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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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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儿呢?”石寒就水吞下一颗药丸, 问道。

对于自家庄主越来越习惯于如此亲昵地唤那个小孩儿, 红玉这几日也越来越习惯了,遂如实道:“应该一直在昙华水榭中。”

石寒蹙眉:“那这丸药?”

“是刚才冬青送来的,说是杨公子请庄主马上服下,安神的。”红玉垂眸, 盯着桌上余下的半盏水。

石寒沉默了, 良久,方道:“收拾得如何了?”

红玉闻言,瞥了一眼门外忙忙碌碌收拾、搬动箱笼家什的侍女和仆从,面有忧色:“庄主,您当真要搬到昙华水榭去住?”

石寒挑眉:“会有假吗?”

红玉一噎, 心道瞧您这架势,也不是假的不是?可您应该知道, 属下问的重点不是这个啊!

石寒的目光则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那个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了,片片血迹也被擦拭得一干二净, 可石寒还是觉得, 那血腥气尤在鼻端盘旋, 如何开窗、开门通风都散不掉似的。

“这里, 我不想住了。”石寒幽幽道。

红玉想起上午发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仍觉心有余悸。

“那小蹄……是她忘恩负义,对不起庄主。庄主也要顾忌着自己的身体,莫往心里去才好。”红玉道。

石寒没做声。

红玉担心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自顾自道:“庄主搬出去住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她又掂对措辞,试探道:“可到底要搬到哪处住,还请庄主再斟酌一二。毕竟,咱们寒石山庄大得很,光是庭院也不少于十几座……”

“你想说什么?”石寒打断她道。

红玉心一横,索性道:“那属下便直言了。纪恩当日所说,庄主您也听到了……”

见石寒神情未变,她才又续道:“纪恩说,那日行刺您的几名刺客用的是弩.箭,弩.箭之上还淬着剧毒。”

“不错。”石寒道。

“可是,纪恩也瞧得清清楚楚,那几名刺客用弩的手法,与后来……后来杨公子击倒刺客头目的指法同出一源。”红玉纠结道。

“你们怀疑谨儿?”石寒冷然道。

“这……”红玉更纠结了。

她本想说,“杨公子上午刚救了您的性命,属下怎么会怀疑她”,可脑中电光火石般突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是……杀人灭口呢?毕竟,杨谨那一掌取了杨芷苓至少八成性命。

“谨儿所学驳杂,世上武功无数,纪恩看走眼罢了!”石寒笃定道。

继而又道:“就算是这两种武功同出一源,巧合而已。谨儿的人品,我信。”

红玉哑然。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为了一个认识了没多久的小孩儿解释了这许多,还真是难为庄主了。

那个小孩儿长得漂亮,医术也好,对自家庄主更是好,红玉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她身为寒石山庄的总管,怎能不顾及庄主的安危?

“这些不相干的事,就止于此吧。以后,庄中再不许传这等闲话。”石寒肃道。

这都成了闲话了?红玉心道。对于自己成了庄主眼中“传闲话”的人,红玉觉得很受伤。

石寒到底不愿伤她自尊,遂话锋一转道:“芷苓的事,不要让她母亲知道。纵是她有错,她母亲也是无辜,还要照着过去的标准供养。这件事,你亲自盯着,不要出了差池。”

红玉闻言,心中顿觉凄凉,忍不住劝道:“庄主您就是替旁人思虑太多了,反累自己落下了一身病……”

石寒睨她道:“你这位大总管也是思虑太多了!”

红玉见自家庄主的神情,已有了两分笑意,知道她在调侃自己,也自顾笑了:“属下凡事都是只为庄主您思虑着呢!”

“呵,你倒是费心了!”石寒似笑非笑,了然道,“你还替本庄主思虑了什么?索性一次说了利落。”

“庄主当真要听?”红玉试探道。

见石寒快要失去耐性了,红玉默叹自己命苦,只好道:“杨芷苓的事,庄主便这般了结了?”

“不然呢?”石寒反问道。

“自然是要查出她背后是否还有主使啊!”红玉急道,“而且,她竟然……有了身孕,这事难道……难道不蹊跷吗?”

石寒眸子一凝,眼前忽的闪过几个时辰前杨谨癫狂落寞的模样,心口一阵酸疼感袭来。

“既然已经查出来是她下的毒,人又死了,这事就暂时放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待石寒话音落地,红玉便听不下去了,抢道:“庄主,这样大的事,关系到您的安危,怎能就这么撂手不计较了?这桩事,属下已经摸到了一些眉目。您给属下半个月的时间,属下一定为您查得清清楚楚。”

“不可!”石寒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道,“总之,这件事不得再继续查下去了!”

红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费力道:“庄主您是……是怕……那主使……”

石寒无力地闭目,身体向后倚在椅背上,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红玉知道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她着实心疼庄主的为难,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庄主还记得杨芷苓死前说的话吗?假……”

说到此处,红玉也觉得窘迫了。

石寒何等聪明,听到一个字,就联想到了杨芷苓恶毒的模样,以及那句“假凤虚凰”。彼时,自己正无力地依偎在杨谨的身前。

石寒凄白的面庞上顿时翻上了两朵红云。纵是她心无杂念,听到这等话,也不免赧然。

“假凤虚凰。这话我记得。”石寒转瞬间便回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仿佛说出口的话与自己毫无干系似的。

红玉见状,也不禁暗赞自家庄主好气度,曾经的大郑长宁大长公主殿下,怎会如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般扭捏不堪?

她心中佩服的同时,答道:“正是这个话……庄主不觉得此事奇怪吗?”

随即,红玉压低声音,又道:“杨公子女扮男装一事,庄中只有庄主您与属下知道,杨芷苓又是如何知道的?”

石寒的神情冷峻,沉吟半晌,方道:“此事万不可让谨儿知道了,堵她的心。我以后自有计较。”

说罢,她站起身,吩咐候在门外的秋意:“收拾妥当了,这便都搬到昙华水榭去吧!”

红玉凝着石寒的背影,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只觉自家庄主在意那小孩儿在意到了十分。怕是庄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昙华水榭。一潭碧荷。

杨谨修俊的身子凭栏而立,凝着满潭的绿意,不动亦不言,对身后不远处搬动箱笼家什的情形无动于衷。

“太阳落山了,临水小心风凉。”不知何时,石寒站在了她的身边。

杨谨恍然回神,侧身看向石寒,见她穿着碧色的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披风,眸若秋水,唇若点朱,仿佛那潭中的菡萏惊然绽放,美而不媚,自有一番风骨蕴含其中,令观者心生艳慕。

杨谨失神一瞬,旋又陷入到了自己之前的闷滞中,目光黯淡下去,轻声道:“庄主,你来了。”

“嗯。”石寒答应着,同时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良久,石寒抬手,拉过杨谨的右手腕,关切道:“伤口可都处置妥当了?”

杨谨抿了抿嘴唇,幽幽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石寒凝着那已经结痂的几处,脑海中倏的划过杨芷苓气急败坏的脸,心内恻然,道:“在我身边,总是让你受伤。我是你……我白长你这么多年岁,也是太无用了!”

杨谨慌忙摇头,急道:“不是的。你身子骨弱,又是他们攻击的目标,我很庆幸能替你抵挡了!我……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你被伤到哪怕一点点!”

她的神情太认真,也太急切,以她内敛寡言的性子,竟急着说出这等话来,可见心内该是怎样的波澜曲折。石寒听着,看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突感心惊,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的样子。

只听杨谨又颓然道:“其实,没用的人是我!我不该……不该出手那么重,她……”

石寒已料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忙道:“好孩子,那件事不怪你!一则是她先要伤的我,二则就是怪罪,也该怪罪我!你是为了救我才出掌的!”

“可是那个胎儿……”杨谨哽道,“那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啊!我是医者,怎么能……怎么能害死人……”

石寒听得心中难过,尤其是看到杨谨那无措又自责的模样的时候,简直心如刀绞。她于是也顾不得身份和所处的环境,轻轻拉过杨谨的身体,搂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柔声地在她的耳边安慰她——

“这不怪你,不怪你……那个胎儿至多不过两月,就是你当时破开了那人的肚子,那胎儿也活不下来的!你无须自责……”

身为医者,这个事实,杨谨怎会不清楚?然而,世间事就是这般没道理:看得清楚是一回事,而释然又是另一回事。

之前,杨谨被无边的自责萦绕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来:若不会武功,只懂医术,就只能救人,而不会伤人。可是若不会武功,前日在城隍庙中,又如何救得了女庄主的性命?

何况,杨谨早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她知道,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多救几个人就能够解决的。

然而,她没杀过人,她也不想杀人。当初在玄元派,被那些小弟子欺负到家,她也只是出手惩戒了他们,而没有下杀手。

杨谨觉得自己的内心矛盾极了,一面是想要精研医道以悬壶济世的医者,一面是想凭高深武功惩恶扬善的英豪。她却觉得自己哪一个都没做到。

就在她怀疑自己甚至怀疑人生的时刻,她得到了石寒的拥抱与安慰。那一瞬,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在眼前这人的怀抱中尽情地宣泄,所有的不快乐都可以在此时统统被忘却。

杨谨于是丢开了理智,放任自己伏在石寒的肩头,将不知从几岁时起便憋闷在心中的滞痛全都化作几点泪,蹭在了石寒碧色披风的肩部。

碧荷上霎时间沾上了几滴细雨,随即洇湿在了石寒的衣料中。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石寒温柔的嗓音回响在杨谨的耳边,她的手掌还轻轻地摩挲着杨谨脑后的青丝,如同对待世间最最珍稀的宝物。

杨谨难为情地抽了抽鼻翼,想从石寒的怀抱中挣开,又有些舍不得,涨红着脸,于是听到了石寒在她耳边的一声轻笑,如绵绵细雨滋润过干涸的心田。

石寒体贴地等着杨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才小心地松开了怀抱。

杨谨羞赧地微垂着头,有些不敢看她似的。

石寒觉得好笑,不忍令她难堪,遂宕开话题,淡笑道:“我让人搬了家到你这昙华水榭来住,你不会嫌弃我这老太婆吧?

杨谨窘然,心道你哪里像老太婆了?何况,能与你一同住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你呢?

可不等她想好措辞表达自己的欢迎之意,就见红玉急匆匆地赶来,绷着面孔向女庄主施礼道:“庄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石寒微诧:“何事?”

红玉扫了一眼立在石寒身旁的杨谨。

石寒了然,道:“谨儿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杨谨因着这句话,很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红玉却大皱眉头,却也回道:“属下刚刚接到的消息,杨芷苓的母亲……自戕了。”

石寒闻言,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幸而,杨谨眼疾手快,双手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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