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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半桃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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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潜此人,年轻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却并非是因着其文采卓绝,学富五车,而是他身上那读书人身上惯有的臭毛病——

一股书生气,迂腐不化,不知变通,崇文厌武。

且这些毛病在薛潜身上还得了个极致。

幸亏生在薛家,衣食无忧,方才能纵容他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地活着,故薛家明面上的当家人虽是薛潜,实则啊,古稀之年的老太君才是真正管事人。

话说回来,且看薛景衡听了薛潜这话后粲然一笑,笑得明眸皓齿地靠过去打着哈哈:

“看了,自然看了,其中最让孩儿警醒的,还是那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做子女的,当属孝敬父母,长辈,方觉无愧于心。

这话一出,老太君也捂着嘴笑的愉悦,佯怒地斜睨了薛景衡一眼,呵斥道:

“终日只知道油嘴滑舌,巧言令色,真是没个正经。”

再没正经,亦是薛家嫡长子,哪能不疼爱呢?

萧韫仪在一旁听着那三人的动静,脸上虽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可身子却不知怎地有些乏了。

那之后老太君拉她坐下叙了叙家常,亲切地嘘寒问暖,萧韫仪更提不出要先行一步回房歇息了,这般稀里糊涂也不知答了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尤其能感受到薛景衡偶而向她投过来的灼热目光,这使得她更加坐立难安。

这番寒暄终于结束了。

薛景衡在老太君灼人目光下将萧韫仪送至韵岚苑门口,明明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二人,这一前一后淡漠生疏的模样却让人瞧着怪异。

双方各怀心思,彼此也不说话,就连薛景衡也再不似方才那般活泼讨喜的模样,韫仪只管低着头走着路。

行至屋前,薛景衡朝她欠欠身,恭敬有礼:

“那我便不打扰公主歇息了,近日来昼夜温差极大,还望公主好生照料着身子。”

韫仪抬起头来,精巧的脸蛋莹白雪润,微微一笑,浅浅绽放如春日桃花,眸中是掩不住的愉悦:

“多谢夫君。”

这位公主大人虽尽量学着端庄贤淑,可有些小情绪总归是掩不住的,譬如眼下这松了一口气的笑。

薛景衡微眯了眼,不再说什么,韫仪转过身子欲进屋,可薛景衡又突然道:

“我与公主的协议可还算数?”

韫仪一下僵直了身子瞧着他,小心地问道:

“何以突然...可是有什么问题?”

薛景衡这时却突然眯了眼哈哈一笑: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公主一声,您的表现非常棒,无论是在老太君面前,还是在府上。”

韫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朝他浅浅一笑,薛景衡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韫仪便进了屋,掩了门。

薛景衡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唇角微勾,眸中却再无一丝笑意。

……

“你便是半桃?”

娇俏的罗衣少女略微轻哼了一声:“你又是谁?何以要见我?”

面前人镇定安然,纵使面有半寸长的暗红色胎记,她却并无任何自卑自怜之意,反倒瞧着比她这个涟漪阁有名的花魁要更自信些。

不过一个毁容丑八怪罢了,竟如此嚣张。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日我前来,却是为了小侯爷薛景衡。”

薛景衡三字一出,半桃瞧着她的面色便有些微妙起来了,细眉微蹙,面色古怪地发问道:

“素闻十公主生来貌美如有倾城之姿,莫不就是你这个丑八怪罢...”

阿宁失笑,想面前这位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花魁姑娘倒是胆大,把她当做了萧韫仪,却全然没有伏低身子作揖的打算。看来薛景衡平日里没少给她好处,特才养成了这般目中无人的秉性。

见她笑了,半桃也不自觉红了脸,笑自己真是糊涂了不是?那位识大体,知分寸的公主殿下哪里能自降身价来此风月场所?

可既然眼前人不是她,那又是谁?

“你无须揣测我是谁,小侯爷自然会告诉你。我今日前来,亦是为了他而来。”

半桃起先还有些困惑,这下是听明白了:“哦,我晓得了。你并非公主,却是代替公主而来。怎么?识大体的公主殿下终于受不了自家夫君夜夜沉迷温柔乡,故——”

一道清脆的巴掌落在珍儿娇嫩的脸上,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阿宁又端起了那杯茶细细打量,轻轻淡淡地看她一眼:

“公主殿下岂是你等平民能随便议论的了?”

半桃也不知是被她话里意思吓到了,还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清醒了,竟乖乖巧巧地,一声不吭。

可那清透的眼神中又含了丝不甘。

阿宁又道:“我今日前来,只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薛景衡总共在你房中歇过几次?你每月月事又是否准时,负责照顾你起居的丫鬟近日来总去了药铺三次,且此次拿的都是保胎药,你的老板班悬可知道?”

“第二,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你可确信要抱着孩子入薛家的门?公主在上,便一生为妾,从此无论对错,你的夫家都会将帐算在你的头上,没人能帮你。”

“第三,你可确信薛景衡并非真一时玩乐,图个消遣而是真心待你?”

半桃脸色刷白,哆嗦着嘴颤颤巍巍地:“你..你怎么会知道...”

阿宁又道:

“当然,你一个风月花魁,取悦男子本是职责所在,小侯爷到你这儿来花钱买乐子也无可厚非,不过凡事需有个度,莫要过了线,让人瞧见了,窃窃私语,坏了公主名声便不好了。

你说是吗?殿下宅心仁厚不予计较,可其他人便不一定了。天子脚下,还需谨慎行事才是。”

半桃的嘴一张一合,双目茫然失序,她的身子在轻微地发着抖,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终,半边身子落了空跌坐在地,碎了青瓷杯,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

“我是,我是真心爱他...” 一声轻喃,又是说给谁听 。

阿宁越过她出了屋子,刚一打开门,班悬挺翘的鼻尖就凑了上来,左瞧瞧,右看看:

“如何?”

阿宁道:

“上好的前朝青釉便这么碎了,委实可惜,可惜。”

班悬黑了脸:“....”

透过未关严实的门,能瞧见屋中半跌半坐在地上的美人双目呆滞,嘴唇微张,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班悬啧啧叹气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摇着折扇缓缓退去,再懒地管这些无用之事,行至半路,却又听见一声清脆声响,班悬脸又黑了一半,精心收藏的青釉瓷杯叫人如此对待,真乃罪过,罪过。

无奈,折返,却闻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腥甜,他皱了鼻尖以扇掩面,凑上去一瞧,只间地面上一滩鲜红血液流淌,到了门边,不小心染了班悬的白面靴,后者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美人一手执青釉碎片,脖颈间一道深深的血痕。

半响,韩七走过来,询问:

“爷,如何处置?”

班悬淡淡地挥了挥扇子幽幽叹声气:“埋了埋了,送些钱财去她老家。”

家丁应,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此事处理地干干净净。

班悬今天特地守在了大门前候着,时至傍晚,果见一熟悉的面孔出现,班悬迎上去,热情地打了招呼:

“小侯爷今日来的迟了些啊。”

来人正是薛景衡,对于班悬的突然示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班悬见他脚步匆匆,于是又道:

“小侯爷可是要去找半桃?”

薛景衡点点头,班悬又道:“真是不巧,半桃下午的时候已经叫一位京城的富商给赎了身接走了,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望小侯爷节哀。”

“哦?” 薛景衡面色露出些诧异,许是有些惋惜,可他很快地又恢复了平静,道:

“既是如此,薛某人也不勉强,今日便开间雅间独自饮酒作乐也是好的。”

小侯爷进了阁,神色轻松。

班悬摇了摇扇子,脸色微妙。韩七凑上来,询问:

“爷,人已经埋到后山了,钱财也送去了,家中有个盲母,听了这消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班悬想了想:“这样,后院还有些余下的干货,也一并送去了罢。”

韩七也不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今日的爷堪堪算得上大发慈悲了。

他却不知,班悬只是突然,很是可怜那个为情所困而选择了终结自己生命的半桃罢了。

前一夜还在床底间温柔低语的人,又怎会在第二日默不作声地选择赎身走人?凭借薛家的地位,要想找到一个富商谈何困难?

班悬自认自己这些个理由委实牵强的紧,无奈小侯爷根本半点不在意,问了不问一句。

自古情为苦,也真是不值当,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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