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冤枉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前儿个我还听她跟李管事告假半日,说是家里妹妹当了云染房的绣娘,回去看看,明明是喜事儿,怎的一转头就想不开的上吊死了?”回廊里仆从来往匆匆,丫鬟侍女,围了大堆,交头接耳。
院儿里,一黄袍道士一手拿着一把木剑,一手拿着一个铃铛,长条的梨花木桌上摆了不少供品,香炉里焚着三支高香,遇风明明灭灭,白烟袅袅腾空而起,道士嘴里念念有词,潜心做法。
“先前我看她脸色不好,有问起过,说是在清风居当值的时候惹了大小姐不快,一直战战兢兢的,该是怕被大小姐整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手段……”有跟丁香同一房的怯弱出声道,这会儿看着道士做法,又补充道,“大夫人请了大师来做法,明面儿上是怕大少爷身子弱沾了邪祟,可暗地里大家谁不知道是给大小姐消除孽债。”
原先出声那人露出一抹了然神色,“难怪如此了,唉,说起来丁香也怪倒霉的,摊上那么一家子,好不容易快有点好日子了,自己又绝了生路。”
“是啊,丁香姐平常待我们极好,服侍主子也尽心尽责,这么好一人偏就撞大小姐手里,丫鬟命贱,可这也太糟践了。”说话的丫鬟年纪小,说着说着就抹起了泪,想来平日里交情不浅。
有个稍年长的闻言暗暗掐了一把小丫鬟,眼神瞟过这会儿刚巧经过的雪雁宝蝉,低声警告道,“不想步上丁香后尘的,就把嘴巴封严实些,让人听见,仔细你这条小命。”
后者不服气地瘪了瘪嘴,终究也是怕的,没再多说,转而攒说起身旁几名丫鬟待大师做完法事讨要几张平安符。
雪雁扫过那些人一眼,拉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宝蝉没作停留,径直回了湘竹苑。临到门口,宝蝉就憋不住了,“雪雁姐也听到了,依着丁香软弱的性子真指不定想不开才……眼下府里都在传是大小姐给活活逼死的。”
“你也这么认为?”雪雁脚步一顿,反问道。
宝蝉脸上讪讪,若是以前她肯定也觉着是,可经过这些时日,有时她毛躁犯错,大小姐都没再罚过,要是按照下人传的那般,她早该拖出去死八百回了。
“大小姐虽然脾气有些……大,以前也常有打骂下人的事儿,大多都是因为不知规矩挑了小姐的火儿,反观这回,若说大小姐无缘无故刻意寻事要整治丁香,我是不信。”
“总算还不是太笨。”雪雁闻言松了绷着的嘴角,露了一抹浅笑,随后看到她身后出现的人,连忙行礼道,“大小姐。”
得了丫鬟通报去前厅用饭的赵文宛刚好听到这段对话,脸色稍霁。先前赵忠偷偷跑来羞愧认错,说夜间眯了会儿眼睛,没看住丁香的安全,让人害去了,赵文宛反倒安抚了一番。叶氏那边甚是歹毒,行动利索定是花高价钱请了外面的杀手,就算赵忠发现了,也未必救的了丁香,而赵文宛现在人脉太少,值得信任的人更少,即便她有心保丁香命也是无力,虽说憋屈,却也不会因此生了埋怨。
假以时日,等她站稳了脚跟,叶氏再敢如今日这般胡作非为,也是不易的。
赵文宛杵在门口,下意识地将视线在宝蝉身上多停留了会儿,见后者通红了耳根才堪堪放过,心下好笑之余,对于跟着自己的这俩人也有了番新认识。
当然不否认,在听到雪雁那句反问时自己没走出来,心里也是存了另个念头,宝蝉若没有那番见地,就不适宜留在湘竹苑了。
“丁香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我没有替人背黑锅的嗜好,有人既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就没有站着挨打的道理,这事不日就能出了结果,在此之前你们只管做好自己本分即是。”末了,赵文宛眼中兴起一抹暗光,如此交代一番后才离开。
被独独留下的宝蝉抓了抓发髻,没回神就看着雪雁跟着大小姐走了,怔愣半晌才呐呐开口为自己反驳道,“我又不笨,只是聪明的不明显而已!”
烟波厅,因着西平侯军营有要事需提前离去而设下家宴,为其践行,而贺靖远谈了点对江西水患的一点见解,引得赵大老爷硬是将人多留两日,不肯放行,就与西平侯夫人留到过了乞巧节再回,能多陪陪老夫人。
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也不见摆设如何富贵,但只八角落地放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古朴温厚,又不失灵动妩媚。屋角远远设着几处冰盆,每处侍立着名丫鬟,拿大蒲扇缓缓送些凉风过来。
冷菜鲜果已布齐,叶氏引着众女眷落座一桌后,便吩咐上热菜温酒,还给小姐们预备了较清淡的果酒和新榨酿制的果子露,隔着雕花槅扇,另一侧男人们也围坐一桌,喝酒谈天,兴致颇高。
随着丫鬟流水般端菜上桌,众人提筷就箸。桌上,鸡鸭鱼肉等常规大菜不说,山珍海味也是不少,一道山蘑木耳爆炒鸭胗,酸甜凤梨排骨,竹筒芝麻银鳝羹,还有一道双菇酱焖里脊肉,格外鲜美可口,吃得众人颇是满意。
一顿饭毕,男人们还未散席,女眷那桌早已撤下空盘子等,上了瓜果茶点,围着唠嗑。小姑家两个占了老夫人左右腻味着,合着也是年纪小,老夫人平日里见不着,这会儿也迁就得很,捏着葡萄一口一个喂。
林清越不比林清霜木讷,鬼机灵的举着蜜金柑喂到老夫人嘴边,嘴甜道,“外祖母也吃。”
赵文萱挨着瑞哥儿坐着,瞧着此景,暗地里又掐了瑞哥儿一把,惹得后者眼泪汪汪的,可就是不肯往祖母那儿凑,分明都没位置了,最后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盯着越哥儿手里拿着的蜜金柑,蓦地出声道,“祖母不能吃!”
这一声突兀惊得越哥儿手里的蜜金柑就掉了地上,顺着看去,是夏姨娘的小儿子,目光隐含了一丝不屑,当他是嫉妒自个儿得了外祖母疼爱,口气略冲道,“我给外祖母吃的,怎么就不能吃了!”
瑞哥儿急得挠头,拽了赵文宛的袖子,“大姐说的,高什么的不能吃这些东西!”
赵文宛愣了愣,没想到瑞哥儿记性这么好,那回说的时候他也在就记着了,看两个小的对峙着,不得不出声道,“元大夫也说过,祖母确实不适合吃加工腌制过的东西,新鲜果子或者榨了汁儿的可行。”
两边都是为了老夫人好,加上赵文宛搬出了大夫,越哥儿就不好再自讨没趣,捏了葡萄剥壳,心里却把出声的这俩人给记着了,尤其是看那小的得到赵文宛支持后露出的笑脸,实在碍眼。
这一小插曲后席间氛围有些冷凝,西平侯夫人招来了贺靖远,让他给外祖母表演个拳术,也好活络活络气氛。场地够大,贺靖远也不扭捏,耍了套威风凛凛的军拳,一下镇住了场面。
原本心里勾勾缠缠的几个小的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瞧,觉得大表哥实在厉害,待动作收尾,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尤其是林清越,更是把掌心都拍红了,看着贺靖远的目光里满是敬仰。
贺靖远收势,坐在了西平侯夫人身侧,喝茶解渴,听着几位妇人连连不绝的夸赞,端着沉稳谦虚之态,一一回答。从头看到尾觉得有一股冷气蔓延的赵文宛脑海中只想到的是……被他揍一定很疼。他不打女人的……罢?赵文宛察觉贺靖远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登时有了些不确定。
也不知林清越那熊孩子是不是跟自己犯冲,刚心里闪过不详预感,就听着一道童稚声音道,“宛表姐,这是大婶娘给我的平安符,大表哥的丫鬟死了,听说还与你有些关系,这平安符我觉着还是给宛表姐戴比较好。”
赵文宛闻言看向叶氏,后者像是听不懂似的,打圆场道,“越哥儿的自己收着罢,府里的人都有,你宛表姐自然也有。”
“与我有关系?是何关系?”赵文宛凉凉掠过,视线重新回到越哥儿身上,自认和气地问道。
孰料越哥儿像是见着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往后退了退,嗫喏道,“他们说人是你……你逼死的。”
赵文宛原是想和气几分,见没人领情,这会儿才敛了笑意,一一扫过神情不一的众人,除了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面露不虞外,其他人的心思倒也好猜。
“下人们嚼舌根坏规矩,该惩治,越哥儿身为主子,不辨是非,没有证据就来问我这个做表姐的责,林府的家教?”赵文宛嗤笑,说罢扫过林夫人阴晴不定的脸,姿态肆意。
林夫人因为前些日子老夫人的训斥,不敢再明面指责赵文宛,只好闷声不吭。
“你……”越哥儿越是气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憋红着一张脸儿瞪着赵文宛。
“你说证据,若我就是证据呢?”角落里低沉男声蓦然出声,随后一道凌厉视线勾住赵文宛,正是看不过她得意的贺靖远。
西平侯夫人微蹙眉心,对着儿子轻轻开口小声命令,“坐下。”
贺靖远似乎是压不住怒气了,上回就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未说一句公道话,萱表妹还被赵文宛给推伤了呢!这回又轻贱了一条人命,他着实看不过去。
这人随了西平侯爷的性子,且在军营长大,性子偏直,又一腔热血喜好打抱不平。叫他瞧见一个如此柔弱可怜的少女被她的大表妹威逼,成了冤魂,这回怎可再默声。
赵文宛没料到这人会出头,再一听他说证据,更加不明,面上却是不显,不甘示弱地对视,静待下文。
“丁香尽心侍候主子,表妹你却小肚鸡肠,认定其勾引主子,私下威胁恐吓,还放言说有的是办法整治。虽说是个丫鬟,可也是一条人命,你逼死了人,怎还能这般无动于衷,该说你是冷血得让人可怕呢,还是本就生得一副恶心肠!”贺靖远站起身,正对着赵文宛,从身高上确有十足的压迫感,面含隐怒道。
赵文宛听完猜到是自己那日所为被这人撞见了,只这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勾起了她的火气,尤其这人又是剧本里坑她不浅的贺靖远。余光瞥见叶氏隐秘的得意神色,眼神一黯,当下道,“好,既然你觉得事情有蹊跷,我也不想背这黑锅,那就让丁香自己说说是谁害死她的罢!”
说罢,拂袖离席,留下一头雾水以及莫名心惊的叶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