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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始知人间有地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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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夕刚一落地,迎面就被鲜红的热血溅了一脸!

震惊中抬起头。

只见空旷的土洞里,地面上横着十几具新旧不一的尸体。旧的已经开始腐烂了,新的却还连手指都会抽动。

斑驳的洞壁上,满是陈年的黑色血迹。

空气中隐隐有海水的腥味,和血的腐臭。

在那一地尸体的中央,一个赤.裸上身的少年正从一具尸体上抬起头来,口中一排锋利的牙齿,正咬着一段滴血的脊椎。

鲜血飘飞,那少年在淋漓血雨中,享受似的仰起头,发出一声绝不是人类的嚎叫“呜——”

然后似乎是发现了刚落下来的三人,他就那么叼着脊椎,回过头露出一个残忍而邪恶的笑容。

杨夕汗毛直竖,抬手就要上天罗绞杀阵的大招。却发现灵力已然告罄。

再回神时,已经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的双眼。

好快!

杨夕根本没眨眼,却压根没看清这少年何时到了近前!

抬脚就踹,正对上少年挥过来的利爪。一股巨力从脚下传来,清晰的听见膝盖骨发出“咯吱”的声响,只在空中稍一停顿——

杨夕仰面被轰飞了十几米,不受控制的在地面上滚了十几圈,裸.露的左臂骨骼与地面刮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正在此时,少年背后的甬道里,猛然亮起刺目的光华。

杨夕被那光亮刺得流泪,却完全不敢闭眼。只怕那少年再来一掌,自己小命就要玩完。

于是,他看见那少年像遇到天敌似的耳朵一动,纤瘦身形拧成一抹不甘愿的剪影,两腿一蹬,窜入了另一侧的甬道。

“……妖修?”杨夕浑身大汗淋漓,这才侧过头向宁孤鸾求证。

江淮川也一直睁着眼睛,此时才敢松一口气,抬手遮挡一下:“我的亲娘,那是什么动物化的妖,这要是没人救,几乎全哏儿屁在这儿了……”

那甬道里里的光源似乎是很远便亮起来,因为直到此时,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才渐渐传来。悠哉悠哉,并不急促。

“哈,不知道今次送进来的新人,油水够不够厚,身上能不能刮出点好货!”

“闭嘴吧!又被那小狼崽子抢先了,还有个屁的油水!”

江淮川舌头一打结儿,喉咙里“咕噜”一声。

杨夕这才注意到,满地被咬得稀碎的尸体上,没留下任何一件衣裳、鞋袜。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到底什么地方?”

惊惧间想要站起,却发现刚刚受力的膝盖错了位,疼得“嘶——”了一声。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半蹲着不动的宁孤鸾,终于僵硬的开了口:“再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这个地方,好像所有的法术和天赋神通,都是使不出来的。”

一瞬间的静默。

江淮川显然立刻试了一下。

然后他骂了一句“操!”

……

夜城帝君被气疯了。

原因有三:

其一,他严阵以待那柄叫“九日耀天”的宝剑,而那宝剑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路绝尘的飞走了。

其二,他的本命魔蛟被那小丫头偷了,一并带进了死狱。

其三,那个死丫头是白允浪的徒弟……

卫明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是不是欠了白允浪银子没还?

所以这辈子任何事情跟这仨字儿沾了边儿,就必然要倒上一番大霉运。旁人只以为他当年奔着成名,才自不量力去围杀白允浪……妈的旁人知道个屁!世间谁见过哪个魔道修士是爱名儿的?

他要真不知自家的斤两,哪会许了那些好处,雇了那么多人去帮他围杀白允浪?

白允浪当年干的,那是人事儿么?

卫明阳胸腔震动,想起当年之事,眼看着双眼泛出丝丝血红。

“帝君,我们……要不去找昆仑讨个交代?”从刚刚就一直站在夜城帝君背后默默酱油的侍童少年终于出声了。

卫明阳皱眉不语。

他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样讲,因为这南海死狱,据说是昆仑的鬼修残剑一手打造的,号称“有进无出直到死”,是整个修真界最牢不可破的监狱。只有穷途末路的邪修和逃亡者,才会自请入狱,或者被人追杀到入狱为止。

并且在里面与怪奋战到死,把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价值,贡献给抗怪事业。

这座监狱建成至今三年,也的确是无数人走进去,却从没有人走出来。修真界已经默认了,天大仇怨杀到人主动跳进去,就算了结。

可问题是他不能没有本命魔蛟,而他也不能去找昆仑把人放出来。

他跟白允浪有仇,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

而昆仑话事的残剑……卫明阳并不信任他“大义为公”的操行,反而对他的不择手段颇有耳闻。

卫明阳一闭眼,冷笑一声,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出不来的监狱?

他卫明阳一百岁结金丹,三百岁成元婴,以微末人身在众多真魔间一路杀成正果,人称一声“帝君”!

他唯一人的生经验就是——不信邪!

于是,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不,我们进去。”

阵光闪过,卫明阳与那小小侍童,消失在死狱的入口。

随着二人的消失 ,就在他们站立的地方附近,一顶黑色斗篷掀开来。

“哎哟,这卫明阳可真是个虎的!”

梅三公子很不体面的蹲在那阵法入口上,使了诸多办法,却怎么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折草娘委委屈屈跪坐在一旁:“三娘,人家手指头烂了……”

梅三公子头也不回:“活该!”

折草娘一窒,然后开始小声哼哼。哼了半晌见没人理,忽又想起一事:“小乖乖呢?”

“死了。”梅三一双黑亮的招子依旧盯着那阵法,语气平淡,似乎死个把儿人全不放在心上,“刚才那小麻雀落地化形,一脚踩死的。”嘴角一扯,扯出个狞笑:“那小家雀儿狠着呢!”

折草娘顿时炸锅:“他怎么敢?!”

梅三似乎终于不耐烦了,抬手一折扇甩在脸上,直接把折草娘扇飞了三丈远,连滚十几圈,震惊的抬头看着几乎陌生的老友。

“手指头烂了?我要是没来,你脖子上那颗头现在都烂了!”梅三站起身,一步一步,踩着阴狠的拍子迈过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那修行路数都不是正道儿,想要活得长久,就得低调做人。你呢?什么香的臭的全往床上划拉,昆仑那是你惹得起的吗?卫明阳不惧昆仑,那是因为昆仑要保他这个天下第一正魔的名号!你那名声,昆仑没有直接上门诛杀,已经是看在你亡客盟全派都是散修的面子上了!”

梅三在折草娘的面前低下头,一把折扇端起折草娘尖细精致的下巴,声音里有些消沉:“阿草,你我是过命的交情。可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豁出命去救你。”

折草娘一惊,一把抓住梅三的手腕,“三娘,你要不管我了?”

梅三公子手腕一抖,甩开了折草娘,连带着掐了个小法诀连袖子上染的血都抹了。

一双眼幽黑幽黑的看过来,“阿草,我只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不能进阶的元婴。”停顿了片刻,慢慢的道:“再有下次,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正在决裂的二人不曾注意,巷子口的一小片影子忽然贴着墙立起来,那影子显然的比旁处要黑。

“嗖嗖嗖嗖——”一路扑过来。

就在折草娘震惊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影子忽然跳起来,化作一个没有腿的半截儿尸修,猛的抱住折草娘腰身奋力一扑,直直落向死狱的入口!

伴着恶狠狠的一声吼,嘎嘣脆生:“小爷说了,那事儿不赔钱跟你没完!”

眼看着折草娘魂不守舍被扑了个正着,直通通落下死狱的入口。

梅三一惊,漂亮的眉眼也失了一直以来的淡定,“阿草!”

只是片刻的犹豫,便一跺脚:“罢了,只当我上辈子欠你的!”跟着跳了下去。

刚刚还要桥归桥、路归路的人,转眼就又舍生忘死的管上闲事了。

如此两面三刀,食言而肥,真真是邪修本色!

清风扫过,落叶翻飞。

摘星星的少爷静静躺在那街巷之中,四肢尽断,胸口瘪下一块深深的凹陷。一双桃花眼保持着生前的惊怒,死死望着不见日头的青天。

死不瞑目。

却无人再挂心了……

巨帆城,沉香茶室。

连天祚抱着自己飞回来的“九日耀天”,冲进了战部首座会客室。

却被满屋子的人惊得一愣。

“海外蓬莱失联一年,估计是已经掉了。诛仙剑派出了三百个人去搜救,结果连根毛都没捞出来,还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了。这事儿压根就不敢让低阶修士们知道!

“仙灵宫掌门方沉鱼重伤闭关,经世门外务堂主石州引陷在北部雪山出不来,剑道六魁折损的弟子最少有一成,北斗和断天门更是把全部家底都搬上了战场……夏千紫,仗打到这个程度,你离幻天怎么就不能出几个人?”

邢铭今日的着装很不寻常,他竟然没有穿昆仑战部的黑袍子常服。

一双齐膝高的铮亮黑靴,紧身的白色劲装贴着肉,那张油盐不侵似的面孔,都显得柔和了不少,看起来竟然有点少年人的俊俏。

连天祚惊着了。

昆仑剑修的训练,与那些足不出户的法修不同,强度极大。所以战部里比比皆是九头身大长腿的帅爷们儿。连天祚自己也是一样的高长,别管长得如何,身姿往那一亮,先就占了半分男神款。

可邢铭这身打扮,即使一根筋如连天祚,也嚼出了三分刻意卖弄似的味道。

连天祚心下慌慌,这是仗要打输了,我大昆仑的战部首座已经要卖身求救了么?

再看邢铭身后,战部首座以下八位次席外挂一个景中秀都在。幸好幸好,这几个孩子们还是穿得蛮正常的!

邢铭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带着手下人一道卖的程度……

云想游一眼看见了连天祚,躬身行礼:“连师兄。”

另七个次席也跟着行了礼。

只有景中秀慢了半拍,神色十分古怪:“连……”

残剑邢铭比他快,行了半礼:“连师兄,稍等。”

而后以眼神示意,有事等下再说。

景中秀苦着脸,万年师兄什么的,就是很奇怪好么?

自从听说整个昆仑只有大长老不用管连天祚叫师兄以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连天祚点点头,站到了一边。

其实他心里清楚,昆仑战部并不太把他当自己人。只是邢铭周道,并不像高胜寒做得那么明显。

没看一屋子里倒歪斜的小剑修,一见了他都挺得笔直笔直的?云想游还踹了景中秀一脚!

于是默默做壁花,他不太确定邢铭正在做的事,和他要跟邢铭说的,哪个更重要。

邢铭对面,端坐着一身紫纱绸衣的离幻天太上长老之一夏千紫,彩纱迷人,霞光缭眼。

却并没有让这简陋的会客室蓬荜生辉,而是让那些凡木的桌椅板凳自惭形秽。

夏千紫俏脸微寒:“邢铭,你我一别两百年,次次找你都是个忙字,好容易见了面,你就跟我说这个?”

她身后,一十六个霞光环绕的侍童、侍女。最低的是金丹,高的已有元婴期的修为。

元婴呐!连天祚心下唏嘘,如今整个修真界,但凡排的上号的门派,哪还有几个元婴剩在家里?

而离幻天的这些个元婴修士,竟还在做些端茶倒水的工作。不怪人都说离幻天……“戏子无义”。

邢铭锋利的眉眼皱起来,晦暗难辨:“千紫,南海现在每一天都在死人。你还要拿儿女情长搪塞我么?你我相识三千年,你是什么样人,我会不知晓?”

景中秀在旁听着,只觉得劲爆非常。

我了去,听说这位合道期女修士是自家准师娘的时候,他还觉得如梦似幻。

以为自家师父,终于掉节操到抱大腿卖身求罩的程度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到底能看上他啥?

如今一听,竟然还是个青梅竹马的关系?

师父你也忒怂了,你家青梅修到了合道期,你还卡在元婴境上!

夏千紫收了一脸柔顺,微低了头。又忽然一笑;“邢铭呐,太了解真的不是好事。那我也就把话说开,离幻天全派上下,都对昆仑主导的战局不看好。你使尽手段把各门派绑上战车,不过是在填命。其实就算南海战场破了,倒霉的不过是那些愚昧凡人,我们修士关起门来过日子,又有什么影响?

“就是这次的佛门‘大院超度’,师兄们都是不打算让我来的。只是我想见见你……”夏千紫抬了头,眼里的的确确是有情义的,她轻轻说:“邢铭,我是什么样人,你还真的不知道。”

景中秀看见自家师父一下子变得一脸屎青色。

夏千紫摆摆手,对身后侍童道:“走吧。人,我也见到了……心,我也死绝了。”

一众“戏子”乌乌泱泱的退了。

临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落下了一根浅紫色,灵光逼人的批帛。

邢铭穿着一身卖俏的白衣,背影僵直,像一根被掏空了芯子的房梁。

“千紫,天下苍生,都是命……”

夏千紫在转过门口的时候,停了一停:“邢铭,我不知那昆仑的蛇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我只知道你这些年若不是为这苍生折腾,以你尸王之身,怕是已经飞升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浅浅言罢,叹了口气,拖着步子,渐行渐远。

景中秀看着那根批帛,犹豫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师父,你不追?”

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云想游一脚,一声惨呼还被那心狠手辣的云公子捂在嘴里了。

云想游嬉笑道:“师父,甭听秀秀瞎说。要我说,这样的师娘吧,不要也罢。咱哥儿几个早觉着她配不上你!”

说完见邢铭不说话,伸手去捅周围的师兄弟。

结果师兄弟们各个装死,唯有最愣的严诺一给了个回应,一脸严肃:“邢师叔,我觉得识殿殿主九微湖比她漂亮,人也好。”

云想游恨不得把这货咬死。

景中秀一拍巴掌:“可不,昆仑第一白富美!”

云想游想把这个也咬死!

邢铭终于回头看了手下这几个二货,“你们几个,再去偷看人洗澡,小心高小四儿以权谋私,挨个儿削死。”

景中秀顿时反应过来:“哎哎,怎么事儿,师父你不带说一半儿的!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邢铭却不理他,对着在一旁的连天祚拱拱手,抬手一摸脸,俨然又是那个铜浇铁铸,油盐不进的战部首座:“让连师兄看笑话了,师兄找我何事?”

连天祚从前并不知道,纪律严明战部剑修,私下的相处竟是这般随意的。心下正有点点羡慕,听了这话,才木木回答:“刚才我的剑自己飞回来了,五代守墓人,怕是出事了。”

邢铭脸色猛的一变,翻手一阵阴风,吹开房门:“你们几个,出去。”

剪短几字,八位次席似乎立刻进了战备状态,静默着鱼贯而出。

云想游顺手拎上了二货景中秀。

出门前,云大公子眼睛往桌上瞄了一下,那根紫色批帛已经不见了……

关上门,兄弟们各自有事散去。

云想游心里头有点不爽。

修真界的高层大多是什么德行,他自是早就清楚的。就是他天羽帝国的云氏本家,除了他和一个拜在仙灵宫的小侄儿,根本就无人上战场。很多修士,都等着昆仑一手促成的抗怪联盟,失败呢……

云大公子的为人,是个会玩儿的,从不憋屈自己。

往往他有一点小不爽的时候,就去虐一虐宁孤鸾;中等不爽的时候,就去揍一顿景中秀;十分不爽的时候……

“释少阳!出来干一架!”

释少阳从楼上探出个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脑袋:

“我昨儿个刚从战场上下来,你期负我灵力没恢复么?”

云想游哈哈大笑:“下来,下来,哥哥今儿个不用灵力跟你玩儿,咱们纯比剑招!”

怎么看都还是觉得,昆仑这些二货,比较顺眼。

释少阳一柄飞剑抛下来插在云想游脚边上,飞身就跳下来了。

“接住我,飞不动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云想游耳边响起:“离幻天元婴修士叶清和,见过云公子。小道想求见邢铭首座,能否请云公子引见?”

云想游认出来这是刚才夏千紫身边的侍童,对这种元婴期不上战场的,颇看不上。

装听不见。

却听叶清和继续说:“叶清和愿携我全族上下九百二十一人,叛出离幻天,改投昆仑门下。且为天下苍生,并不惜微末此身。”

云想游一愣,简直是做梦都没想过的馅饼砸中了头,猛回头道:“真的?”

一身素色衣衫,青藤缠绕的叶清和温柔一笑:“天下苍生,都是命。”

如果昆仑的剑修,会跟一个灵修行礼叫师兄。

如果昆仑的战部首座,会因为天下苍生跟自己的女人翻脸。

叶清和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理由,能让狸猫一族,在昆仑得不到善待。

至于战场,这天底下的飞禽走兽,哪一个不是从生下来,就在死地求生?

这世上怕死的,从来就只有人。

“啪叽——”

释少阳一声怒吼,“云想游你混蛋,你居然真不接我!”

云想游这才回头,看见摔得稀巴烂的释少阳:“对不住,对不住,一高兴就忘了你正往下掉……”

释少阳更生气了,两眼瞪得直直的:“你居然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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