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弃治八五步
惊鸿一瞥, 情丝根种。
李朝暮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再见到心中所系之人一面, 哪怕是在战场上也足以让他心生雀跃。在从狼牙军手中将穆清苑救下后，李朝暮一度以为自己与他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不善言辞的他哪怕心中再如何想要亲近眼前的人，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却不想, 峰回路转。
睢阳一别一年后，在终年寒冰不化的昆仑，李朝暮再次见到了穆清苑。彼时，二人都是才入阵营的小角色，李朝暮安分守己按部就班，没有一点冒头的心思，他选择恶人谷的原因很简单，就只为了一句“自在逍遥”。而穆清苑则与他不同。哪怕穆清苑同样安分守己他那有些过于打眼的面容也给他惹下了不少的麻烦。
初时有人见穆清苑面容善良可欺，便不知死活的凑上来语言调戏或是动手动脚。李朝暮看得心中起火, 想要出手教训这些不识好歹之人，却不想他还未来得及动手, 这些家伙就被穆清苑三两下全部打趴下了。
李朝暮见穆清苑出手果决狠辣, 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这人似乎与当初在睢阳所见有些不同了。可就算如此, 李朝暮的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穆清苑的
身影。
暂时还没有想过要表白心意的李朝暮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穆清苑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浴血奋战，看着他一步步晋升。
穆清苑晋升很快。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催促着他一般, 让他就是暂时停下来缓一缓都做不到。不出一年的功夫, 他已是莫雨手下的一员大将, 深得莫雨信赖。但同时, 他爬得太高, 升得太快让许多人生出了嫉妒之心。
一场针对他而来的权利倾轧后，穆清苑虽说是性命无忧，却也被别有用心之人架空了权势丢到了一处穷乡僻壤。虽说这地方紧挨着白龙口，但也离了好几百公里，白龙口的事务他一概插不上手。说白了就是将他流放。
而这时在穆清苑面前已经从“救命恩人”上升到“聊得来的朋友”的李朝暮自愿请命陪他一起过去。
穆清苑不解，明明李朝暮留下才有更多晋升的机会，为何要陪自己去一个没有一点出路的地方。
李朝暮只是微微摇头说自己志不在此，他本就是下山历练，去哪儿都一样。
穆清苑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却也默认了他的跟随。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穆清苑想着的大概就是路上有人相伴不会那么无聊了。
李朝暮知道，穆清苑不会就此放弃。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明显到就仿佛是有人在后面催促着一样，不给他停下来歇息的空隙。但偏偏就在这时，穆清苑却意外的放慢了脚步。
来到几个势力主胡乱塞给他的某个小小据点，穆清苑好似闲云野鹤一般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和当地的百姓们唠嗑或是同他们一道上山。
这个小据点恰好建在一座山间，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典型的易守难攻。虽不到天堑的地步，但要运送物资也只能通过在悬崖峭壁上砸出一条栈道，垂直八百多尺的高度就是彪形大汉走在细窄的栈道上也难免不会脚下打颤。偶尔无所事事的穆清苑总会拉上李朝暮在栈道上走上一遭。
这平淡到几乎宁静的日子让李朝暮一度怀疑那些血雨腥风都只是一场梦罢了。这里仿若不被打扰的世外桃源，阵营争斗似乎牵连不到这里。
然而这些只是李朝暮的一厢情愿罢了。
哪里有江湖人哪里就会有争斗。哪怕是这处人烟稀少的小小据点也会成为别人的跳板或是借口。
穆清苑自从接手这里便一直无所建树，想要将穆清苑往死里踩的人自然是抓住这一点不放，哪怕莫雨再如何信任他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妥协。
拿着从昆仑寄来的问责信，穆清苑随手轻轻一放，一副完全不挂在心上的模样。
李朝暮站在一旁干着急，却没有立场劝说什么。二人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不上不下的。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甘之如饴。
穆清苑许是看出了李朝暮眼中的焦虑，他哂笑出声：“再等等，再等等……”
李朝暮不明白穆清苑在等什么，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某天夜里，据点里所饲养的鸡鸭开始变得狂躁不安，山间的动物也倾巢而出，若是遇到当地上了年岁的老人，他会砸吧一口烟枪告诉你这是地动的前兆，快逃命去吧！
果然，没过多久地动山摇。
晃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最多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可是造成的破坏却是不言而喻的。
据点通往外界的栈道被毁，屋舍也被落石砸了几间。
李朝暮披着外袍站在一处废墟上看着几乎全毁的据点，又看了眼不远处嘴角微微带着笑的穆清苑。不知为什么，李朝暮忽然觉得穆清苑的笑容有些飘渺，看他的模样就好似早有预料了一样，他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就是在等着这场地动一般。
李朝暮甩了甩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甩了出去。他跃身而起，跳到穆清苑的身边站定，然后将披在身上的外袍取了下来给穆清苑披上。
当带着余温的衣袍搭在身上时，穆清苑转头看了眼李朝暮，那有些过分飘渺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今后有得忙了。”穆清苑如此说道。
当时的李朝暮并未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以为穆清苑在说之后的据点重建。
直到许久之后，多方势力为了这不起眼的小小据点大动干戈的时候，李朝暮才恍然大悟穆清苑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此时此刻，李朝暮只一心想着帮忙将据点重新建立起来。对此，穆清苑并不怎么感兴趣。第三日在拿到清点完的损失后，穆清苑看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而后他便拉着李朝暮出去了。
李朝暮被拉走往前走，一路上虽多有疑惑却没有问出来。而穆清苑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想法，就是拉着他自顾自的朝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来到一处悬崖地带。穆清苑拉着李朝暮站在崖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道：“看见了吗，那里便是当地人所说的仙人洞。”
李朝暮顺着穆清苑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些不明就里。怎么突然向他介绍起风景来了？
穆清苑无所谓的笑笑，山间的风吹起他搭在胸前的一缕发，将他一身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依旧指着对面山峰的一个洞窟说道：“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吗？”
李朝暮实诚的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里面有什么。
“光明砂！”穆清苑说道，“这连绵不绝的山峦地下埋藏着大量的财富！相传在夏商时期濮人冉氏首次在淘沙溪中发现丹砂，溯溪而上发现有丹石裸现，遂于此采砂，复又以土法冶炼水银，后世继承世代开采。至西周武王时期，一梵姓女子献上丹砂，治愈武王所患心悸、头昏之疾，武王缘此赐封产丹之山为大万寿山。便是你我此时所在之处。千百年过去，它已经沉睡的太久！”
这是李朝暮头一次听得关于此处的传说。光明砂是什么他当然明白。垂拱年间这光明砂就是作为贡品而进献给朝/廷，而能使用光明砂的人非富即贵。这光明砂的产地被牢牢把握在朝/廷的手中，鲜少有人能够私自开采。联想之前穆清苑的话，李朝暮几乎可以确定，穆清苑就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让这份宝藏重见天日的时机。
李朝暮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比如说穆清苑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再比如说为何能如此肯定此处便是武王赐封的大万寿山，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旦这里蕴藏“宝藏”之事传播出去，会引来怎样的血雨腥风，李朝暮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再看穆清苑蠢蠢欲动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件事不仅不会被掩藏，甚至还会被穆清苑派人大肆宣扬出去。
穆清苑的目的也很容易猜到。他要做的就是搅浑了这一淌水，再从中牟利。
可怕就怕在穆清苑来不及抽身反将自己搭了进去。
回到临时住所的李朝暮仔细擦拭着剑身，他低垂着头颅，目光微冷。作为助手，他应该劝诫穆清苑放弃这个危险的计划，可他却不想看到穆清苑皱眉失望的样子。
那便刀山火海，随他去罢。
李朝暮心中自是一番计较。但他不会阻止穆清苑将要做的事。就如他跟来时做出的承诺一样，他会用手中的三尺青锋护他一人周全。有些盲目却是那么理所当然。
李朝暮并不知道穆清苑心底到底在策划什么，但他依旧一声不吭的将穆清苑拜托给他的事一一做好。很快，在新据点刚刚建好的当口，闻讯而来的第一批人马就已经到达山脚下。
“来得还真快。”穆清苑拿着传信，不甚了了的挥了挥。他背靠座椅，身形有些怠惰，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眼中水雾弥漫，却不见丝毫的倦意。
李朝暮静静看了一会儿，正当他起身之时，穆清苑懒懒的开口说道：“就先让他们在山下晾着吧，等人来齐了好戏才能开场。”
李朝暮顿了顿，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在打定主意要在浑水中护穆清苑脱身后，李朝暮便不再只是作为影子一样待在穆清苑的身边。穆清苑的计划他很清楚，甚至当中不少细节都是他来敲定的。
好戏，就要开场了。
当大万寿山上发现新矿脉的流言甚嚣尘上之时，穆清苑正老神在在的泡在池水中消暑纳凉。
这处天然的池子是不久前地动造成的，紧挨在悬崖边上。
而被他晾在一旁的众人却不见得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了。天气闷热再加上众人本来火气就旺，难免有个磕磕碰碰。一开始还好，众人都还有所克制。但到了后面，当敌对阵营的死对头也带着人马赶来时，场面真真是一触即发。可是将众人引来的那一位却始终不曾出面，就连一句话也没有。
众人想要上山去寻人，却被告知上山的路因前次的地动毁了，现在还未恢复。若是执意要上山他们也不会拦着，但此处山高路险，哪怕大侠身手了得也不见得能毫发无伤的到达目的地。
权衡了利弊之后，众人这才慢慢歇了心思。
可他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但为了不让对手占得先机便宜，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同对手死磕到底。
如此又过了一周，前来拜访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穆清苑始终没有见过任何一人。
李朝暮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实在不明白穆清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很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月的时间。众人的耐心几乎被耗得一干二净。而这时，穆清苑却一身简洁装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众人仿佛要将他扒皮的目光视若无睹，穆清苑走到了一个不甚起眼的人的面前，朝他略微拱拱手才道：“在下恭候多时，大人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