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事隔数日,正当微风轻拂、浮云淡薄之时,谢府门外停了两骑。
当先一人撩了袍子下了马,轻扣两声朱色大门,就见里边应声而开,门房正当不解地看向来人,后头那小厮却已然上前,正是自谢府府中之人。
程娇听玉梅进来禀报说润州来人的时候,那人已被谢衡请到了昭文居说话。
来人便是冯舅娘那庶子,也是已逝的钟老爷妾室所出的长子钟宇侑。
钟宇侑虽然本事不大,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交游广阔,擅说话、会来事,竟还真叫他给人按到了衙门里领了份差事,做了典使。比起来,他的另两个弟弟就差得远了,文不成武不就,又终日游手好闲地,只能在润州这弹丸之地做着混子。
身为庶出长子,且在钟老爷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钟宇侑继承了他为数不多的薄产,最值钱的不过是他们钟氏唯一的一所三进的宅子!
钟宇侑既然光明正大地继承了它,于情于理也该赡养嫡母冯氏了!
也确实,钟宇侑同冯氏母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后来又娶了在润州做着丝绸生意的姓蔡的人家。也是他有眼光,在衙门领着差事做着小官吏,月俸不高,可名声好听,别说百姓了,就是地头蛇等闲都不敢惹他,如今再娶了商户人家,钱财有了,又在润州小有权势,房子票子哪样都不缺,自然乐得奉养这对儿母女。
对冯舅娘来说,没有亲身的儿子,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看在钟老爷的份上,钟宇侑别说不敢怠慢了她,便是以他大咧不计较的性子,哪怕他媳妇蔡氏再多有闲话,总也不会真苛待了去。当然了,该给她该敬她的,一样也不少,但想要别的或者更多的,也是一样都没有。
冯舅娘固然看着这庶子膈应,她闺女钟妙彤的嫁妆也不见得多,毕竟钟老爷留下的家产就那么薄薄一些些,这些都是唬不了人的,所以眼见远在会稽的小姑子这般自在,谢府到如今又是这般大富大贵,她这才起了那心思……
钟宇侑这日刚从衙门下了匙回府,蔡氏就急急巴巴地领着会稽来的人上前,攢着眉头听小厮从会稽捎来的话,这一听,顿时就坐立不安了,哪里还能等到第二日,忙遣人去衙门报备,自个儿就带着人骑马前往会稽。
这会稽的亲戚,严格说来还是钟宇侑的姑姑,在当年钟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两家关系近,互通有无,做姐姐的也会帮着钟老爷这个弟弟,后来钟老爷过逝,虽不至于断了来往,到底是有些生分了。可哪怕在钟府再困难的时候,钟宇侑都没想过去求到会稽郡……
亲戚的情分总是会淡的,常去打搅,这情分便回越来越薄,钟宇侑可比冯舅娘有脑子多了,他们府里如今瞧着慢慢地好了起来,可日后什么风向谁知道?万一真有个大事,看在往昔情分上,他上门去求一求,钟老夫人也会伸把手,哪知道这就叫他嫡母给搅合了一通,把这点子情分耗得是干干净净!
蔡氏或许没听出来,他可瞧出来了,虽然明着不过捎句话的事情,可那话中的意思,不就是已经烦这冯舅娘母女了吗?
这还叫他如何等得住?还来不及准备,待到天明,立时就出发了!
钟宇侑一到谢府,就被谢衡请去昭文居叙旧了。
对于表亲这一脉,谢衡幼年时期也是见过的,到如今早就不大记事了,依稀还想得哪几个人物,但名字什么的也早就记不太清了。这会儿把钟宇侑迎了进来,坐到书房、说话叙旧。
钟宇侑此来,就是为了接冯舅娘母女回润州的。谢衡并无不可,顺着他意思遣了元月去杏园知会,顺道帮着冯舅娘整顿。
待冯舅娘和钟妙彤见了元月,心中不由地一紧,再等元月道明了来意,哪里还容她们犹豫不决?
谢衡办的这事雷厉风行,此事府外马车都候着了,就等着冯舅娘母女出行,可以说是准备就绪了……
钟妙彤甫一听后,仓惶之下,在众人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陡然奔走了出去,杏院里一干丫头都愣了,还是元月回过神,吩咐莺歌儿看着冯舅娘,自己提了裙子就跟上去。
元月见钟妙彤走的是素心斋的放心,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急忙跟了上去,直至素心斋,竟见夫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娘正忙着,表妹若有事,不妨对表嫂说。听说润州来人了,往后表妹还惦记着情分,可要时常写信来呀。”程娇掀了掀眼皮子,看到元月傻愣愣地站在素心斋外。
从谢衡遣人叫了马车起,程娇就来了素心斋。她并不妨钟妙彤会过来,但还是稍稍有些顾虑钟老夫人的心情,毕竟是娘家侄女……总之,得早早地将人送走才好,省的夜长梦多!
钟妙彤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表嫂便有一些难言的心虚和气短,一路跑来气都不带喘的,可到了素心斋,见了钟妙彤,她就有些提不上气来,就是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我来给姑姑辞行。”
“对了,娘还给表妹备了份嫁妆,表嫂这儿也添了妆的,届时一并让人捎带去润州。”程娇上前,轻轻拉起她的手,不由地一叹。
钟妙彤瑟缩了一下,也就由着她,任她把手心抓在手里了。这副模样,还真有些可怜……可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旁的倒还罢了,偏偏她这点儿小心思,全动到人家有妇之夫身上了,仅这一点,她程娇也得给她掰正了不可!
对着元月投去一瞥,再硬是送了钟妙彤两步:“表妹此去,也不知日后什么时候相见,听说你兄长对你们娘儿俩多有照拂,表妹回到润州只安心备嫁就好,听表嫂的,虽然嫁得远了些,但日后定然是不差的……”
钟妙彤耳朵里听着絮絮的说话声,那声音遥远得她听得都有些朦胧。但她知道,此刻她大势已去,姑姑再不会一如从前那样怜惜她了……
好歹做了这一场亲戚,钟宇侑一句话未说,搀着冯舅娘上了马车,在一车厢惨然不乐的古怪气氛中,同谢府上下道了别。
别看冯舅娘平常一副炮仗的性子,真到了事头她就痿了,左右都定了回去事宜,就是钟妙彤也给押着反驳不得,一脸暗淡地爬上了车驾,她还能有何话好说?只得随这个庶子回去了。
总算是将人给送走了,程娇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便一脸惬意的去了回厨房,让厨子备的老夫人的晚膳中,额外添了份栗子糕。
钟老夫人一直都很爱吃栗子糕,可这个多吃又不好克化,程娇也是见近日事多烦扰,这会儿就想着光她一人松快不行,索性去哄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就这般波澜不惊地过了两日,谢衡也逐渐对苦劝钟老夫人一同去京城的事放弃了,程娇得了示意,让玉梅领着东院的丫头开始清点库房,至少该带什么留下什么得心里有个数。
常福家被程娇给打发了,但管家常伯尚在,程娇虽然免了他责罚,但府中要紧的事却不再很支使他了。厨房那犯了事的孙妈妈倒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知道如今再惹不起程娇这当家夫人,急忙表了忠心,程娇便看在吴妈妈的份上,暂且又放她回去,只又提了厨房另个周姓的嬷嬷管那一亩三分地。
不管怎么样,像吴妈妈这般陪着老夫人的,几十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的面子总是要卖三分的。何况近身服侍的,都是有感情的,老夫人一时三刻也离不得她,程娇卖了她这个好,饶了孙妈妈一回,她也自当更用心地服侍钟老夫人了。
这回要离开,想来想去谢府还是缺了人服侍,杏园的莺歌儿和新入府的团花、锦绣也被叫了来,原来是想着莺歌儿伶俐,送到书房服侍正好,可既然打算入京,便不好都带了去。她将人招到跟前,让团花和锦绣随玉梅下去安排。
此行,玉梅定是要随她去的,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倒是离不得这好帮手了。还有那一对双胞胎玉莲和玉秋也是,今已□□了送上来,做着门房听候差遣。这几人都带去,元月势必得留在昭文居管事,她院子里就留了玉枝和团花、锦绣来,一并的还有几个洒扫的小丫头和仆妇,旁的还是轻便罢了。
正当阖府上下热火朝天地安排入京事宜,谢衡却在昭文居里拆了一封由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件。信是谢徵遣人送来的,内容写的是,有人弹劾骠骑大将军程令,害死了良家妇人……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郡太守府中新纳的妾室!
近几月来,江府只纳了一个妾,就是江迁的五姨娘李艳君——程娇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