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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宫门咫尺好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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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十三年岁冬,皇帝病弱于泽阳宫养身,由太子监国。

而陈府却再次陷入绝境。

陈道允因户部尚书受贿舞弊案受牵连,原本只是休整在家待命,可忽然朝中有人举证,竟将矛头引到他身上去。

一时铁证如山,朝廷颁下通缉令,押入大理寺审查。

陈家老爷锒铛入狱,陈夫人一病不起,陈府上下一片惶恐。

陈婠按照母亲所指示的远亲去拜访了几家,但都被委婉拒绝,人情冷暖径自尝遍。

只好回家典当了些古玩字画,到大理寺打点些许,换来同父亲的短暂的会面。

不过是几日,陈婠看着面前囚服加身的父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素来巍峨如山般严厉的男人,却第一次显出了憔悴,只是他双目清明,只悄声嘱咐了一句话,便教她速速离开。

回到家中,先给母亲剪好汤药,陈婠便径直去了父亲书房。

果然,在书架隔间的夹层中找到了一本账册。

“此间记录了自我上任以来的所有账目,笔笔详细可查,来源清廉,可为我洗脱罪名,婠儿你定要交到可信之人手中,切莫轻率。”

父亲临走时的嘱咐,陈婠字字铭记,可证据虽有,但往上举证,谈何容易?

大理寺少卿严酷不近人情,陈婠的话他绝不会偏听偏信。而越级向上,陈家根本没有这个本事。

次日午膳时,王氏的一句话,便提醒了她。

瑞王人脉广阔,结交天下,他既然能向自己发出赏花宴帖,便多少是有几分印象。

总来走投无路,不妨一试。

陈婠一路驱车,心事重重,待下了车,才发现瑞王府门前守卫森严,她只得硬着头皮通报。

小厮自然对她印象全无,当即便拦下了,毫不通融。

陈婠站在高阔的门前,竟觉得那青瓦金匾是如此庞大,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从前,她一直站在最高处,从未尝过求人无路的滋味。

当真教她低声下气,却做不来如此姿态。固执的骄傲,令她不愿屈服。

她几次转身,却又走回来,因为父亲还在狱中,她是唯一的希望。

管家再一次冷硬地拒绝,就在陈婠万念俱灰时,大门却从里面打开。

陈婠驻足,望见一袭广袖宽袍之人,信步而来。

玉容潇洒,神态不羁,含笑的双眸扫过众人,在略过陈婠时,不由地顿了一顿。

瑞王走过来,“这位姑娘好生眼熟,本王在哪里见过?”

陈婠福了身,“见过瑞王殿下,民女…”

还没说完,瑞王便将折扇一合,“你是陈婠,本王还记得那支簪子成色实在不好,劝你趁早扔了,与这般容貌极不相配。”

“王爷见笑,但此次贸然拜见,实有要事相求。”

瑞王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本王府中收集各色首饰,陈姑娘若喜欢,大可挑件回去用,本王对美人素来宽容大方。”

陈婠听完,忽然又收回了念头,父亲的证物,当真能放心交给瑞王么?

瑞王倒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女子的神态,回想起那日她质问太子时的模样,甚是有趣。

陈婠淡淡一笑,“既然殿下事务繁忙,恕民女叨扰,这厢告辞。”

“姑娘若想赏花品茗,本王府邸随时敞开欢迎。”瑞王仍是笑的春风拂面,玩世不恭。

--

行至陈府门前,忽见门外车马停靠,仆从进进出出。

走近了一瞧,陈婠当下便认出了那是大哥的战马,青鬃!

连日来压在心中的大石,骤然落下,她疾步跑进正厅,与大哥对面相视,胸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棠面色沉重,一袭深色玄衣,凭添了几分肃然。

他长臂轻舒,将陈婠拥入怀中,拍了拍她肩头,“是大哥不好,教你受累了。”

陈婠摇摇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大哥归家,一切似乎都有了可以倚靠的力量。

“父亲的事,我都知道了。”陈棠声音低沉。

“大哥,我有要事需单独说与你听,”陈婠轻声耳语,“你先安置,晚膳后咱们去父亲书房会面。”

岂料陈棠却突然捉住她的手臂,“小妹,为兄也有事,要告诉你。”

陈婠眨了眨眼,只听大哥口中说出了令她震惊无比的消息。

“秦将军与乌蒙余孽交战,独闯营地,至今下落不明,只怕凶多吉少。”

陈婠扯了扯唇角,笑道,“大哥莫不是玩笑话?”

心头却是咯噔一声,沉沉下落。

陈棠眉峰深蹙,强自镇定的面容,掩盖着不知怎样的情绪,“尸骨虽未寻到,但山海关地势险峻,粉身碎骨也…”

陈婠只觉得胃里阵阵翻涌,那日秦桓峰与十人鏖战的惨烈场面划过眼前,被浓重的血腥染了满眼。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他那样的人,怎会输呢?”

“古来征战几人回,”陈棠声音低沉似叹息,“沙场之上,怎会有定数…但求拼尽全力罢了!”

陈婠仿佛回到了山海关满地尸骨的修罗场,双腿发软,脑子发空,往后退了几步,坐在靠椅上。

良久,她只是道,“未曾料到上次一见,竟成永诀,有些话终究是不能和他说了的。”

陈棠看着小妹苍白的脸色,满是心疼,但大男人亦不会劝慰,只是拍拍她肩头离开,给她独自消化悲伤的时间。

--

翌日,陈婠再次驱车赶往瑞王府,而不同的是,此次是由陈棠牵引,商议救父之事。

一路上,陈棠见妹妹少言寡语,虽未曾流泪伤怀,可更担忧她将心事闷在肚子里,积郁成疾。

“大哥知你难过,”陈棠笨拙地安抚,“秦将军与我而言,亦师亦友,对我的打击亦不小。”

“人世无常,伤痛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活着。”

陈婠抬头,正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哥深深的惋惜的神色,却不是悲伤。

兄妹二人,各怀心肠,一直进入府内,也无多言语。

瑞王府栖凤阁,她并不算陌生。

“小妹你心思玲珑,进去禀报吧,大哥在外面等你一起归家。”陈棠递给她一记温暖的笑,陈婠从那笑意里,生出了许多勇气。

她转身推门时,便在想,有长兄如此,当真是莫大的福分。

厅中光线充足,秋风穿堂吹动纱幔。

她恭敬地叩拜,呈上保存仔细的卷册,“臣女父亲蒙冤,还请瑞王殿下彻查。”

屋中沉静片刻,“拿过近前来。”

陈婠缓缓抬眼,这才将那人看的分明。

他根本不是瑞王!

“怎么?难道孤没有能力为你做主么?”封禛半靠着身子,仍是清俊而疏离的神态。

陈婠索性将错就错,将事先备好的说辞有条不紊地和盘托出。

封禛随手翻动着,只觉得她声音如流水叮咚,十分悦耳,比东宫里侍笔弄墨的女官还好听。

陈婠终于说完,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封禛的确是在仔细斟酌,神情专注,并非敷衍。

陈婠自然就在一旁候着,一时安静,静的能听见风吹竹林的声音。

封禛终于合上卷册,“陈侍郎此案,的确有待查证,若当真无罪,孤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官。”

陈婠连忙屈膝谢恩,却被他一把扶住。

“但在此之前,孤有一个条件。”

陈婠便觉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她轻声问,“甚么条件?”

封禛弯唇一笑,“随孤一同回东宫。”

陈婠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殿下切莫说笑,您亲口说的,最厌恶如我这般工于心计之人。”

封禛松开她的手,转而挑起她的下巴,“但孤还说过,可以给你一个名分。”

陈婠心下忿然,却因为父亲的案子,不可触怒于他。

“殿下是知道的,我与秦将军已有信约,如今他尸骨未寒,我怎可负他!”

陈婠说的决绝,温婉秀丽的面容上,满是悲戚。

封禛却似乎早有准备,转身从案上拿起一封密信递给她,“你以为孤当真看重你?”

陈婠连忙拆开,上面竟是秦桓峰的字迹。

封禛展眼便恢复冷峻的神色,仿佛方才的调侃暧昧,从未发生过一样。

“此是定远将军留下的托孤绝笔,求孤代他好生照顾你。”

封禛见她一言不发,冷笑道,“想来你们之间情深,许是私定终身了。”

陈婠收起信,神色泰然,“我与秦将军高山流水,始终清白,只是他待我情深意重,我必要还他恩情。”

封禛目光锁住她,“那你可知,天下除了孤,再无人敢娶你为妻?”

陈婠倔强地笑答,“那又何妨,左不过终老孤身,也乐得自在。”

她这番感人肺腑之言,对封禛丝毫没有触动。

“下月初三,孤会将册封诏书准时送至陈府。”

“若臣女不愿呢?”

封禛凝眸郑重,“在孤的掌控之内,不会有如果。你下去罢,陈侍郎的案子很快便会水落石出,还一个清白。”

不多时,栖凤阁便开了门。

陈棠见妹妹一副漠然的神色,心下已然明了。

陈婠闷声走在前头,任他如何,也不肯回应。

走至林间深处,陈婠却忽然回头,莞尔一笑,“小妹不曾料到,大哥会如此算计于我。”

陈棠摇摇头,“很多事情你不明白,太子殿下,才是真正在保护你,大哥永远都不会害你!”

陈婠也道,“很多事情,大哥你也不明白。其实,我对秦将军有愧,却无情。本想和他当面表明心迹,如今看来也不必要了。”

陈棠却神色愈发凝重,“但他对你是真心的。”

陈婠将被风吹乱的裙摆理了理,眸色近乎残酷,“真心又如何,人死如灯灭。”

陈棠步伐稳健地走来,那神情严肃至极,“秦将军没有死,他乃叛逃乌蒙。”

这下又轮到陈婠惊诧万分。

“那为何,太子要骗我?”陈婠仍不相信。

“秦桓峰本就是乌蒙族出身,”陈棠眸光一时锐利,“太子殿下提拔我在他手下任职,便是有监视之意。而不肯说与你真相,不过是想要替你维持心中残存的一点美好罢了。”

陈婠终于明白,为何大哥在述说秦桓峰战死的消息时,流露出的只是惋惜。

陈棠将目光投向远处,“人心难测,这世上肮脏污秽之事太多,小妹你又何必活的这么明白。现如今,太子殿下是唯一能护你周全之人,况且,父亲还在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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