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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阳光正好,处座携秘书离了规划设计局,讲究的外套使他泛着股高贵的学术气息。秘书打开车门,他登上顶配的抗震防弹轿车一路向南而去。

他隔过半掩的窗帘出神盯着一闪而过的街景,巡警、乞丐、报童、商贩、妓#女……人间百态,尽在其中。

离开闹市,提速又行了约五分钟,车子减速并稳稳停在一别墅门前,门柱号牌上清晰印着:建国南路339号。这是一座法式建筑风格豪宅,日光和云天令它更加绮丽、清新。处座下车,按了门铃,侍从开门接引,二人穿过精心修剪过的矮灌木进入别墅。很少有人知道,这幢异国风情浓郁的宅邸裹着的,是中华国事督察总局。

侍从只送到大厅,处座提着公文包与早在厅内候着的灰大褂寒暄了几句便匆匆上了楼,二楼一间宽敞的书房内,有重要的人物正等着他。

“局座。”

“若飞啊,来,坐下说。”局座看上去心情不错。

“杜处,请用茶。”秘书上过茶便关门离开。

杜若飞闻得秘书走远,便从衣兜里拿出页折好的纸递上:“局座,今天上午刚接到,职下觉得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妥当。”他放低声音:“从程国栋那条线传来的,这是详细情况。”

局座蹙眉阅罢:“你怎么看?”

“职下以为,稳妥起见,此情报须慎重考虑。”

“嗯。”

杜若飞清楚,局座发出的这种含糊不清的“嗯”,听起来像是不耐烦,实则是感兴趣。“就当前局势看,译出情报也确实符合日军妄图攻略整个中华的野心。毓陵、平州、湖泽,皆战略要地,毓陵是进入中部必经之路,平州虽小,却可阻挡我部增援毓陵,增援不及,则毓陵危矣,而湖泽则是江东第一城……”话到此处,他停了下来。

“他妈的……”局座低低骂了句。

杜若飞继续诚恳道:“虽然这不是按规定线路传递,真伪有待调查,但军情紧急,希望军方给予足够重视。”

“嗯。”这次的“嗯”清晰很多。

“职下已派人暗中调查,摸清师爷那边的情况,毕竟他不会贸然改变传递方式,希望这次是虚惊一场。”

“好。”局座满意点头。“程国栋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只有一个继子,程国栋不在了,就是他给我们送的信,人现在看在宁北监狱,等此事告一段落,再酌情安置。”杜若飞轻描淡写道。

局座忽然有些伤感:“可怜程老弟戎马一生,也没享个清福就为国捐躯了。我能坐上今天这位置,也是有他一份功劳在里面。”

“局座请放心,职下会妥善安排。”杜若飞会意笑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

夜晚的都宁灯火辉煌,杜若飞从局座的小洋楼里出来之后,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了个昏天黑地,不过是离开了不到两个小时,他的一亩三分地便堆满了待签文件。按他自己的话说:这要是自家买卖,早他妈发家了。

晚22时15分,号牌“宁0030”的轿车停在宁北监狱门前,高墙电网间,全副武装的警卫站岗巡视。这里的凄凉死寂与12公里开外的繁华夜市显得格格不入。

杜若飞与典狱长立在宁北监狱最隐蔽保险的牢房隔壁,而宁北监狱真正的典狱长则在其身后恭敬地陪着。

“你这冒牌典狱长还真会出幺蛾子。”透过眼前的单向玻璃,杜若飞能清楚地看到隔壁牢房犯人的一举一动。

“您就别挖苦职下了,当着真品的面,职下这赝品也该现形了。”典狱长浅笑道。

杜若飞回头看着真品典狱长和蔼道:“小冯啊,借了你的地方,多有打扰啊。”

冯狱长受宠若惊连连鞠躬:“处座您太客气了,您这是给职下面子,哪里是打扰,往后有什么需求您尽管吩咐,冯三儿随叫随到。”他又向典狱长恭敬地点点头。“职下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您言语一声。”说着他退出监控室。

“怎么打成这样?”杜若飞敛了神色,盯着牢房唯一的木床上躺着的展光照。展光照身上的刑伤已擦了药,用纱布包好。他平躺在床褥上昏睡,面目不甚清晰,一条薄被子随意地搭着,床边挂着的吊瓶静静为其输液,应是用做消炎或是维持生命。由于尚不能排除嫌疑,他的四肢仍被铁链锁着。

“他不配合。”身旁的声音冷静地回答,杜若飞清楚,自己这句话问得十分多余。

“你做得没错,是这小子太倔。”看着展光照一身的纱布,杜若飞低叹。“用了多少药?”

“少量的np9635和双倍的hp8835。”回答依旧毫不迟疑。

杜若飞迟滞了一下,“哟,这么能扛,能把你逼到这份上,听说你俩还过了两招。”

“是,职下也没想到。”典狱长有些无奈笑了笑,“不过,跟我斗,他还嫩得很。”

“呵呵,你呀,总是这么苛刻。得了,我就是来看看,等过两天没什么事了,就送去医院好好调理吧。国栋兄就剩这么一个儿子,我们也不能亏待了。”

“是,处座放心。”

“对了,你改日到我那把那支fn30取走,找机会还给他。”杜若飞指了指牢房。

“职下明白。”典狱长看着杜若飞深邃的眼睛。“若情报无误,物归原主;若情报不实,还他一颗子弹。”

“好!”

隔壁牢房的展光照沉重睡着,全然不知两米开外的另一间屋子里,两双眼睛正以各自的神色观察并悠然讨论着他的死生去留。

八月的最后一天,杜若飞依旧重复着他每日枯燥却紧张的工作。典狱长正站在他办公桌前,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杜若飞抬头瞥了他一眼:“你是来要东西的。”

“是。”他倒不在乎被看穿。

“每次你问我要东西的时候都是空着手过来,空手套白狼。”杜若飞推开眼前杂乱的报告假意斥责。“说吧,要什么?”他摊开手,意思是这屋里你看什么好就都拿走。

典狱长依旧昂首肃穆:“处座,职下想要一个人。”

“你小子,不是说好要东西吗,怎么变成人了,谁啊?”

“展光照。”

杜若飞毫不意外地抿了抿嘴:“驳回。”

“处座……”典狱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杜若飞淡然看着他:“百里啊,展光照现在嫌疑洗清,我们不能再纠缠着人家不放了,过几天等他出院了,我找人事处的人给他安排个好点的地方,这次的情报传递,他功不可没,我们不能委屈了对党国忠诚的人。”

“既然处座已有打算,职下恳请能将其吸纳进情报处。”

“哦?”杜若飞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他背景清白、具备做情报工作的基本素质,能独自穿过敌人封锁区、甩开治安队追捕、懂得基本的伪装,也有相当的枪械使用和格斗技术,更重要的是,他忠诚、坚韧、受得住折磨。如果不是中途被职下拦截,他应该已经安全将情报送到了。”典狱长平静叙述。

杜若飞认真听着自己最得力的下属对一个普通人的评估。

“职下认为,以他现有基础,经过专业、严格的训练,定能成为优秀的战术情报员。因此,请处座考虑。以上。”

“嗯,你说的很客观,他侦察兵出身,行动能力必然占优势,但相应的,正因为出身军队,正规军的臭脾气想来一点不剩地沾了个遍,想想我的老同学我就能猜出来这个展光照是个什么样。这样不服软、一身毛病的硬骨头,你驾驭得动吗?”杜若飞关切道。

“职下听说,今年的特情训练班正在招生,职下申请担任教官,并顺带帮展光照报个名,不知处座意下如何?”典狱长礼貌地回答。

杜若飞“呵呵呵”地笑起来:“鲁齐总是跟我念叨你,想让你过去给学员们露一手,这回好了,自己送上门了,这小子知道还不得乐死。”他十指交叉,正色道:“特情训练班讲究个自愿,只要他本人愿意,我、局座,都没意见。”

“多谢处座。”典狱长敬礼。

“我再多嘴问一句,如果你这个教官无法拔光他这一身的刺,或者最后对他的评估并不理想的话,怎么办?”

典狱长笑了笑:“杀。”

杜若飞点点头:“痛快。”

9月1日,上午08时整,都宁市第五医院的医护人员准时查房。

四楼东边第三间的特级病房内,展光照漠然看着视野内俯视着自己的主治医、两名护士以及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看守。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天被转移到医院,到底要被困在医院多久。通过有限的线索和感知,他知道自己先前待的监狱并非被捕时的那所,狱警从不拷问他,也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负责食水和基本的照料。由于身伤难耐和精神疲惫,他的监狱生活多是在昏睡中度过。后来,医院生活突然开始,同样的,他不清楚医院的名字、地理位置、甚至医院所坐落的城市。只能通过房内的陈设、每日楼下传来的不同人、车声推断,这绝不是个普通县城,小地方从不会有救护车频繁往来。

主治医翻了翻他的眼皮,偶尔会问他一些诸如“是否头晕恶心、失眠”等不咸不淡的问题,然后兀自在本子上记下什么。护士帮他量体温、换药、注射药剂,她们之间没有交流,也从不与他闲聊。他早已放弃询问“今天是几号”、“把你们领导找来”……这类绝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的蠢问题。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白大褂及屋内所有的物品上从未出现过任何有价值的文字,允许他接触的物品也只有碗筷及食物。厕所设在隔间,开门就是,全程有看守押着,他接触不到任何外人。

医生又掀开被子,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展光照的手被铐在栏杆上,因而只能一直盯着他,从他的眼神来看,伤口的情况没那么糟。

例行公事结束,护士们一会儿就会来给他注射医生规定的药剂。

他默默靠着枕头,晨起依旧头晕不止,所幸呕吐已经消除,他不必每天三顿饭地吐个不停。自从到了医院,不知是光线缘故还是药物作用,他开始失眠,再没有在监狱里的渴睡。他曾向医生提出这个问题,但对方显然不想理他。

门被推开,算时间不应该是护士,他侧头看了一眼,身体瞬间警戒起来。

“你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来人正是典狱长,他以评价者的角度审视着消瘦了一圈的展光照。

“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展光照压制着怒意。

“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让任何疑犯死去。”他走上前,揭了纱布看着里面狰狞的伤口。“在审讯室里,给你用过控制神经类药物,所以,你现在的神经很脆弱,不适合再接触任何相似类型药剂,比如吗啡,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我不是奸细,放我离开。”展光照不理他长篇大论,单刀直入道。

典狱长自己拉了椅子从容坐下,浅笑道:“你的情报很准确,军方减少了很多损失,我代表情报处感谢你。”

“我……”展光照怔住,颅内嗡嗡鸣响,一阵恶寒令他打了个寒颤,他竟然在毫不知觉中将师长临终嘱托的重要情报招了出去……他的表情极不自然,再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他不清楚该庆幸这情报被己方获得还是该悲哀自己的失信无能……

他的心思被典狱长瞧得一清二楚:“不甘心?你不用摆出那种脸色,没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抗不过药剂。”

展光照有些沮丧,但他绝不想在这个恶棍面前表露:“既然我是清白的,那就请你们尊贵的情报处别再纠缠我。”

“这没问题,我今天就是专程来问你出院以后的打算的。”

“归建。”展光照耐着性子回答。

“归建啊,这可不巧,我来之前去调你的军籍和档案,结果人家查了半天告诉我此人阵亡……”

“什么!”如果不是手铐铐着,展光照差点从床上窜起来。

典狱长从袋子中抽出一份档案放在展光照身旁,又掏出钥匙给他打开手铐。

展光照顾不得头晕,拿起档案仔细看起来,他的手有些哆嗦,打在他名字上的鲜红印戳赫然两个字:阵亡。

“凭什么!我还活着!”他咆哮起来。

“据军方报告,第5师全体阵亡,番号撤销。这不是秘密,你可以去查。”

“……可我还活着……”

“从档案角度,你已经死了。”典狱长面无表情道。

展光照默然凝视着自己被强行判了死刑的档案,他恨不得将它撕得粉碎然后全部摔在身旁这张乌鸦嘴的脸上。

“换个职业吧,你还年轻。”典狱长劝道。“我们愿意在都宁,也就是这,介绍份工作给你。”

“不需要。”

“不,你需要。因为除了在这里,你找不到任何的工作,没人会给你工作。”典狱长与展光照怒火中烧的眸子对视。“保密法规:‘所有接触过情报的人,无论何种身份,必须在情报处的监控下过完至少三年的保密期。保密期限视情报级别增加。’”

“三年!我是军人,让我眼看着国土沦丧我做不到!”

“你现在不是军人,你只是病人。”典狱长指了指他身上肿胀的伤。

“但我是中国人!”展光照吼了过去,他不忌惮激怒这个带给他一身伤的禽兽。

典狱长轻叹口气,笑了笑:“还有一种折中的选择,既让你这个称职的中国人守卫国土,又让我们这些不近人情的家伙们执行法规。”

展光照狐疑地看着他。

“加入情报处。”典狱长的声音很清晰。

“让我像你们一样做特务,当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展光照恼火。

典狱长在他前胸轻戳了一拳:“你说什么?”见他疼得直抿唇,方才没戳第二下。“按你的逻辑,程国栋也是特务,也是只龌蹉老鼠,你作为他儿子,又是什么?难道是见得了光的猫吗?”

展光照捂着痛处不说话,他思念程爸,但这却是他最不愿提起的话题。

明知道他不喜欢,但典狱长偏要继续下去:“我知道,正规军大多不喜欢搞情报这种偷偷摸摸的工作,他们喜欢真刀真枪光明正大去实现兵者诡道的古训。但当代的战争离不开情报,高效率的情报工作不亚于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我们的军队并不弱,但为什么还会出现今天之局面,武器低人一等、国内牵制过多都只是一方面原因,还有一层原因是很多人看不到的,日军在大举进犯之前的十年一直派人渗入我国内,搜集各行业情报、测绘详细地形图、他们甚至比我们自己还要了解我们的国家,相比之下,我们对他们知之甚少,这样的双方打起来,结果可想而知。”典狱长摇了摇头,站起身,踱到床尾。

见展光照沉默,他双手撑着栏杆继续道:“程国栋则清楚意识到这点,将情报工作做为自己的职业之一,没有更高大的原因,只有一个目的,让你们这些小虾米将在战场上少死几个,如你所知,他原本的家小死于战乱,而你这个半路进门的儿子也当了兵随军打仗,他别无选择。所以,你不该排斥情报工作,这是你父亲为之奉献生命的事业。”

展光照与他对视:“你想让我相信你,然后跟你们同流合污?”

“你对我有成见,这很正常。”阳光投在典狱长墨绿的制服上,将他肩上的两杠三星照得闪亮。“不过我要告诉你,其一,在永兴县,我代表督察局情报处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审讯嫌犯,所以,情报处不会对你的伤做出任何补偿和道歉;其二,就我个人来讲,你若想报复、单练,我随时奉陪。”

“好,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趴在地上认输!”展光照狠狠瞪着他。

“一个一夜之间被我放倒两次的人还敢妄谈胜利?”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屋内僵局。“护士来输液。”门外的看守报告。

“进来吧,别耽误人救死扶伤。”典狱长发话道。

年轻的护士推车进入,怯生生看了眼抱胸立在窗前的军官,便忙活起来。

“侧过去。”她拿起吸满药剂的针筒和药棉,朝展光照吩咐。

展光照看盯着那只针筒,迟疑一番,终于还是侧卧过去,他知道那个丧心病狂的典狱长在看着他。护士一把拉下他裤腰,在其裸#露的肌肤上寻好位置一针刺了下去,很快完成了肌肉注射。护士拔针,用药棉按过,展光照赶忙把裤腰拽了上来。

典狱长一言不发,只是观察。

护士很快为他打好吊瓶,便迅速消失在典狱长不冷不热的目光中。

典狱长走上前,拧过吊瓶标签,瓶内气泡正按固定频率一颗颗匀速升起。“这是用来舒缓神经、消退审讯药剂后遗症的药。很难受吗?”他发现床上靠着的展光照面色发白,抿唇忍耐着,只用摇头来向他示威。

“哼,疼就喊,不用憋着。”典狱长轻笑,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死倔的家伙有点意思。“还是那件事,你现在有三条路可选:第一条,拒绝我们分配的工作,在监狱里老老实实呆上三年;第二条,在我们分配的单位做三年的安保工作,没有出差和休假;第三条,进入情报处,通过训练考核之后,圆你的报国梦。没有第四条路。”

“我知道,第四条路是死。”展光照镇定望着他。

“知道就好。”典狱长笑得图穷匕见。

“两天以后,当你不用再扎这瓶药时,我还会再来,到时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无论第一种还是最后一种,都会成全你。”典狱长收走展光照床前的阵亡档案,他要告辞了。

展光照转头凝视着他和他手中的档案,沉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我跟你去情报处。”

听到这句话,典狱长微笑道:“一言为定。”

展光照撑起身体,紧握着拳,乌黑的瞳直视对方:“我不会输给那些连前线都没见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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