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共浴
那是一个坚固的牢笼,它的缝隙不小却不可能让人通过,但是那些汹涌的,可怕的水却可以。
被禁锢在牢笼中,目所可见的范围是扣着镣铐的手脚,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因为被装在牢笼里,而且被沉入了深深的水下。眼睛勉强能够睁开,呼吸则一直受阻,就那样感受着大量的水涌入身体,然后逐渐窒息,逐渐流失生命力,最终死去。
……不,不是最终。
就像没有终点一样,总是在最终失去意识后又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却仍然是在这牢笼中,依然在深不见底的水中,然后新一轮的噩梦又开始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他平静地想着,然后又在新一轮濒死的感受中闭上了眼睛。
……咦?水,不见了?
倏然睁开眼睛,无论是镣铐,牢笼,还是那片水域,统统都消失了。
在耳畔响起的有国俊的呼噜声,还有国行细细的呼吸声。
这里是,本丸,来派的房间。而他,萤丸,正好好地在这里。
睡前摆在睡铺旁的小灯依然恪尽职守地亮着,整个房间里仍被萤火般的亮点所笼罩。
想要见她。
这个时候,想要见到审神者的欲望空前绝后。
萤丸绝对算是行动派,如此想着的他轻手轻脚地从被褥中起身,不过黑暗的环境他几乎无法看清路,于是揣上了那盏审神者送予他的灯。
午夜的本丸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沉睡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的萤丸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审神者现在,应该也是在睡觉的吧。
为了自己一时的念头去吵醒她,怎么想也太过了一些。
但是他已经站在了审神者房间的门口,正如他所想的,门的缝隙中没有透露出一点光亮,里面黑漆漆的,她应该早就睡下了。
……算了,还是回去吧。
他低着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灯,萤火在他的寝衣前飞舞着,就像受伤时聚集到他身边为他治疗的萤火虫们一样,又有点那个时候审神者为他创造出来的灵力萤火虫群的样子。稍微得到了一点点慰藉的萤丸抬起脚步,打算离开。
——等一下。
忽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的萤丸骤然停下。
将耳朵贴上门,他屏息,静静地探寻着房间内的声音。
……没有一点点声音,连人睡觉时惯有的,或重或轻的呼吸声都没有。
轻轻地,尽量无声地打开房门,萤丸努力地看向房内,点点的荧光也溜进了室内,努力地帮助萤丸。
她不在房间里。
在午夜时分,本应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憩的审神者,并不在她的房间里。
脑中一下子被各种乱糟糟的猜想所填满的萤丸咬了咬嘴唇,将审神者的房门关好,他开始快速而又安静地寻找起审神者来。他一开始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也不可能带着自己的本体刀在本丸里晃来晃去,现在他稍微有些后悔了。
……如果她真的遇到危险了,那就以身为刃好了。
这么想着的萤丸,又加快了自己跑动的速度。
“……温泉,亮着灯?”经过本丸的温泉所在地时,萤丸注意到那里传出了微弱的光亮。有点难以相信审神者会选在现在去泡温泉的他忐忑地接近了那里,在进入温泉所在的帘子后之前,他看到了摆在外面的洗衣篮。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审神者的头巾,黑色的长裙,以及她的面具。
知道她无事的萤丸松了一大口气,正要离开温泉的那一瞬,他全身僵住了。
审神者冷静地出声。“萤丸?”
声音是从帘子后飘来的,间或还有水被拨动的声音,说明审神者仍待在池子里,并没有从水中出来。
那她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被尴尬给冲刷到了角落里,背对着帘子那一端的萤丸的全身绷得紧紧的。“是,是我。”
那边又沉默了下去,这让萤丸更加无措,就在他努力地思考着措辞应该怎么样向审神者道歉的时候,她才开口。
“你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来找我,发生什么了?”很简单的话,却让萤丸的表情骤然一愣,然后变得极为柔软。
“……我做噩梦了。”他委屈地说着。
审神者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和话题毫不相关的话。
“你也来泡温泉吧。”
…………………………………………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就在萤丸惊慌失措想着自己是答应还是答应还是答应的时候,审神者下一句话把他的惊喜给掐灭了。
“我对面的温泉是空的,中间也只隔着木墙,那样我们也能正常交流。”
……好的吧。
“那我马上过去哦!”向审神者说了一句之后,萤丸就像怕她反悔立刻从水池里起来一样,快速地跑向了另一端的更衣室。
“是么……一直被囚禁在深水中的牢里,无法动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着痛苦,循环往复。”审神者总结着萤丸讲述的梦境,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嗯。”萤丸将身体完全泡入水中,身体倚靠着木墙。“但是,那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绝望的感觉。”
“很平静。就像我不是在经历那么痛苦的事情,而是接受自己的职责一样,没有什么触动。”
“但是我醒过来之后,才突然生出了绝望和害怕。”
“所以,想到来找我么?”审神者那边的水声接连不断,像是她不断捧起水又让它们落下一样。
“嗯。想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会特别安心。”萤丸将脸埋了一小半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这还真是让我开心啊。”审神者似乎笑了。
“那,你为什么半夜会来这里呢?”萤丸的心情早就平复了下来,也有余裕去询问审神者了。“你也做噩梦了吗?”
“半夜醒了而已。”审神者简单地回答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水声仍在持续。
“……你在玩水吗?”萤丸倒不是对审神者那边一直传来的水声感到厌烦,只是单纯地好奇她在做什么,但是他能想到的好像也只有并不适用于审神者形象的玩水了。
“我在洗头发。”
险些把“你原来有头发的么”这句话说出来的萤丸想了想。“那为什么平时都要戴头巾呢?”
“不太方便。”审神者似乎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抛出了一句非常具有爆炸性的话语。
“之后你要去我那里睡么?”这句话立刻引得半个头埋在温泉里的萤丸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像是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歧义一样,审神者在萤丸的咳嗽声中正经地解释着。
“虽然你的梦并没有像上次五虎退一样严重让他陷入梦魇,但是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为你诵经清心比较好。”
她那么说,萤丸也自然就不会拒绝,本身她就是为了他而考虑的,单纯的关怀之情,让萤丸既感觉到幸福,又感觉到了些许失落的情绪。
“那,我先起身了。”只是单纯的通知而已,审神者那边传来了出水的声音。“我会在你那边的出口等你,你慢慢来就好。”是衣料相摩挲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正认真地听着的萤丸一下子涨红了脸,“哗啦”一声整个人钻了下去。
不过想到也许能够至少看到审神者的头发是什么样子的他又匆匆忙忙从水里钻了出来,准备擦干身体快点出去。
“嗯?”在他的洗衣篮里盛着的浴衣上,放着一朵青白色的花朵,那花他是曾见过的。被梦魇纠缠过的五虎退,就曾经从她的手里得到了这样的花。
只是,还是不知道它的名字,稍微有点遗憾呢。
将花朵珍重地收好在衣服内侧,萤丸又快速地收拾好自己,跑了出去。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审神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打扮,黑色的长裙,白色的头巾,以及盖得严严实实的面具。
“不是说不用那么急么。”审神者主动地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拿着他的小灯。“我不会丢下你的。”
萤丸只是笑。
“我也不舍得让你一直等我呀。”
似乎是没料到萤丸会这么说,审神者轻笑了一声。
“那我,还真是幸福啊。”
“嘿嘿嘿,那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