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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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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整个桃源岛都很热闹,王家大宅里面,姚鸿达等人轮番给胤禩和王怡锦敬酒,岛上的酒家也全都非常红火,此番出征的军官们也都带着各自的麾下兵士们到城里面好好庆贺一番。与此同时,邬思道、何焯和戴铎也终于在丹心书院见到了山长,当他们知道这位老者便是鼎鼎大名的黄宗羲时,当下三个人全都呆若木鸡,然后异常激动的给梨洲先生问好,等到梨州先生说要与他们讨论讨论学问,当下三双眼睛全都放光了。

开音布驰没和他们在一处,他被岳兴阿给请走了。胤禩他们刚刚登岛的时候,不巧岳兴阿正带着麾下在外拉练训练,并不在岛上。登到岳兴阿带着部下回来,偏胤禩又同王怡锦一道去很抽洋人去了,这便有错开了。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胤禩,岳兴阿瞧出了开音布驰心绪不宁,便没去王家大宅凑热闹,反而请了开音布驰一道去家中坐坐。

开音布驰这会儿脑袋已经迷糊成了一锅粥,这位佟相家的孙子,不是在尼布楚那边陲小国做将军吗?怎么忽的又出现在这南海小岛,看刚刚那些兵士们也是喊他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北疆边陲和南海小岛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和怎么着也弄不到一块儿去啊?

开音布驰一肚子的话要问岳兴阿,但街上人多口杂的也不好问,便只得先把这疑问给忍到了肚子里,等着待会儿去到了岳兴阿家里再详细问问他。谁知岳兴阿竟将他领进了一间药铺,开音布驰正疑惑间,便见到药铺里面的伙计都一脸笑容的管岳兴阿叫“大少爷”,而开音布驰也笑着对他们点点头,接着便带着开音布驰穿过药铺,去到了后面的宅院之中。

“额娘的身子不好,到了这边全仰仗赵叔救我额娘一命,后来赵叔同我额娘两情相悦,如今我额娘已经改嫁了赵叔,还给我添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岳兴阿看出了开音布驰的疑惑,便对他解释了一番。

这话一说完,开音布驰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初隆科多宠妾灭妻那个破事儿,京城里面的人都万分感慨,感慨佟相那么敦厚的人竟然出了这么个孽子,他妻子也曾和他感慨,说隆科多不是个东西,只可惜了佟少夫人和岳兴阿那个孩子。

后来知道岳兴阿背井离乡跑到外藩北疆那边去吃苦,京城里面和佟家有些交情的人家又都为他叹息了一番,打那以后便再没听说过岳兴阿和他额娘的消息,大家心里面都猜测,那佟少夫人当时几乎是要被隆科多那个畜生纵容小妾给整治死了的,怕是身子早就亏得太过,便是再将养,也是难以回天了。

开音布驰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岳兴阿他额娘想必早就不在人世了,如今乍一听说人家额娘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改嫁了旁人,且老蚌生珠又生了两个孩儿,叫他如何能不吃惊不已?他震惊过后,下意识便想到了一个事儿,便喃喃开口道:“满汉不通婚……”

岳兴阿却是嘴角一勾,非常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天高皇帝远。”

这话说得,叫开音布驰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岳兴阿却是浑不在意继续在前头引路,又吩咐家中的小子去准备好酒好菜。不多时酒菜准备妥当了,岳兴阿便请开音布驰入座,当下便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来敬开音布驰道:“当年若是没有富达浑兄弟帮忙,也没有我的今日。今日阿叔到了我家,也是我的长辈,容我敬阿叔一碗。”

开音布驰是富达浑的阿玛,岳兴阿同富达浑兄弟情深,此番便也是因为这个,才对开音布驰如此热情,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给开音布驰开解一番,毕竟八爷既然带了大叔上岛,自然便是将他看作了自己人,八爷最近事忙,他便是为八爷分忧,也该这么做。

开音布驰陪他喝了一碗,随即放下酒碗,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那小子才有几斤几两的本事,我这个当阿玛的还不知道吗?当初全是八爷出力,否则也没有你们这几个小子的今天。”

岳兴阿点头道:“大叔说的是,八爷的恩情,我们都省的。”

开音布驰又喝了一碗,仿佛这样便能叫他心里痛快些似得,随后又感慨道:“这一番离京南下,我已经不知道是在发梦,还是在现实中,若不是孩子你请我吃酒,只怕今天晚上,我还不知要怎么熬过去呢。”

岳兴阿笑着又敬了他一碗酒,劝道:“大叔何必想这么多,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您老就痛痛快快的喝酒便是了,等明儿小侄带您去个好地方瞧瞧。”

开音布驰心中正烦闷,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当下便同岳兴阿喝的越发畅快了起来,等到第二天酒醒之后,才知道自己竟然在岳兴阿家里头喝醉了酣睡了一天一夜,不觉有些赧然,但岳兴阿却是浑不在意,叫小子们服侍开音布驰洗漱一番后又用了早饭,随后便带着他乘小船去到了海上。

这一次岳兴阿是带着开音布驰去金蛟岛,如今那金蛟岛已经被改了名字叫做金礁村,名字这么一换,匪气便全都褪了去,就像是蒋家兄弟和他们原本的部下一般,脱去了那层海寇的身份,翻身做了良民。

这会儿金礁村正是十分热闹,百废待兴,原本蒋家兄弟的山寨已经被改成了水师衙门,蒋家兄弟正穿着额外外委的官兵服制,一脸笑容的正和一个年轻人说话,那年轻人看到了岳兴阿,立刻便喊了声:“岳头儿!”

蒋家兄弟不认得岳兴阿,但见到那个桃源岛的军官对岳兴阿十分恭敬,还叫他“头儿”,便也都过来施礼,岳兴阿对他们点点头,便对那军官说:“小丁,这回是你负责来岛上挑选兵丁?”

小丁点头道:“正是,我们尖刀船队还缺不少擅长掌快船的好手,蒋家弟兄手下有不少好水狼,我正和他们两个商量这个事儿呢。岳头儿也来挑人?”

岳兴阿摇摇头:“我那支是陆军,在这儿只怕是挑不到人,姚老大叫我来看看选个好地方办军学,这回咱们吸纳了不少新人,姚老大怕军心不稳。”

蒋家兄弟一听,神色一紧,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大人们放心,咱们是真心投靠,绝对不会有二心,弟兄们也是如此。”

他们听到岳兴阿说“军心不稳”,以为是岛上疑他们还有二心,连忙开口来表忠心,这一次他们可是真的见识到了桃源岛这黑白两道上的实力,哪有半点儿再反叛的意思。岳兴阿知道他们误会了,硬朗的脸上想要露出些温和些的笑容,可是因他脸上有当年留下的伤痕,又坏了一只眼睛,这不笑还好些,扯动脸皮这么一笑,反倒多出了些狰狞来,把蒋家兄弟更是弄得心里面七上八下了。

开音布驰不知道岳兴阿带他一道办差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见到当年十分英俊硬朗的小伙子如今被破相成了这副模样,心里头越发把那杀千刀的隆科多骂了一通,虎毒尚不食子,那做老子的,真是太心狠!

正想着,岳兴阿却是扭回头对开音布驰解释起来:“这会儿金礁村要编户齐民,八爷和公子的意思,都是希望能够术业有专攻,想要继续在海上讨生活的壮士,在训练和选拔过后会编入本岛的水军,他们的家人可以选择留在金礁村落户开荒,也可以去旁边的南山村或者台{湾}县去,一旦家里的儿郎在军中立下战功,或者合家开荒超过五十亩、且缴纳田税超过三年,便可以选择去桃源岛本岛落户。若是厌了海上的生活,也可以选择开荒种田,待遇并不会减等,只是没了本朝水军的那份丰厚饷钱罢了。”

开音布驰迟疑地问道:“这……巡抚、县丞却是允的吗?”

岳兴阿抬头看了眼正在不远处,正帮着军官们一道给那些岛上的原住民们讲解新政策的年轻的县丞,对开音布驰说道:“何县丞原是丹心书院的算科夫子。”

开音布驰一怔,弄了半天,这县丞也是桃源岛的人,那这岛上文武两道,名义上都是朝廷任命的,可是这实际上,全都是捏在外人的手心里,不对……那是八爷的人,怎么算是外人?一时间,开音布驰的面色有些怔愣,不由脱口问了出来:“桃源岛、姚家商会,他们真的是八爷的人吗?”

岳兴阿点头:“王公子与八爷关系莫逆,是能托付生死的至交。”

开音布驰挣扎道:“可他们都是汉人!”

“汉人如何?满人如何?”岳兴阿的眼底闪过一抹嘲弄,冷声道:“便不说满汉,便是我上有亲生阿玛、祖父,见我与额娘被那小妇欺负到险些丧命,谁人又帮一帮我?那小妇是汉人,我和额娘是满人,怎的除了八爷和富达浑他们这些好兄弟,旁的满人都不来帮我,全都为了哄那个男人而对那汉家的小妇极尽阿谀?

这么多年枪里来火里去,叫我能够托付生死的兄弟,有满人,有汉人,还有尼布楚人,叫我一辈子恩情不忘的是八爷。满人里有蛀虫,汉家也有好汉,如今我不认什么满人还是汉人,我只认和我一道拼杀、效忠八爷的兄弟。这辈子,我这条命是八爷救回来的,我便要做他忠心耿耿的一把刀,他叫我斩杀哪个,我拼了性命也要完成,我这口刀,只认八爷,不认满汉,更不认……所谓的天子。”

若换了旁个,岳兴阿也不会这样说,可眼前这位正处于迷茫状态的,不仅仅是八爷信任之人,还是好兄弟富达浑的阿玛。其实他刚刚说过的那席话里,也有不少是富达浑和刚安他们两个的心声。富达浑和刚安和他的经历不同,他们两个去地方上从最底层的官儿做起,是份能够直接面对天底下最苦的老百姓的差事。

他们两个一个主民政,一个主地方驻防,这两年来的见识,却是比在京城那十多年不知多出多少倍,在地方上,融入了地方父母官的这重身份,他们直面这个太平盛世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后,再看到桃源岛老百姓的安乐富足,心底的那根弦,也被狠狠的触动了。

富达浑和刚安年纪轻,又是自小跟在八爷身边的,若论起忠心,也是对八爷的忠心多过对皇上的忠心。可是开音布驰不一样,他到底是皇上敕封的朝廷命官,心里头的天平,到底是偏向皇上还是偏向八爷并不好说,富达浑心里头很是矛盾,一直拖着没和他阿玛坦诚心事,这会儿岳兴阿见时机成熟,便先开口探路了,左右若是他不成,还有八爷亲自出面呢。

岳兴阿的话叫开音布驰沉默了好一阵,听到岳兴阿说不认天子只认八爷,开音布驰最终叹气说道:“皇上和八爷,到底是父子。”

岳兴阿冷笑:“小侄我不在朝中做官,也有耳闻如今皇上是如何对待几位皇子的,把制衡之术都用到了儿子身上,说这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君臣——或者是,主子和奴才。”

开音布驰无从反驳,忽的心里一动,张口说了句:“富达浑那个小子……”

岳兴阿挠挠头:“我们兄弟几个一条心。”

开音布驰傻眼了,自家这个儿子……哎哎哎,罢了罢了,他这脑袋转不动,什么满啊汉啊的,他也是想不通,不过八爷好歹也是他们满人的皇子,最后总不至于把他们满人给带到沟里去吧?开音布驰这么想着,鸵鸟的心思便上来了,他想不通便不想了,混蛋儿子既然已经上了船,他难道还能置身事外不成?就跟着八爷一条道跑到黑,有道是成王败寇,开音布驰对胤禩还是非常有信心的,皇上的这么些个皇子里面,若说有帝王之相的,还是要数八爷。

此时叫开音布驰认为最有帝王之相的八爷,正同王怡锦一道在书房里面看海图,他的目光随着王怡锦白皙圆润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耳边响起的是小锦十分兴高采烈的声音:“下一步咱们开进去吕宋、柔佛,把这条海上交通要道的咽喉给扼住,洋人再想跨洋来中土做生意,必须要给咱们交买路钱!”

自打吃过了税关坐地收钱的甜头,王怡锦便盯上了这马六甲海峡的咽喉要道,洋人为什么要占住印度、菲律宾和马来西亚那边,彼此之间还为了争夺海上霸权内斗?还不是为了把持住这条交通要道,保证航路的畅通?

这些地方如今居住的大多都是侨民,在王怡锦看来也是同胞,不管从哪方面来讲,既然有实力去对抗洋人,他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华侨被欺负的道理。更别所占住这条海上要道之后,他粗略的和财政部的人算了算,一年下来,从洋人那里得来七百万两的税钱不是问题!

到时候,洋人便是求告也是无门!吕宋现在,可还不是中土呢!洋人向谁去告状?王怡锦非常霸气的下了结论:“打从现在开始,这条南海上的商道,规矩可不是他们说了算,是咱们说了算!”

胤禩非常乐意见到王怡锦活泼有生气的模样,闻言笑着点头,宠溺的看着王怡锦。对上胤禩这仿若能把人吸进深渊的目光,王怡锦饶是淡定,也不免耳根有些发红。胤禩这人,有时候像是一汪深潭,看得久了,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要坠入其中,有时候又像是温润的暖玉,碰上了,就舍不得松开手。

王怡锦不能想象,如果他没有遇到胤禩,他还会不会有勇气迈出这一步,他不禁低喃出了声:“你还是要走,是不是?”

这话说完,王怡锦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怨妇味道呢?胤禩却是心中非常欢喜,他伸手抱住了王怡锦,将他整个人扣在了自己怀里,柔声道:“我也舍不得离开。”

王怡锦双手环住胤禩的腰,抬头轻轻吻了吻胤禩的唇,惹得胤禩眸光一暗,低头复又吻了上去。自打这回相见,他们两个委实是事情太忙,竟连亲热,都没有好好亲热一回。更何况住在王家,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小锦脸皮薄,不肯在家里面和他做过火的事,更是叫胤禩心里面憋闷许久了。

这回书房里没有旁人,气氛又正好,胤禩便忍不住放肆了一回。而王怡锦一想到胤禩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京中,下次再见还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一时间心里面也涌出了难舍难分的情绪,便任由自己沉溺在了这缠绵情意之中,叫胤禩吻得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也慢慢软了下来,竟也渐渐不再抗拒了。

许是老天爷也心疼这对苦命鸳鸯,竟真格的没叫他们被旁人打扰,直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胤禩才抱着手脚发软的王怡锦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王怡锦把头埋进胤禩的怀里,只留下耳朵和小半张脸在府里面点起的红灯笼的映照下越发红成了一片,胤禩却是嘴角含着笑意,牢牢的把爱人抱在怀里,脚步稳健的走回了自己那院子。

等回到了房里一看,疲惫的小锦竟已经呼吸沉稳的睡着了。胤禩没有叫醒他,而是动作轻柔的给他做了善后和洗漱之后,才抱着小锦一道沉沉睡去。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就如同海水的潮汐涨落不停,朝阳红彤彤的在海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港口的大船已经扬帆起航,胤禩、邬思道他们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王怡锦、姚鸿达他们站在港口处,众人挥手道别,直到彼此的身影都遥遥看不见了,王怡锦愣愣的出了会儿神,才扭头对姚鸿达他们道:“咱们也该准备,下南洋了。”

姚鸿达也收起了离愁别绪,捋着胡须傲然道:“小南山和金蛟岛收拢的那批新兵,也到了该去真刀实枪试一试身手的时候了。”

而此时此刻,杨帆回京的胤禩,也缓缓将不舍的视线从南面收了回来,转回身遥望京城的方向。邬思道走过来笑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下旨,着令刑部主审萧永藻、石琳互参案。”

萧永藻、石琳互参案?胤禩不免想到了上辈子赫赫有名,这辈子还没发生的张伯行、噶礼互参案,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石琳私通洋人、干涉民政证据确凿,萧永藻作为广东巡抚,于情于理都该参他一本,此事毋庸置疑,皇阿玛却偏把案子定位在了‘互参’两个字上,偏袒石琳的态度如此明显,叫刑部官员如何中正论处?”

邬思道呵呵一笑:“八爷如今也领着刑部的差事,我看皇上这回,不仅是要八爷亲自拿回石琳的罪证,还要八爷亲力亲为,主审此案给石琳定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

胤禩点头:“邬先生,我心里面有计较,皇阿玛这是……不叫我和太子翻脸,他誓不罢休呢!”

“八爷此番立下大功,若不在其他方面有所折损,皇上只怕是心里面难安呐!郭大人那边也说起,如今朝堂上有不少人,要给八爷请封王爵。”邬思道消息灵通,郭世隆有心卖好,这消息便如此透了出来。

请封王爵?胤禩嘴角弯起的弧度又多了几丝讽刺之一,他可还记得,上辈子皇阿玛请群臣上书群议太子,结果他自以为众望所归,最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却转瞬对上了皇阿玛无比愤怒和厌弃的眼神,顷刻间,便从云端跌落了尘埃。

如今仿若是前事重演,只不过这一回不是请立太子,而是请封王爵……呵呵……胤禩眼神灼灼,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一回,皇阿玛会怎么做!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捏扁揉圆的胤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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