。”
严氏狠狠咬了咬牙,又叫她蒙对了!
齐太君环视一圈,道:“明天派人去接她们。”
三人齐齐说声是,一一告辞,不过真告辞的只有二房的费氏,温氏跟严氏两个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两人对视,相互瞪了一眼。
严氏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又想着得问出来婆母是怎么想的,不然这两个孩子进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
“这……”严氏半真半假的劝道:“这万一惹祸上身……”
齐太君淡淡一笑,道:“通敌卖国……其罪当诛不假,可是换个角度来说,咱们也可以是大义灭亲啊。”
妯娌两个都愣住了。
齐太君又道:“万一他没通敌卖国……我那好外孙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就是秀才了,他才十三岁,她可别想再要回去了。”
齐太君看着两个儿媳妇震惊的表情满意极了,又道:“门子还说了,那丫鬟投信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另一封信来,是给礼部天官的。”
“老太君英明。”
齐太君笑了两声,被她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搀扶着回了内室。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玖荷便被依依推醒了。
“你怎么还睡得着?今儿要去国公府了,总不好叫外祖母的人等着吧!”
玖荷翻身坐起,看见依依衣裳都穿好了。
这一路上依依可没少摆架子,每天早上不叫上三五次是肯定不会好好起床的,还有明里暗里的指使人,什么早上叫她给穿衣裳,穿鞋子,吃饭的时候也要叫她给盛饭递碗夹菜,就连陶行也没少被她使唤。
这么早起来,连衣裳鞋子都不叫玖荷伺候了,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去国公府了,只是国公府的日子……八成是没有她期望的那么美好。
玖荷也不是拖延的人,况且日子一天天过去,陶大人的情况一天天危机,她得看着陶大人的这一对子女安顿好了,才能放心大胆的去告御状。
“我在京里再住两天。”趁着依依跟陶行姐弟两个去里头整理东西说话的机会,陶渝跟玖荷道:“等你们安顿好了再走。”
玖荷点头道谢,虽然没明说,不过她心里也想有他在外头,她也算是有个理由好出门。
玖荷又回想起她上辈子在富贵人家当差的经历,说起来前头那一位刑部的官员最多算是小富,家里下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后头去了将军府才是真的大户人家。
光厨房里头就不下十个人了。
这定国公府上,单看宅院似乎也没有比将军小多少,他们府上的人也必定不会少。
玖荷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着,直到依依出来打断了她。
“你去下头迎一迎,别叫他们找错了地方。”
“客栈的人都知道。”
没等玖荷开口,陶渝挑了挑眼皮子,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昨天吃饭的时候你先是跟小二说了一遍,明儿有国公府的人来接你,等吃完饭换了个小二来收碗筷,你又说了一遍,然后又是来送水的——”
依依脸上已经涨红了。
陶行很是尴尬的扯了扯陶渝的袖子。
陶渝叹了口气,后头半句话没说出来,不过看见屋里众人的神色,特别是依依的脸色,玖荷也能想象的出来她在算什么。
今天早上送早饭的,还有收碗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她跟不下五个店小二都说过。
依依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东西收拾好没有。”转身便回了里屋。
陶渝叹了口气,对玖荷道:“这些年去送东西,看她知书达理的,很是安静的一个小姑娘,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真是——”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看着玖荷很是担心,“你这日子不好过啊。”
这次就连陶行都不好说她是因为担心父亲,才心智失常了。
玖荷这会心里已经逐渐被伸冤还有告御状填满了,当下淡淡道:“国公府里是她的亲外祖母,又有一大堆表姐妹,又是高门子弟,想必会教她的。”
只是这教的方式可能不那么愉快罢了。
陶行在一边听着,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玖荷看着依旧这么绵软的少爷,又想着里屋的小姐。当初老夫人说这两个孩子一直跟在齐氏身边,她也没太过留心,等到齐氏死了,她才发现这两个孩子是完全长歪了。
这两年虽然有老夫人教导,但是少爷依旧是耳根子跟性子一样的软,不过好在本性善良。
小姐……她原本还至少能维持一个表面上大肚祥和的假象,可是随着她年纪一天天大了起来,性子越发的急躁,连装都不肯下功夫了。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了,外头还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国公府的下人来问,这儿可是陶家的人?”
依依一下子从里屋蹿了出来,见人都看她,忽然深吸了一口了,缓缓踱步到桌边坐下,淡淡道:“去看看是谁。”
见她这个样子,陶渝目瞪口呆,玖荷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放了心下来。她担心的不是依依对她冷言冷语,又或者讽刺等等,她担心的是依依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收敛。
现在这样子……至少能在国公府过的舒服一点。
陶渝去开了门,小二身后跟着四个中年的婆子,两鬓已经花白,不过头发梳的是一丝不苟,虽然是夏天,但是身上的衣裳平平整整,一看就让人生出点敬畏来。
领头的那婆子一看见依依便笑了出来,“这一位必定是表姑娘了!”她上前两步,屈膝行礼,“真的是跟当年姑奶奶嫁出去的时候一个模样!”
依依眼圈红了红,道:“可惜母亲不能一同来。”
那婆子忙道:“瞧我,一见面就勾起姑娘的伤心事儿了,都是我的错儿!”那婆子说完,半真半假在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
后头又有个婆子上前半步,也是先行过礼才开口说话,“趁着日头还没起来,赶紧请表少爷还有表姑娘回府,老太君还等着呢。”
为首的婆子又笑了笑,转脸又对陶行道:“看见您就想起当初姑爷来咱们家提亲的场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纵是玖荷已经很是了解京城勋贵圈里这个浮夸风,但是听见她跟不要命似的往外倒话,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
更别说是从民风淳朴的平兴镇出来的陶渝跟陶行两个了,陶行低着头又不敢看人了,陶渝更是愣在那儿,虽然不是夸他,但是他也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为首的婆子笑了笑,稍稍侧了侧头,那两个跟在她身后一直没出声的婆子立即上前拿了桌上的几个小包裹。
“请少爷还有姑娘移步。”为首的婆子笑眯眯说了一声。
依依深吸了一口气,头一个站了起来,回头看了陶行一眼,道:“走吧。”
该说的跟陶渝都已经说过了,玖荷给他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陶行身后,一起下了楼。
国公府派了两顶轿子过来,陶行跟依依分别上了轿子。
依依是连头也没回一下,倒是陶行心里紧张,脸上也紧张,上轿子之前不由得回头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微微点了点头,陶行这才上去。
为首的婆子就在一边看着,当下等到轿子起来,走到玖荷身边,客气道:“要照顾少爷姑娘,你这一路辛苦了。”
玖荷笑道:“不辛苦。”又问:“妈妈该怎么称呼?”
这婆子道:“你叫我一声黄妈妈便是。”
玖荷点了点头,黄妈妈一时半会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来玖荷的态度太过坦然,二来——
其实黄妈妈原先是想给她来个下马威的,让她知道国公府的嬷嬷不好惹。上来说的就是京城的官话,她们原先用这个捉弄人一捉弄一个准儿,特别是小地方来的人,有些还能当场结巴到说不出话来。
但是玖荷不一样,脸上一笑也跟她说起来官话,尤其是“称呼”这两个字后头的轻音,就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人说的也没她这么地道。
也不知道这丫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黄妈妈想起当年那两个婆子回来说过的话,卖身的丫鬟都能有这个气派了?
只是试探还是要试探的,黄妈妈道:“你跟我说说少爷姑娘都爱吃什么?老太君专门吩咐了,今儿中午要紧着他们两个的口味做,你是不知道,国公府的厨房是全京城里头最讲究的一个,八大菜系的厨子都有,想吃什么都能做!”
黄妈妈一边说,一边隐晦的看着玖荷,这几个都是小地方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虽然天天吃菜,可是哪儿有什么菜系呢?
一家子加起来下仆跟主子一样多,说他们吃的是家常菜都抬举他们了。
玖荷如何听不出来她不怀好意,道:“大夏天的倒是吃不了什么大菜,平常里这个时候,家里都是拌些三七苗,或者小黄瓜苗之类的,稍稍放些醋再拌些麻油,倒也清爽可口。”
说到醋黄妈妈也有点反应,不过还是故意又问了一句,“这又是什么菜?哪个菜系的?怎么从来没听家里的厨子说过?”
玖荷在京城里头待惯了的人,脸上一点窘迫都没有,笑道:“要是这个做不了,来点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成?”
她这是听出来了?
这汤说白了就是剩菜剩饭一锅烩,再怎么用上好的米,只取菠菜最里头的嫩丫子,哪怕用上高汤去配它,它的来历就是剩菜剩饭。
不过是因为被当年还没发家的太-祖高皇帝吃了,这才有了个如此文雅的名字,又跻身上了宫宴。
但是说到底,这汤……就是剩菜泡饭。
黄妈妈心惊,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看着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笑起来嘴角还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也叫人生不出什么恶感来,只是到现在言语里一点亏都没吃。
陶家这个丫鬟不简单!
怪不得那一位老夫人敢让她一个人带着这两位少爷姑娘住进国公府来!
黄妈妈试探了两次,倒也不多说什么了,只一路介绍着国公府的邻居,但是看着玖荷面色如常,她又觉得这丫鬟怕不是没听懂吧。
这一路的达官显贵,许多官名连听都没听过,黄妈妈索性抛了官名,只给她说品级。
玖荷连皇帝都见过了,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听了这些是一点波澜都没有,黄妈妈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过轿子里头两个人倒是一字不落都听在了耳朵里,当然两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依依是越发的觉得这一趟来,她死也不要再回去那破镇子了!
瞧瞧她们原先在平兴镇,左邻右舍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一边是镇上的商户,另一边是个只有两三百亩地的小地主。
再听听她外祖母家里,她外祖母家里是定国公府,旁边是安国公,这两座国公府就占了整整一条街,旁边都是什么王爷公主之流,这跟原来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了!
陶行这会还是有点紧张,不过听见玖荷脆生生的声音时不时的说两句话,紧张是紧张,不过却不像一开始那样的胆怯了,也能分出几分心思来听听这些邻居。
玖荷一边听着黄妈妈的炫耀,一边却想这一片都是开国头上那一两位皇帝封赏下来的,传了这许多代,大部分家里都没落的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国公府也不例外。
玖荷又听见几个上辈子全京城都很有名气的纨绔子弟,一方面有点担心,一方面却越发的坚定要尽早救出陶大人!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国公府。
轿子停了下来,黄妈妈看着国公府的门匾,很是骄傲的跟玖荷道:“这上头定国公三个大字是高祖皇帝的笔迹,专门叫礼部做的金字牌匾,整个京城有这等牌匾的一共只有四家!光这三个金字儿,每年就得好几十两金子维护呢。”
依依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黄妈妈忙道:“好我的姑娘,这儿可是京城,在自己家门口没什么,若是出去了可不敢把帘子掀得这么开,叫人瞧见了多不好。”
“妈妈说的是。”依依温温柔柔的,连说话声音都放小了,不过放下帘子之前还是抽空狠狠瞪了玖荷一眼。
叫你不给我买斗篷还有帽帷!
玖荷淡淡一笑,一句话没说。
国公府的侧门很快的打开了,黄妈妈上前跟在依依的轿子旁边,一边走一边道:“这京里的规矩跟外头有些不同。您外祖母家里是国公府,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只有一扇大门,国公府的正门除非是迎亲又或者陛下来了才开的,除此之外,日常进出的一切都是侧门。”
说着她又笑了两声,“我们这等下人是走角门的,今儿托了姑娘的福气,也走一走侧门。”
玖荷心想这就开始了,前两年那两个嬷嬷,特别是在陶家已经十几年的常嬷嬷,肯定是事无巨细把能说的都说了,不然他们也不会抓着小姐就这么一个劲儿的说。
他们对少爷小姐的脾气了解的一清二楚,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知道少爷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主意,拿捏住了小姐,有她在一边劝着,少爷不管怎么样都翻不出去了。
轿子一路抬到了二门上。
黄妈妈上前扶了依依下轿,原本这一路已经很是大方而且敢说敢做的依依,现如今又成了个柔弱小姐的模样。
玖荷站在陶行身侧,陶行见她站得笔直,不由得也挺了挺胸脯,叹了一声,“这便是外祖家里了。”
黄妈妈回头笑道:“正是,定国公齐家,也是您的外祖母家里。”
二门里头出来个打扮要比黄妈妈更加精致的婆子,急匆匆奔了出来,一看见他们便是一脸的笑意,“可总算是来了,老太君都等了一个早上了。”
黄妈妈迎了上去,笑道:“都赖我,想着姑娘跟少爷第一次来京城,没叫走太快,又说了说些风土人情。”
玖荷嘴角翘了翘,她俩这般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她倒是不觉得什么,不过看着那边依依已经有点手足无措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下马威,还是更加自卑自己的出身。
玖荷轻轻咳了一声,小声问她身边的陶行:“渴了没有?”
虽是句废话,不过陶行的注意力再不放在那俩个说话的婆婆身上了。
那两人一言一句的寒暄完毕,黄妈妈道:“这是老太君屋里的方妈妈,咱们府上最最尊贵的妈妈了。她带你们进去。”
说着方妈妈上前屈膝行礼,道:“请少爷姑娘随我来。”
那方妈妈带着他们进了二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里,过了两个小院子,到了一处一看就比别处精致的院子门口,方妈妈回头笑道:“这便是老太君的屋子,老太君原本是想亲自出来迎一迎你们的,只是天气炎热,老人受不得暑,叫你几个舅妈劝住了。”
陶行还算正常,依依已经红了眼圈,道:“我们来是来尽孝的,没想到让外祖母受累了。”
方妈妈满意的笑了笑,搀扶着依依,往老夫人屋里去了。
玖荷跟在陶行背后,身后跟着一大串的丫鬟婆子,一起进去了。
玖荷一进去,便看见两个中年妇人左右扶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用说,这便是齐太君,还有她其中两个儿媳妇。
趁着齐太君抱着依依还有陶行一边哭一边互诉衷肠,玖荷略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当然主要是人。
她原本就知道齐太君有三个儿子,屋里也正好是三个打扮都差不多的夫人,不过其中两个几乎是要手拉着手靠在一起,一边抹泪,一边不住的道:“可总算是接来了,你们祖母不知道多么想念你们。”
另外一个站的虽然不远,不过脸上却没这么丰富的表情,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说一句,“来了就好了。”
虽然看着有点敷衍,不过……总觉得比那两位要真一点。
三人齐齐哭了一通,齐太君松开他们两个,依依跟陶行这才正式见礼。
齐太君接过丫鬟手上的帕子,擦了擦眼睛,指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妇人道:“这是你大舅妈跟三舅妈。”说着又指着单独站在一边的妇人道:“你二舅妈。”
依依跟陶行两个再次上来见礼,齐太君一边满意的点头,一边扫了玖荷一眼,“你路上辛苦了,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歇息吧。”
又有婆子上来带着玖荷出去,玖荷临走的时候给陶行使了个眼色,这才放心离开。
齐太君看在眼里,给大房温氏使了个眼色,温氏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着也挺精神,只是没什么规矩,按理来说头回上门,是该给老太君磕头请安的。”
齐太君哦了一声,笑道:“还是个孩子呢,这些日子照顾他们两个过来,一路辛苦,忘了也是难免的。”说着又假意训斥了温氏一句,“别那么多规矩,都是一家人。”
依依抿了抿嘴,想辩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若是跟着一起训斥又怕外祖母还有几位舅妈觉得她凉薄,半晌只不痛不痒的说了半句话,“她才来我们家不到三年。”
陶行对这等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基本是一无所知,全凭着本能反应,“我祖母常夸她。”
齐太君脸色一沉,三房严氏急忙岔开了话题,“你们这来的急,先都住老太君这儿,正好也亲近亲近,再慢慢给你们收拾房子。”
玖荷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婆子一路从齐太君屋里出来,不过却没出院子,而是从旁边角门一路再往里,到了最后的一进。
齐太君住了个五进的院子,玖荷一边走一边算着。
婆子分别一指东西两厢,道:“少爷住东厢,姑娘住西厢,行李已经放进去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一会有人叫你吃饭。”
这婆子说完,也不给玖荷反应的功夫,转身就走了。
玖荷看了看这最后一进。
正房锁着,东西厢都是三间,而且边上都开了门。
一边是圆形的拱门,看过去似乎外头通着花园子,另一边是寻常的两扇木门,玖荷走过去一看,出去应该就是厨房。
不过每边门上都有个婆子守着。想来也是,毕竟是老太君的院子,就算要抄近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从这儿过的。
玖荷先去了依依的屋子,收拾的很是精致,少爷的屋子倒是没什么好看的,横竖也住不了几天。
再说是亲戚,少爷也早就已经过了能住在内院的年纪。
更何况就算是自己家的孩子,也断然没有十三岁还住在内院的道理。
玖荷坐在靠窗户的软榻上,身后垫了两个垫子,放松下来仔细想着她该怎么办。
告御状是最大的越级上告,肯定是不能直接去的。
当日失踪的一共三批人手,先是朝廷的运粮官,这个归户部管,下来是廖将军的人手,这个归兵部,之后陶大人算是归吏部,再下来上京打探消息伸冤,至少大理寺、都察院还有刑部得去个一两次。
这样才算是走完了整个流程,玖荷抿了抿嘴,若是直接就去敲了鸣冤鼓,总有点刁民的那个意思,她豁出这条命不要紧,陶大人将来还是要在官场上生活的,不能给他招惹麻烦。
玖荷抿了抿嘴,这一趟跑下来不得半个月?明天就得出门!一天都不能耽误。
齐太君屋里,依依跟陶行两个正一左一右的坐在他们外祖母身边。
齐太君按照长幼顺序,先是拉着依依的手道:“方才她们已经来回我了,说你就带了小小一个包裹,怪叫人心疼的。”
依依红着眼圈半低着头,看着越发的委屈了。
“不怕,”齐太君拍了拍她的手,“都到我这儿了,还是我的亲外孙女儿。”齐太君抬了抬眼皮子,对二房费氏道:“回头你叫裁缝来,给他们两个做新衣裳。”
依依急忙摇头,半真半假的想拒绝,可是又怕说的太快齐太君真的答应了,因此开口很是犹豫。
“怎么好——”
齐太君这些年连庶女带孙女儿养了不下二三十个了,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暗暗一笑,以不用拒绝的语气打断了她。
“你的姐妹们现如今都上课呢,等中午你看见她们了就知道了,我身边的女孩子都是要好好打扮起来的,一个个好生娇养的,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依依激动的真的要哭出来了。
齐太君又对费氏道:“虽说咱们府上的姑娘们是一季四套新衣裳,不过她才来,带的那些也不是京里的样子,先给她做上十套。”说完齐太君又摸了摸依依的手。
依依忽然想起来当年常嬷嬷那句,她的手还没有夫人身边的丫鬟细,生怕外祖母看出什么来,着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齐太君笑了笑,又道:“她第一年来,等到做春秋天还有冬天的衣裳,也都按照今天的例,一样十套。”
依依的呼吸都急促了,连费氏答了什么都没听出来。
旁边温氏跟严氏看见她这个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挤着眼睛笑了笑,这小姑娘太好糊弄了。
“多谢外祖母。”依依深吸了一口气,起来跟齐太君行了蹲礼。
齐太君满意极了,伸手拉着她紧挨着自己坐下。
温氏抢了个先,开口道:“我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她们正好将攒下来的狐裘拿出来晒,正好给您这新来的外孙女儿也做一身?我记得有个遍体通红的,正好般配。”
依依坐在那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严氏瞥了温氏一眼,道:“攒了几年的东西怎么好给她穿?不如等今年冬天下来新的了,再她做一身,我倒是觉得白毛的好看,天地一片苍茫,又有意境。”
齐太君笑了两声,推了一把依依道:“还不快去谢谢你两个舅妈!”
依依跟木偶一样,略有呆滞的先跟温氏道谢,又跟严氏道谢,只是说完想起来严氏是大舅妈,温氏是三舅妈,似乎次序乱了。
她有些尴尬的咬了咬嘴唇,站在那儿无所适从了。
齐太君道:“谢过了还来我这儿坐着。”又对严氏跟温氏道:“孩子都谢过你们了,红的得做,白的也不能少!”
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齐太君头一偏,又问陶行,“听说你已经考了县试了,书读到哪儿了?”
按照依依原本的打算,是想替他一起答的,也显露一下自己的大姐风范。可是她现如今正沉浸在两件狐裘衣裳上,又想着要是一直住在国公府,那将来好东西还会少吗?
所以齐太君问了什么她是一点没听见。
陶行想了想,道:“已经学到《春秋》跟《通鉴》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她只知道这两本是科举该读的,不过具体是个情况她也不甚了解,当下点了点头道:“我们府上也有家学,回头叫他们说一声,你也跟着去学一学,功课不能拉下。”
陶行点了点称是,道:“我祖母也是这么说的,还给我带了书来。”
他这个态度虽然也算是正常,可是跟方才依依那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相比,差得太多了,早先营造出来的那一点热烈气氛,被这两句话一下子搞散了。
温氏察觉齐太君嘴角有点吊,急忙道:“眼看着也中午了,不如我带他们去看看舅舅?您先歇歇,昨儿就没睡好,今一早起的也比往日要早些,光想着您的外孙女儿跟外孙子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点头道:“中午都到我这儿吃饭,把她们全带来。”
几人都点头,严氏道:“不如我跟着大嫂一起去?”说了一句又开始笑,“说起来你们外祖母为了你们来,中午可准备了上好的席面,我得好好动一动,否则老太君的好菜就吃不了多少啦!”
听了这等奉承的话,齐太君很是受用,假意训斥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叫你两个外甥看了笑话。”
费氏也随着一起站起身道:“我去叫绣娘。”
几人齐齐出去,屋里又安静下来,齐太君斜躺在榻上,脚下跪了两个小丫鬟给她捶腿,上头又有两个给她揉肩的。
齐太君挥了挥手,不多时,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上来了。
“说说吧。”齐太君半闭着眼睛道。
只是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动静,齐太君睁开眼睛,看见黄妈妈皱着眉头,“怎么去接两个孩子,你露出这副表情来。”
黄妈妈如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丫鬟不简单!”
“我活了这把年纪,不简单的人难道还见的少吗?”齐太君毫不在意道,“说吧。”
黄妈妈将路上的几次试探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总结道:“她会说官话,还能熟知典故回嘴,要说陶家老太太敢叫她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姑娘带着少爷小姐上路,这人肯定不简单。”
方妈妈道:“不是还有族里的人?赶车的那个?听说是个三十余岁的忠厚汉子。”
黄妈妈道:“我看那赶车也听她的话,而且路上能看出来,她说什么小少爷听什么。”她又皱了皱眉头,道:“现在想想,她们选的客栈也挺值得细想的。”
方妈妈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卖身的丫鬟,三年前去的陶家,兴许有点小聪明,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把陶家老太太的心攥住了。”
黄妈妈还想说话,不过却被方妈妈打断了。
“那客栈离咱们家里近,关键是便宜,他们哪儿有银子住好地方?遇上公主开的客栈不过是瞎猫遇上死耗子而已。你想想她们乡下地方来的,怕是连城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客栈是公主开的?”
齐太君显然是觉得这说辞很有道理,嗯了一声道:“不过一个卖身的丫鬟,这样的丫鬟国公府里没有三百也有两百了。”她虚指国公府的大门,“这儿可是高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府。”
齐太君翻身闭上了眼睛,又往下躺了躺,“一会午饭的时候再试试他们。”
方妈妈跟黄妈妈对视一眼,小声应了声是,两人一起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