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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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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林海与同住的十几位大人商议了数日,终于决定先回京城,便写在笺子上告诉了柳将军。次日他们收到了那柳将军的最后一张笺子,上头写着:“末将受人之托将诸位大人送往颇远之处,因故未能成行,阻于一方小苑,歉然。”众人遂纷纷猜测是何人所托、本来欲送他们去何处、何故不曾成行。唯有林海苏铮知道拜托柳将军的必是贾琮等人,便猜那“颇远之处”恐怕是台湾府。

其实此事只是柳湘莲忽然想起贾琮走前曾说,他随口哄秦三姑说已将林海等人送去了岭南;为了给他圆谎儿,生生掰了这么两句话。只是林海等人生性纯善,毫不疑心。

蘅芜苑十三学士商议着商议着,一个个倒下睡着了。林海心中忿然:早几日叮嘱贾环的话白叮嘱了!

待他们醒来,发觉自己横七竖八倒在一间茅草棚子里头。老头儿们掸了掸身上的稻草四面环顾一圈儿,棚子里头还有一大包馒头和四只大水袋子,显见是给他们预备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先顾不得旁的吃喝了要紧。吃完后出来张望,伸长了脖子老半天才见走过来一位农夫,忙问他这是哪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那人指道:“从这边田埂出去有一条小路,小路往西不过半里地便是大路,到了大路上你们一问就知道了,城门极近。”

诸位大人又惊又喜,一个个顾不得仪态争先恐后往前窜,没人看见那农夫随手扯下了假胡子。他们依言走到大路上,路口恰有个卖茶的小贩,便围着问了问。小贩指道:“喏,那不就是城门么?”

大人们顺着他手指处一望,远远的高高的那个当真是京城的城门!欢喜得嗷嗷大叫,连跑带跳涌了过去。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小贩后脚就收摊子了。

此事旋即震惊朝野。

十三位老大人被人从诏狱劫走,又离奇回京。大人们除了知道那领头的将军姓柳,旁的一概不知!那座叫蘅芜苑的院子也立时被人四处打探,只没人能探出来。

司徒磐知道自己之意纵然能瞒过旁人去,断乎瞒不过林海,一时也没想好如何去见他,只与几个心腹商议猜测这帮人是什么来头。

秦三姑因答应了贾琮不告诉司徒磐,也知道他当日已哄过了司徒磐去、若说出来恐怕替他惹疑心,便当真没说。听到“颇远之处”自然以为是广州,而“因故未能成行”却思忖了许久。贾琮当日哄她劫狱的人是从王子腾处借来的,她实在想不出王子腾的人回岭南能有何故不能成行。

倒是冯紫英猜疑那托付之人只怕是贾琮。司徒磐道:“我也曾疑心过他。只是贾琮将他那两位先生看得极重,他们家在京郊的产业也不少,断乎不会借用旁人的院子,他不放心的。”

冯紫英道:“怎见得那院子不是他们家的?”

司徒磐道:“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这两句与贾家那几位的文路皆挨不着。你瞧贾琮上次文会上的对子:十年碧血翻沧海,一片丹心照旌旗。两位作联者之志南辕北辙。”司徒磐并未看过贾宝玉的诗文。

冯紫英一听也对,便撂下了。

秦三姑忙说:“那柳将军说因故不能成行,会是什么缘故?”

司徒磐道:“这个难猜。京城近来数月没消停过,他们只得五百人马,还得带着十几个老儒生;旁人之兵俱是数以万计的。”

秦三姑闻言也将此事撂下了,贾琮阴差阳错的过了此关。

有个幕僚猛然一拍脑袋:“王爷,咱们会不会弄错了。那柳将军不是去救人的,是去抢人的。”

司徒磐忙问:“此话怎讲?”

那幕僚道:“这十三位大人虽说是太上皇心腹,却也都是世之大儒、国之栋梁,人才啊!幸而没送走;若是送走了,哪怕是曹营的徐庶一言不发,横竖旁人也用不上。王爷,这些大人若不能收归朝廷,也不能放之离京。学生恐怕他们会去投陈王。”

司徒磐立时皱起眉头,道:“陈王那点子地方未必用的了他们。”话是这么说,他仍命人暗中守着这群老大人的宅邸,如有什么举动立时禀告。

林海回京后足足等了七日,终于等到司徒磐上门了。只是他称病不曾相见,只命一个小童出来问了司徒磐一个问题。“我家大人说,朝廷取士用诸天下。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明年科举该当如何?”

司徒磐不觉苦笑。天下分封,最麻烦就除了税赋之外便是此事,他委实没有合适的法子。只得回去与幕僚们商议。

有人道:“天家威仪仍在,科举依然便是。”

另一个说:“只是不知官员调动可还有用。”

再一个说:“纵然分封,只分封了地方税赋,官员任免仍在京城。”

前头那个哂笑道:“敢问俸钱谁出?”

那个便噎住了。

司徒磐也头疼。若是硬生生的给各处派知府县令,且不论他的兄弟侄子们收不收,俸禄谁出呢?再有,六部所领事物皆是全国的。例如刑部之事,总不能放归诸王去管;户部更是不定能乱成什么模样。若这些皆由朝廷管着,除去俸禄,更要紧的是大笔钱款,赈灾治河等等。

忽然抬头见冯紫英与秦三姑两个凑在一处说话,便问道:“你二人说什么呢?”

冯紫英道:“我才说琮儿打小主意最古怪,还有位不寻常的先生,他虽去南边了,若他先生还在京中在便好了。”

司徒磐皱眉道:“说起来,早年我们一直以为他的先生是位女子。后来我得知,只怕那女子只是其中一位,余下的皆是男人。”

秦三姑忙问:“王爷知道是什么人么?”

司徒磐道:“名号听着像是绿林中人,其中有书生有商人也有窃贼,合称江南七怪。”

秦三姑奇道:“我与绿林人往来也有十几年了,怎么从不曾听说过?王爷哪里得来的信儿?”

司徒磐道:“听怡红院小龚先生说的。”

冯紫英点头道:“他的话大约是真的了。那位龚鲲先生名为帐房,实则有几分幕僚之意。因贾赦平素不多事,倒是不曾显出来。依我看,那是贾赦替琮儿留着的。”

司徒磐哼道:“岂止!因琮儿时常往你那里跑,你少去荣国府,也没进过琮儿那梨香院。从荣国府探听来的信儿,自打那年贾赦将一众亲兵之子送去陪贾琮念书习武玩儿,龚鲲便在时常住在梨香院教那群孩子念书。直至后来贾琮请了西洋先生去摆弄什么瓶瓶罐罐才回到怡红院。”

冯紫英道:“故此他比寻常幕僚还要紧些。”

秦三姑叹道:“琮儿在倒是当真可以去问问他。他的主意虽然古怪,多半得用。”

冯紫英道:“不如去问问环儿?”

秦三姑道:“环儿如今也不老实了,只是没琮儿那般天马行空的想头。”

司徒磐道:“如今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只随意问问他,纵然没个好主意,保不齐能引得咱们想出好主意来。再说,他是如海与苏铮的弟子,免不了会去与他二人商议。”

冯紫英应了一声。

当日他便去了荣国府问贾环可有主意。贾环鼓着脸道:“这么大的事儿我能有主意么?”

冯紫英道:“没指望你拿主意,你只想想,若是想出什么来了呢?去与林大人商议也成。”

贾环撇嘴道:“其实你们就是想让我去问林姑父。”

冯紫英嘿嘿一笑。

贾环这些日子天天往林府苏府跑,也不在乎多跑一趟,便喊人拉马出去。到了林府,见林海又在花园子里拿着剪子在修剪花木,道:“先生,你当真闲!”

林海手中不停,口里道:“我也没什么公务可做了,朝廷眼看着也难开科举,让你写文章也没什么用。不若伺弄些花木的好。”

贾环忙凑上去将冯紫英所言说了一回,道:“贤王头疼的紧,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海哼了一声:“与我何干。”

贾环问道:“先生可有主意?此事干息到天下举子呢。”

林海摇头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保不齐天下自此百家争鸣,也未必是坏事。只可怜了那些寒窗苦读的士子。”言罢颓然一叹,撂下剪子犯愁。

贾环在旁也劝不了,托着腮帮子想了半日,问道:“姑父,您看这样成么?藩王既然是藩王,岁贡总是要的吧。让他们每年交岁贡来供着三省六部。”

林海哼道:“他们肯给么?”

贾环道:“不然也没旁的法子了,只是须得由朝廷给各位王爷去书信商议此事。还有科举,弟子看仍是要办的。”

林海道:“对贤王而言,自然是科举的好。朝廷照常科举,颜面与威仪皆可存。却不知王爷们肯用否。”乃摆了摆手,不再提此事了。

过了两日冯紫英又来荣国府问贾环可去见过林海了,贾环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冯紫英失望道:“林大人也没有主意么。”

贾环道:“只是昨晚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琮儿的一番话,仿佛有些道理。”冯紫英忙问什么话,他道,“其实朝廷官员与寻常的商铺的掌柜差不多。官员替朝廷做事,朝廷给他们俸禄。做的好的升职涨薪水,做得不好东家便将他辞退。那些贪赃枉法的一如掌柜的中饱私囊。若这么看,科举不过是个考试,考取了便是此人可以当掌柜。在哪里当掌柜都成。但凡诸位王爷也能这么瞧,必是愿意要朝廷派去的官员的。”

冯紫英一听这话就笑:“既然许多年前,那会子琮儿愈发小了。这话显见不是小孩子说的,又是江南七怪中哪一位所言么?”

贾环惊道:“哈?你也知道江南七怪?”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贾环心知他必是误会了,也不肯说明白,忙在旁陪着傻笑了几声。冯紫英想起司徒磐说江南七怪中有一位是商人,愈发自信起来。乃又道:“只是俸禄?”

贾环道:“俸禄自然是给谁干活谁给钱。干的好的诸位王爷愿意给涨俸禄也使得。谁治下太穷给不起俸禄,就别怪人家不愿意去替他当官。”

冯紫英道:“办一次科举实在费事,若皆是替旁人选士,何必费这个力气。”

贾环笑道:“冯大哥此言大谬!虽是替旁人选士,选谁却是朝廷说了算的。被选上的,哪怕他在辽王手下干活,心里难道不记着自己的恩师是谁?再者,我林先生也说了,对贤王而言这科举还是办的好。实在论起来贤王与其他诸位没多大差别。能拿到替诸王选士之权,已经很不得了了。他不想要,准保有人想要。今年事儿多,明天拿这个当借口不办科举还罢了。若四年后还不办,信不信立时有旁的王爷会跳出来办?若是他们联手办起来,贤王这个亏可就吃大发了。”

冯紫英闻言连连点头:“你说的是。”

他遂回去将此事一一回给司徒磐,另一头贾环也写了急信往南边去了。

过了两日,贾母因想起一件事问贾环,打发人来找他,赵姨娘回说是“去苏先生家了”。贾母登时想起苏铮已经回京了,忙命人在门口守着贾环,他一回来便喊去见他。

贾环回府在门口看见琥珀,于马上长叹一声,跳下来问道:“老祖宗又有何事?”

琥珀道:“老太太只命奴才在此候着,三爷一回来便请去见她。”

贾环无奈,衣裳也没换便直往贾母院中去了。

贾母一听说他来了,眉眼儿立时笑成了一朵花,招手喊他:“我的儿,快过来。”

贾环顿觉有不好的事儿,忙正正经经给她行了大礼。贾母嗔道:“一家子骨肉这么多规矩做什么。”

贾环忙说:“礼不可费。才苏先生还说我呢,这些年跟琮儿混皮了,早年的老实劲儿消磨了许多;又叮嘱我务必记得‘礼’字。孙儿得谨遵师命不是?”

贾母笑道:“你这苏先生是位好先生!环儿,如今琮儿已往南边去了,这苏先生身边只你一个弟子么?”

贾环道:“可不是么?倒茶研墨都没个人帮着。”

贾母忙道:“你二哥哥如今也不去书院念书了。既然苏先生身边弟子少了,不如你明儿去问问他,也收你二哥哥做徒弟,你们兄弟二人一处念书,来日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你也不用愁没人帮着倒茶研墨了。”

贾环听了一哆嗦:“老祖宗,这事儿我可做不来主,得去问先生。只是他老人家刚被软禁了这几个月,心情不大好。”

贾母笑道:“你二哥哥又聪明又知礼又孝顺,还是个有来历的,他一见保管心情就好了。”

贾环心中如乌云蔽日一般,偏这会子又没法子回绝她老人家,只得强答应了,还不敢露出不乐意来,急忙退了出去。到了外头暗暗咬牙跌足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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