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黄瓜焖鸡
况且况且颠了四十来个钟头,这天清晨,火车终于抵达目的地。
于小岳挂在上铺做了个引体向上,一副鬼子进村的口气:“终于回家了啊哈哈哈哈哈!”
拿行李时,他转头看见对面的萧可挂着两个黑眼圈,裹着被子哈欠连天,像是恨不得就此睡死,赶紧扑过去推了几把:“起床了起床了,等会儿回家睡去。早让你别熬夜看小说,偏不听。”
萧可抹了把脸,试图赶走瞌睡虫。听到于小岳的话立即瞪了他一眼:那口气好像自己干了坏事似的,难道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他在新华字典里特地找到大德王朝四个简体字,但连夜把上车前买的那本厚厚的历史书翻卷了边,也找不到用这四个字排列组合的国家名字。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本该成为东吴□□的孙策英年早逝,连带着历史也拐了个弯,走向他闻所未闻的方向。他的国家、□□高祖、母后皇兄就这么诡异地从历史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反复翻看书本确认了这一点,他顿时傻了眼,不顾是半夜,摇醒于小岳想问个明白。
睡眼惺忪的于小岳把他的语无伦次当成了夜半梦话,告诉他不同事件导致不同未来的理论叫平行世界,还有胡蝶效应什么的。在无所不知的网络调出几个相关词条,又搜了几本三国时期的穿越小说一起给他,说看完就明白了。
萧可对他的随口一说认了真,火车上度过的这两夜,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全捧着手机,看得全神贯注。
小说里有现代人穿越成赵云,收服文臣武将大杀四方一统三国;有穿成周瑜,收服文武大杀一统;有穿成庞统……还有穿越成貂蝉,倾倒众生勾兑无数名人却坐怀不乱,最后投入大赢家的怀抱。
萧可原以为这种书和《汉武内传》差不多,都是小书生没事牢骚,披着意淫古代美人的皮,实则借古讽今。但一路看下来,弑君谋逆拥兵自立等等大逆不道的情节惊得他目瞪口呆。
不过,看到第二本时他已经淡定许多。来到现代虽只有五天,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年代对普通人来说是何等自由,家天下的封建帝制早就不再适合这个日新月异的高科技时代,当年的皇家禁令自然也进了故纸堆。
再往后他几乎麻木了。跳过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政/斗战争情节,只挑作者对改变预定历史的理解来看。
几本书看下来,他意识到历史长河曾分道而流,一端是他的王朝,另一端衍生出现代,他是只走错河道的小虾米。
不管到了哪里,虾米都要找食,注意不被大鱼吃掉。
想通这些,萧可把历史书收进背包,到人满为患的舆洗台擦了把脸。等火车靠了站,他提着行李跟在于小岳身后,挤出站台围栏,向来接站的大叔说了声“叔叔好”。
和儿子一样,于父有双一字眉,衬得国字脸分外英气。他早听儿子说要带个不得志的演员朋友回家,本以为是个油头粉面,发廊小弟打扮的人。没想到当面一看,截然不同,顿时眼前一亮。
面前的青年高大英挺,面容俊美,眉眼尤其生得好,深邃明晰,是地地道道的剑眉星目,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阳光灿烂。
于父顿时忘了那堆客套话,握住萧可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格外热情地问道:“小萧,没吃早点吧,走,我带你去尝尝当地特色。”
说着拎过萧可的行李就往后座放,转身又吩咐于小岳:“坐后面去,让小萧坐副驾,我们好说话。”
“爸……”于小岳嘴角抽了抽:“知道你打小嫌我没你年轻时候帅,但也不用区别待遇得这么明显吧。”
于父理直气壮:“小萧可比你小五岁,该多照顾他。”
“坐副驾算什么照顾……”
“那你还抢什么?”
原来于小岳的性格是受他老爸遗传,萧可在旁边看得直乐。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见面的亲人,心中不免怅然若失。好在当初他以为性命不长,早做好了和亲人生离死别的准备,当下略略伤感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于小岳向来能说会道,加上一个同样健谈的于父,一路上父子俩谈笑风生。萧可时不时搭上几句,趁机又记下不少常识。
于父的经历是大部分六十年代生人的缩影,青年下乡,中年下岗,之后自己折腾生意,攒了点小钱。上了年纪后不愿在外奔波,恰好朋友介绍了果园生意,打听着觉得不错,便承包下来做了果农。
他是从照看不过来的老乡手里包的园子,果树已经种了几年,不必再等果树长开。按照协议,今年的果子老乡收一半,他们自己收一半。现在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等回到果园就送工厂。
初次上手没经验,怕果子放久了坏掉,于父没敢在省城多待,带着两个小辈吃过早点就往县城赶。待到傍晚时分,终于爬完崎岖的盘山公路,抵达了位于山间的果园。
车子驶进生着锈迹的铁门,停在一幢外贴瓷砖的三层小楼下,楼底另搭了两间平房,一间烧饭,一间堆杂物。小楼几米开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果园,份量十足的桔子挂在葱葱郁郁的树梢,快把树都压垮了。
见厨房前有袋新烫下的鸡毛,于父乐呵呵地说道:“知道你小子回来,你妈连夜去老乡家买了两只土鸡,那味道包你吃到舔盘子,外头可没得吃——小萧,能喝酒吧?有人刚送了我瓶杨梅酒,好喝又不上头,今晚咱们来几盅?”
于小岳连忙阻止:“爸,小可伤刚好,不能沾酒。”
“哎哟,我一时忘了。那这酒先收好,过阵子小萧大好了,我们一起喝。”
萧可笑着道了谢,下车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果香叶香,和着泥土的淡淡腥味,显得格外清新。加上长辈朋友的关怀,让萧可油然生出陶然忘机之感。
随意走了几步,萧可发现屋后有一小块新翻过的菜地。以他围观皇兄皇嫂每年祭典亲耕的经验,能看出土质不错。可惜的是,大概是于家搬来没多久的缘故,还没来得及播种。倒是旁边的架子上,还吊着几支水灵灵的胡瓜——现在叫做黄瓜。
看见新鲜食蔬,萧可眼前一亮。这些天他天天吃外食,浓油重酱早倒了胃口,做梦都想吃口清淡的。馋巴巴地盯了黄瓜好几眼,他转身去找于父,想问问能不能加个菜。
这时,临时去附近村子打酱油的于母回来了。她脸盘圆圆的,五官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秀丽,身材有些丰腴,为人爽朗。
于家夫妇审美一致,不过于母比丈夫还直白些,拉住萧可一通猛夸。末了听说他想吃黄瓜,马上说道:“我这就给你弄拍黄瓜去。小萧,以后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别客气。”
萧可应了一声,又盯上了于母手里的酱油瓶子。前世他身体弱,贵族少年喜爱的架鹰打猎,纵马踏青都被禁止,甚至连书也不许多读,所以才把注意力放到厨房。虽然现在得了个健康的体魄,但习惯使然,看到新调料就想尝尝味。
借口帮手,萧可跟着于母进了厨房。于母让了几次不见他出去,急着烧菜,也就不管了。
这次买的土鸡个头不大,于母早上索性把两只都炖了,除了喝汤,打算再做个凉拌花椒鸡。
这道菜少不了青花椒。于母把鸡斩好块,又将连枝带梗的花椒洗了几水,末了放上砧板切小。辛辣的味道激得她背过身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想要拿纸,一伸手又不慎碰倒了油瓶,幸好萧可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哎哟,瞧我……”在小辈面前出了洋相,于母有点不好意思,决心把他打发走,“小萧,麻烦你帮我倒碟酱油送到客厅去。”
“阿姨,做鸡要用酱油吗?”
“是啊。”
刚才闻到青花椒呛鼻的味道,萧可就悄悄皱起了眉。趁倒酱油时沾了点尝尝,觉得这味道比前世更咸。想像了一下二者相融的味道,只想吃到清淡口味的萧可顿觉日月无光。
当年大批西域商人带着各种西域货物来到大德,香料由此盛行开来,富贵人家做菜煮茶都喜欢死命放香料,以彰财力。但万事过犹不及,这么做的结果是掩盖了食物原香,只剩下香料浓郁到刺鼻的味道,反而让人大倒胃口。
生病戒口的缘故,萧可从小喜欢能让食材原味发挥到极致的清淡饮食。虽然时不时也会换换口味吃点重口的,但被浓酱赤汤的外食折磨了几天,加上刚刚伤愈,他现在对此敬谢不敏。
晚饭总不能只吃黄瓜吧?小小纠结了一下,他对于母说道:“阿姨,那鸡肉能不能留一点给我,我想做个黄瓜焖鸡。”
黄瓜还能焖鸡?于母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是萧可在什么黑心店吃了奇葩菜,还当成宝了。
她本想拒绝,但看到萧可那双因嘴唇微抿而露出的小酒窝,舌头顿时不听使唤:“行,你说怎么做,我来弄。”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其实萧可原本是想答应的,但开口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平头百姓,又是在友人家做客,不能失礼,才赶紧改了口。
于母疑惑地看着他,见他洗黄瓜时笨手笨脚,连胸前都溅到水,愈发认为这孩子被骗了。再想到儿子说他十几岁就在外打拼,顿时爱心泛滥。
刚要让萧可把东西放下,却看到他一手持刀,一手不断翻转黄瓜。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下刀的,脆而易折的瓜身已经多出了两列整齐交错的口子,方便入味,却又没有破坏食材的外型。
于母做了大半辈子的菜,除了电视,还从没亲眼见过耍得这么溜的刀工,顿时直了眼。让她来切的话也能成功,但却绝对没有这速度,得折腾上好一会儿。
这孩子刚才看着笨,现在又这么娴熟,怎么回事?
萧可不知于母心里泛起了嘀咕,只专注手头的食材。
他取过一只砂锅,将经过缠刀处理的两条黄瓜放进去,又拿了一小盆鸡块码好,末了洒一撮盐,又浇上半勺鸡汤和一点点鸡油。整个过程流畅之极,但把锅端到煤气灶上,他却犯了难:“阿姨,怎么开火?”
被他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看呆了的于母这才恍神:“要这样点火……”
滚烫的鸡汤很快再度沸腾。默默数了几息,萧可试着关火:“成了。”
新摘的黄瓜鲜嫩清脆,经过短暂的焖煮,那股特有的清爽香味不减反增,和土鸡浓郁的鲜香相交相融,中和了原本的油腻感,使得鲜者愈鲜。绿色本身是种清爽的颜色,与莹洁微黄的鸡块放在一起,无需再加什么佐料,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于母深深嗅了一口,不由自主说道:“能让我尝一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