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小小宝金
赵易身体痊愈后,自发从旺富肩上接过“养活三人”的担子,让他保持原装货的脾性,日日窝在家里边儿等着饭来张口,他宁愿被当妖怪烧死得了,他怕苦怕累,但还没到灭绝人性的地步,这担子该是他挑。
他自是没有继续穿着唯一好鞋的道理,只因在如此恶劣环境下,原主仍能把自己养得细皮嫩肉白肤红唇,脚面都软白软白的,别说茧了连块硬皮都没有,他在外奔波寻食,脚上没有一双好鞋,这软白软白就该烂成稀泥了。
“等太阳出来,你记得把我昨天挖回来剩下的草洗干净再切成几段,嗯,切这么长……”赵易用手指比给宝金看,“别洗坏了,切完放在石板上摊开晒,想起来就翻一翻,等小麻回来也别让它出去了。”宝金这么瘦,这些小虫子却个个腹大腰圆,赵易摁得两个指甲盖上全是血,心里尤不解气。
“草为什么要晒还要切短,要用来做火绒吗?”换作以前,她绝不会主动找贵银说话,贵银在爹娘跟前嘴甜勤快又乖觉,对她和大哥又是另副样子,叫她小祸秧子说大哥是臭东西、脏东西,她说不是,他就扑上来撕她衣服,衣服烂了是要被娘掐的。
现在,贵银叫她妹妹或是宝金。不准她做什么的时候不会直接拽过她就打,会一一解释与她听。因此,她知道了不能随便拿手揉眼睛,否则眼睛会痒会坏掉,不能抱小麻只能摸摸头,小麻身上有虫子。不能直接喝缸里的凉水,时日久了会生病,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大的小孩,喝多了肚里会长虫子。
昨晚贵银有分他们果子吃,果子兜在布袋里一直闷着烂了好多,羊女乃子很甜,覆盆子汁液更饱满更甜。
布袋被汁水染成绛红色,宝金当时都想去舔袋面上粘着的果肉,她第一次知道这种红果果能吃,长有这种果实的树下草丛里常有蛇出没,能看到蛇吐的泡沫包,且树枝和枝叶上倒钩小刺密集,果实表皮上还有柔毛,没有人会想摘来吃,而她现在知道红果果是覆盆子,知道它能吃。
她突然之间长了见识,知道了很多东西,是不是代表她又长大了。
大哥悄悄问她贵银发什么疯,怎么会又分东西给他们吃,宝金低头勾手挠背,挠啊挠,用时之久,等她再开口大哥都不记得自己问了什么,宝金说,因为贵银长大了。之前她把自己的糖块让给堂弟三宝吃,三婶娘就会蹲下来捏她的小腰,她看着婶娘发间的银簪金钗垂着米粒大的珍珠一晃一晃,听她在自己耳边说“宝金真是长大了”,显然,长大了就会做以前不会做的事。
今年立春她的手还拢在袖子里边,手背磨的痒痒的,袖口也总是脏的,现在手轻易便能伸出来,洗衣烧火拾柴禾,一点不碍事,嗯,她也长大了,她和贵银不愧是双胞胎,一样的长大。
做火绒?赵易被这童稚的话语逗笑,他昨天在山周边来来回回脚都快走废了就为了一把母猪藤和冬凌草,哪能用来烧火。
将两种草揉烂捣汁敷于旺富右脚上,有清热解毒,活血止痛的作用,两小孩目前还都当他在胡闹,不信这几株草能治伤治病。
昨天还有些冬凌草剩下,晒干泡茶能消热降脂,留着以后用。
“那些全是药草,晒干了方便保存……爹娘不在,大哥只听你的,你要看着大哥别让他下炕,我一会儿给他把脚垫高,你别让他把脚放下来,脚垂着会肿得更厉害,你告诉大哥如果他听话,我今天就早点回来,给你们煮土豆吃。”
对于旺富的伤脚,赵易表面平静,实则内心焦虑。赵易晚上总会热醒两三回,醒后看到身侧白天牛气轰轰的某小孩蜷起身体咬住手背生生忍耐,偶尔鼻音浓重的哼出一声,小小的后背因他越蜷越紧的动作,脊椎一节一节突出,看得他心里委实不好受。
大哥绝对会听她话的,得知今天又能吃上那米黄色的食物,宝金欣喜不已,话也多了起来“如果戴三他们来找大哥呢?”
赵易哼了一声,“你把院门拴上,有人敢推门,让小麻冲门口汪汪叫,吓跑他们。”
“嗯,我知道了。”宝金脑袋随着他梳头的动作一点一点,说不出的乖巧。
常来邀赵旺富玩的戴三一伙儿均是村里正经人家的孩子,娘疼爹护着,没一个懂事的,懂事的都在家里养猪打柴,这些个游手好闲又难缠的泼皮小无赖则来祸害村里唯一一个傻的,把他当玩意儿戏弄,旺富每回乐颠儿颠儿出去乐颠儿颠儿回来,身上这里破皮那里擦伤,也不知他乐个什么劲儿。
前天还把脚伤成那德行,害赵易当场金刚怒目脸,不准他再和那伙熊孩子玩儿,旺富不出声儿,当他在放屁摆一张你怎么这样你无理取闹你无情残酷脸,赵易指着他问到底长没长脑子,然后两人又打起来,赵易还差点打输了。
宝金屁股在方凳上扭来扭去,短短的手臂往后背够着。
“是这边,还是左边?”赵易往她后背几个地方抓挠了几下。宝金还分不清左右,只能缩起脖子蹭着赵易的手上下左右的动,
赵易见她身体终于不动了小手又往脖子上挠,这一会儿功夫尽抓痒了,跟个小猴子似的,他有些好笑的拉下她的手,直到看清她脖子上的那些小疹子才僵了嘴角,那一块面积不小的疹子已经被她挠出了血点。
赵易认得这种疹子,湿疹易复发,经久不愈,他十岁以前,每年都要发作一回。
小时候赵易真真正正是个肉团子,皮肤白嫩,敏感娇气,春天出去往草丛里钻会儿,或热天下雨前屋内上潮,小腿上便会起湿疹,他妈不让他挠说指甲里有细菌会越挠越多,手换个地方挠,换个地方也会起疹子,他才不管那么多,偏要挠就要挠,等他妈拿药膏给他抹上,冰冰爽爽立即止痒。
他妈呼呼给他吹两口,骂他活该揪他耳朵要亲他憋憋屈屈的脸,他熊的,立马扭脸,他妈就巴巴亲在他脑勺上,亲好几口。
“别挠,会越挠越多,以后痒痒了等哥哥给你抓好不好。”赵易握住宝金没完没了动作的小手,掀起宝金的窄袖短衫,一看之下,就算他是个二十五岁的汉子,也差点湿了眼眶。
那一根根细瘦的肋骨和快要破皮而出的肩胛骨,原来宝金皮肤也是白皙粉嫩的,只小脸被晒得黑黄黑黄,赵易想到他第一天醒来,屋里只有这么个小姑娘,他胃部灼痛还恶心,吐得胸口上全是,又躺着动不了。是她佝着小身板抬着比里面装的水还要重的陶盆,一步一歇的进来给他擦身,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却将他照顾得极好,拿他的衣裳出去洗,洗完又举着比她矮不了的木桶去村里的水井打水,一次小半桶,来来回回几十次,最后还真让她把厨房的那口大缸给装满了。
此时看着玉白的肌肤上全是细密的小疹子,就没块干净的,赵易心里那叫一个难受,他只小腿长了一块儿,就痒得抓心挠肝的,宝金这么小究竟是怎么受过来的。他知道芦荟汁有消炎止痒的功效,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芦荟。
对了,他怎么就忘了,马齿苋不光能散血消肿,对旺富有用,捣烂外敷或煎水外洗也可治湿疹,昨天他布陷井时发现附近一处十多米高的背光岩壁缝里就长有一大片,岩壁看上去滑溜溜的,他怕摔,就算知道这草沸水焯后能炒菜吃,浆汁饱满又鲜嫩可口,他都忍着没去挖。
心想,“这小屁股没几两肉,摔下来骨头怕是要断,划不来,我还是摘果子吃。”然后就丢开不管了。
今天是非挖不可,出去的时候他得带捆绳子,岩壁朝阳的那面有坡斜下,他从那边绕上去,拴住绳子顺着岩壁上方往下兴许安全一些。
宝金羞得拽着衣角往下一下一下撑平,不让赵易再掀开,本来想说她想自己挠,这下羞得不愿再开口了,觑着院门,幸好没有人路过看到,面对这个二哥她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生动表情。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能悄悄自己挠。宝金长大了,答应哥哥的事就要做到。”
宝金还是不说话,赵易又趁机叮嘱了一番,操着一颗为人父母的心,自己都嫌自己碎嘴子,“不许煮土豆吃,不许一个人去河边。这两项绝对不许。”他捡回来的土豆都是有芽的,按方法处理后才能吃,两小孩老以为他还跟以前一样,不许他们吃独食。
赵易洗去指甲盖上的血迹,给宝金编了两条爽利的辫子甩在她肩侧,天天用篦子梳着再勤奋洗头,虱子快没有了,如果有白酒就好了,用白酒把头发全打湿,再用布巾包紧闷上一刻钟,虽杀不死虫卵,虱子却是能除尽的,况且酒也能杀菌,给宝金擦身正好。
赵易头上现只余寸许短发,他身体恢复后能自己动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剪掉那该死的头发,剪完后整个人都凉快了,想给宝金也松快松快,被旺富一把抱住肚子差点没勒成两截,宝金也是哆嗦着瞪他,跟真要了她命似的,他后来才知道村里只有长了癞皮的才会这个发型。
赵易让宝金帮他生火。石火,以石敲火,用铁片与石相撞底下放些易燃的火绒,宝金说得清楚演示出来也看着容易,一到他手上,敲不燃了,宝金顺理成章成了他随传随到的烧火丫头。
水煮沸后,他将瓦罐里喝剩的那点凉白开倒进竹筒,先舀满瓦罐,再将剩下的沸水倒进装着三人脏衣服的木盆中,这是最简单的杀菌方法。不敢让那两个碰沸水,出门前他先弄好,免得在外面又担心。
起身太急,头晕加上饿得难受,赵易差点载进沸水盆里,他慢慢弯下腰撑住膝盖缓过那阵眼冒金星的劲儿,细细喘着,暗呼好险,小身子隐在沸水蒸腾的热汽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