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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四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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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奉常笑道:“徐典事不必、不必如此,直说心中人选便是!”那刘奉常暗道,明明你与王太卜不对付,如今还要推选王太卜,若是我当真是个蠢人,恐怕还就当真了。

这人莫名其妙得很!

徐福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心中所选之人,确为王太卜。”

刘奉常懵了懵,这……这不对啊……怎么可能会选王太卜?!

“怎么?有何不可吗?”

刘奉常听见徐福追问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自然、自然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刘奉常盯着徐福的面孔,仔仔细细地瞧上了许久,最后确认从他的脸上,没有发现什么具有暗示性的表情,刘奉常这才满腹疑惑地应了,“那徐典事可还有其他推选之人?”

“位置只有一个,我推一人足矣。”

刘奉常心中疑惑更甚,这世上真有不计前嫌的圣人吗?这徐典事可不像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啊!但是刘奉常要问的问题也已经得到答案了,他也不能再久留,于是只得退了出去。

不久之后名单被上报。

王柳的综合实力的确不错,他家世不低,出身较好,本事不弱,资历也不短,何况他长得也算俊俏,走出去都不会堕了大秦官员的气派。

很快人选定了下来。

王柳升为太卜丞。

是有人拿着任职令,以及新的官服,来到奉常寺中当众宣布的,就像是当初徐福升官的时候一样,王柳也难得迎来了一次被众人仰望的感觉。

宣完任职令之后,那人便离开了。而王柳握着任职令,怀抱官服,还有些恍惚。……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从王柳与徐福不对付之后,奉常寺中便隐隐有人开始站队的,有些昔日的狐朋狗友,却是渐渐不跟王柳混在一处了,大约是觉得王柳脾气太过倨傲,何况他得罪了徐福,如今再看,未来恐怕也很难有太大作为了。他出身再好,能比得过徐福有个做国尉的师兄吗?如此一合计,难免有人见势转了风向。王柳都已经习惯了,他本就知晓世间多是踩低捧高之人,便当做……当做是惩罚和磨砺好了。

可如今……他升为太卜丞了?他顶替了那侯太卜的位置!

身后众人尴尬不已,上前来匆匆与王柳道了声恭喜,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此时徐福尚在自己的办公厅中,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何事。

唯有苏邑走到了王柳的身边,神色复杂地瞧了他一眼,道:“恭喜。”这一声倒是比其他人显得更真诚多了。

王柳斜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哦。”便转身离去了。王柳知晓苏邑从前便对他印象不好,曾经想起,王柳还觉得做人似乎有些悲哀,没几个真心实意的朋友,那些或尊敬或带笑的目光底下,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恶意和不屑。苏邑瞧不上他,不过苏邑也从来不做掩饰。

王柳心中咬牙,也算是个……真君子了!

哼,如今他升为太卜丞,就是要叫苏邑好生仰望一番!

不过王柳走着走着便顿住了,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他被选为太卜丞了呢?

王柳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盛,他忍不住拔腿往回走,苏邑原本也要离开了,却又见王柳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苏邑微微一挑眉,心道,正好。

“你……”王柳刚开了个口,便被苏邑一口截断了,“这香包,我还是还给王太卜吧,王太卜的红颜知己做的,如何能用在坑我的赌注上,今日徐典事见了,都险些误会了……”

王柳一怔,满脑子都是,徐典事见了,险些误会……

他陡然变了脸色,道:“你担心徐典事误会?”

“自然。”

王柳瞪大眼,暗骂一句,苏邑疯了吗?他竟然倾心于徐福!他不是知道徐福如今是王上的人吗?也是,从前苏邑初到奉常寺时,便主动与徐福交好,想来那时就已经对徐福有几分好感了。这、这……真是太可怕了!

短短的时间内,王柳的脸色已经来回变幻了好多次。

苏邑将那香包取下来,还给了王柳,王柳将香包牢牢捏在手中,神色还有些恍惚。

苏邑给完香包便要离开,眼见着他的身影便要消失了,王柳忙追上去,“等一等……你可知,我为何无端被升为太卜丞了?”

苏邑只当他是故意在自己跟前炫耀,摇头道:“我如何知?你不如去问徐典事,或是刘奉常,想来他们更为清楚。”

王柳昔日便与刘奉常有几分交情,此时倒也正好过去问一问他。至于去问徐福,王柳还没这样厚的脸皮。

他寻过去时,那刘奉常也还在纳闷呢,见王柳进来,忙将他迎进来坐下了。

“刘奉常可知,为何我会封为太卜丞?可是奉常举荐了我?”王柳知晓,这样的位置,一般都是需要有人举荐的,除非像侯生那样,盛名在外,一来便是空降。

而刘奉常心思却是百转千回。他有些心虚。

他并未举荐王柳,因为他根本也没想到王柳真的能被任命。他推举的是本家的一位侄子,那侄子比他出身更好,为了牢牢巴结本家,他便写了这位侄子的名字。尽管这人在奉常寺中还只是个新人,但是刘奉常态度要做出来,要做给家中看,证明自己有出力啊!

他没想到王柳会问起来。

王柳家中也是不好得罪的……

这可如何是好?

刘奉常犯了难。

“刘奉常?”见他出神,王柳不得不追问了一声。

“噢!我的确写了王太卜的名字。”刘奉常笑道,“还没恭喜王太卜得偿所愿,如今这个位置是王太卜应当得的。”

王柳没想到刘奉常还这样会办事,当即便笑道:“那便多谢了。”

“诶,不谢不谢!”刘奉常假意推拒道。

王柳道:“那刘夫人那胞弟之事……我便叮嘱家中,仔细一二。”

刘奉常双眼一亮,忙点头,“好,好。”

二人又交谈一番,刘奉常亲自将王柳送了出去,这一幕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有人暗暗感叹,本以为王柳是要被踩在脚底下,再难翻身了,唯有等到那徐福离去之时,他方才可能回到过去的地位。谁知道人家如有神助,这便好运来了,刘奉常这个见风使舵的,马上便又上赶着与人交好了。啧啧……

将王柳送走之后,刘奉常的心狂跳不已,他有些心虚,不过思及,王柳与徐福向来不对付,王柳不可能问到徐福跟前去,哪怕徐福说是他推举的,那王柳也未必会信,毕竟谁敢相信,一个死对头会推举自己呢?要知道当初他从徐福口中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都难以置信得很呢。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刘奉常倒也镇静下来了。

这一日徐福早早离开了奉常寺,回到王宫中后,嬴政便问他:“寡人听闻太卜丞一职,换做王柳了?”嬴政未必记得一个小小太卜是谁,但王柳与徐福打赌的事,实在叫他太过印象深刻,所以久不能忘,此次听见下面汇报,那王柳做了太卜丞,嬴政自然是惊讶不已。

徐福也不隐瞒自己心中所想,当即就道:“上月月末卜筮,我看了王柳的竹简,他比过去更为细心了,结果也写得有理有据,水平应当比过去更精进了,何况如今他又不似过去那样骄傲自大,他还曾虚心请教过我。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他也早已还清。去年入冬时,他还日日为我燃火盆,为我接水。”

这些徐福都看在眼中,自然不会忘记。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得罪我,我定然不会饶过你,毕竟他不是圣人心肠。但既然恩怨已了,他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如今既已证实王柳确实转了性子,那他为何不给王柳一个机会?秦国重才能,王柳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能放过!

听完,嬴政一怔,笑道:“阿福比寡人心胸更为豁达。”

嬴政从不觉得自己是心胸宽大之人,那嫪毐、吕不韦如何得罪他,看他是如何料理他们的,手下可是丝毫没有留情!

但徐福却摇了摇头,“王上心胸也宽大。若是王上心胸不宽大,我那姜游师兄,早已没命了。”反正只要有他在,嬴政就绝不会像尉缭所说的那样,成为什么心胸狭隘的残暴之人!

嬴政心道,寡人那是为了你啊。

二人也不就着这个问题争辩,随后便说起了朝上卜筮一事。

这也是要讲规矩的,为了让徐福适应朝上的流程,嬴政便特地为他讲解了一番,徐福也听得仔细,二人之间气氛温馨,倒叫一旁的宫人看得羡慕不已,根本无人敢插进去。

王翦将军那一方久久再未有其他消息传来,嬴政便按捺住了,暂时没有携着徐福一同上朝。

而这一面,姜游却是已经准备好,要与郑妃离开秦国,去他国远游,并为徐福寻找珍惜药材了。郑妃早已与扶苏道过了别,心中尽管再有牵挂,但她也知晓自己不能再见扶苏了。倒是姜游自从见了徐福之后,便有些放不下,于是硬生生撑着在咸阳城中逗留了一段时间,打听到了徐福所在的地方。

他守在了奉常寺外,好不容易将徐福堵住了。

徐福刚一跨出奉常寺,便见姜游一脸温和的笑意,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也怪不得郑妃会还在年纪尚小时,就对他动心了。

虽然不太喜欢姜游的没头脑,但徐福还是规矩地叫了一声,“姜游师兄。”他占有了原身的躯体,就应当对原身的师兄尊敬一些。

姜游听见他如此叫,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盛,问道:“可还生我的气?”

徐福理直气壮道:“生气。”

“啊……”姜游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这、这事,我做得是不对……师兄这便要赎罪去了……”

徐福心道,赎罪不赎罪,那也是你们赚了!

要知道你拐走的是秦始皇的姬妾啊!扶苏公子他娘啊!

干了冒犯秦王的事,还能光明正大和喜欢的女人私奔……徐福忽然觉得,嬴政真的好善良!好善良!下次一定要指着这件事给尉缭看,啪啪啪打他的脸。

“师兄可是有事?”徐福挪动了几步,将姜游牵引到了一旁去,至少不会挡在奉常寺外,有碍观瞻。

“师兄常年在外行医,从前便少与你一起,今后恐怕能见你的日子更少了……”姜游尴尬道,“于是这才……来见一见你……总归是要走了……”或许是心中的情绪有些激烈,姜游说话还有些颠三倒四的味道。

徐福思考了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对姜游说个什么,于是从喉间挤出了一句,“……师兄一路走好。”

诶?这句话好像……不太对……

不过姜游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听完之后,脸上还笑容灿烂,显然很受用师弟这样的祝福。

“对了,师兄都不知晓你的府邸在何处,四处打听都不得。只能到奉常寺外来寻你了。”姜游叹了口气,表情似乎有些伤心,就好像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他有事瞒着自己一样。

顶着他的目光,徐福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忙道:“我在咸阳城中没有府邸。”

“没有?那如何行?”姜游大惊失色,“快随师兄去,师兄这便去拿钱给你。咸阳城中的东西可不便宜,处处都是需要钱的。师兄就说,怎的瞧你好似瘦了许多,一定是苦了自己……这如何行呢?师兄多给你一些钱,要吃什么,便拿着买去。还有府邸……唉,不如师兄为你买一座府邸吧……我听闻尉缭也在秦国做官,他还得秦王赏赐,有了个府邸……你要和你尉缭师兄一同住吗?算了……尉缭为人啰嗦,嘴巴刻薄……还是不要同他住了……不过你要是没钱了,师兄又不在身边,你便伸手问尉缭要吧……”

徐福:………………

……到底是谁啰嗦?

他怎么不知道姜游那皮子底下,是这么个内里呢?

一番话全被姜游自己给说完了,徐福全然没有了插嘴的机会。

姜游说完,还拉着徐福便要走。

徐福忍不住道:“师兄,可有那么多钱?”

姜游道:“唉,你忘记了吗?师兄的诊金很高的……”

徐福:“……”看来他完全能带着郑妃过好日子了。

“可惜师兄身上所带的金银不多。”说着姜游从袖中开始往外掏钱。

一包……

两包……

三包……

徐福:“……”姜游是小叮当吗?袖子里藏这么多东西,这叫所带不多?不多?

姜游将这些金银统统塞入了徐福的怀中,“先拿着这些吧……”

“这些就够了。”徐福艰难地出声道,总算打断了姜游的话。其实他已经很有钱了啊。秦始皇都归他所有了,他还会没钱吗?

姜游一怔,“这些……就够了吗?”姜游叹了口气,“你到了秦国后,过的都是何般日子啊?这点钱,竟是让你觉得足够了,从前,你都不是如此的……”

从前我难道还是个败家子吗?徐福强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听着姜游继续婆妈下去。

“也罢,你年纪小,带太多金银在身边也不好。那便……那便就如此吧,日后若是没钱了,定要记得寻你尉缭师兄,他虽然为人啰嗦,嘴巴刻薄,没我大方,但也会好好照顾你的……”说到此处,姜游顿了顿,也不知怎的,突然像是悲从中来一般,哽咽道:“你年纪还如此小,便要孤身一人留在秦国做官了……”

不啊,还有尉缭啊,你把他忘记了吗?

“来,还是跟师兄一起去挑房子吧……”

“不、不用了……”徐福面瘫着脸,强硬地拒绝了,“我已有住处了。”

“何处?!”姜游惊讶道。

“便是王宫。”徐福也只是想给他一种,自己还是很受秦王重视,不会吃苦,所以你可以走了的感觉!

而姜游脸上的神色却是变幻万千,哽咽良久,难以成句。

“……你……他……你……你和秦王……”姜游咬咬牙,问道:“你与那秦王,可是……可是好上了?”

徐福顿了顿,有些惊讶。迟钝的人见得多了,就好比尉缭,只当他是嬴政器重的臣子,却没往更深处想去,而姜游不过是见了一面,便从他寥寥数语之中,猜测出了真相。该说姜游是蠢,还是聪明?

见徐福不语,姜游心中几乎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痛声道:“师弟还尚且年幼,怎能……怎能受那秦王摧残?”

徐福:……

“那秦王都不知娶过多少姬妾了,瞧瞧,儿子都有了……”

徐福不得不打断他,提醒他一个残忍的事实,“他儿子,是你媳妇儿生的。”

姜游面上痛色更甚,“……师弟。他待你好吗?”

“很好啊。”平心而论,徐福觉得嬴政对自己简直是太好了!尤其是见过嬴政如何对敌人之后,徐福就觉得,能与秦始皇做个枕边人,实乃幸福之事。

姜游却不信,“我曾听郑姬说起过,秦王最喜新厌旧不过,还好美色……”

郑妃真这么黑嬴政?徐福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声音硬邦邦地打断了姜游,“谁说的?”

姜游反问:“难道不是如此吗?秦王定也是瞧我师弟年少貌美……”

徐福突然觉得好像无从反驳。因为自己的确长得很好看啊!难有敌手啊!

“师弟,你当真喜欢那秦王吗?可他比你年长好几岁,如此年纪……”

徐福不得不再次提醒姜游,“师兄,你年纪比郑姬大十几岁啊。”

姜游哽了哽,“……好、好像也是如此。”

徐福道:“年长会疼人,不是吗?”

姜游思及自身,“……好、好像是如此。”

“我生得好看,那秦王不是被我迷的神魂颠倒吗?有何不好?”徐福厚着脸皮道。

“好、好像是……”

“府邸便不用了。”徐福默默抱紧了怀中的金银,钱是可以留下的。

姜游犹豫一阵,道:“……那、那便如此吧,只要你觉得好,那便好。你今日可是还要回王宫?”

“是。”

姜游也不敢再耽搁徐福,姜游回忆一番那日大殿上,秦王的模样,便觉得这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也不知他会不会动人打人……唉……可惜当初他相面之术没好好学,不然便可以瞧那秦王的命格了。

“那、那我也不再多留师弟了。”姜游一个快要步入中年的男子,竟是眼圈生生地红了。想一想他与那郑妃截然相反的性子,徐福觉得也是挺……奇妙的。

“好,师兄,就此别过。”徐福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姜游却又突然叫住了他,“等一等……”

嗯?还有何事?徐福不得不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又见姜游从袖中取出一物来,姜游双眼微红地将那物塞入徐福怀中,再度哽咽道:“……此物……此、物润滑效用甚好……闺、闺房之乐,便用它吧……”

徐福:……

“还有药方……日后师兄不在,便也可以持此药方去配药……”姜游咬牙忍痛交出一块绢布来。

“……多谢师兄。”

“对了,尉缭说你如今是在秦王跟前做太卜是吗?”

“是。”

“尉缭说他观秦王面相,不是个适合长期与之相交的人。你要小心一些……”

徐福心头顿时又不爽了,尉缭说就说,怎么还到处传播呢?他不快道:“我还观了秦王面相呢,我与尉缭师兄所得,就大不相同!尉缭师兄卜错了,总有一日,我会让师兄们知道,那样粗暴地评判秦王,是错误的。”

姜游的立场一点也不坚定,马上道:“是是,一定是你卜对了,尉缭错了,师兄知道了。秦王是心胸宽大之人,日后必定是位英明的君主!师兄知道了啊……”

徐福神色复杂,道:“……嗯,师兄你去吧。”

“嗯嗯好,那我走了。”说罢,姜游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徐福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突然涌现了一阵怪异的情绪。这姜游蠢是蠢了些,似乎对原身……倒还不错……

转过身,徐福才见那小内侍已经驾着马车在奉常寺门口等了许久了。

徐福快步走过去,将怀中的金银包裹交给那小内侍,小内侍接过去,惊呼一声,“徐典事,这是何物?怎的如此沉?”

徐福没说话,小内侍当然也不会多问,他小心地将金银包裹放置在马车内,之后便带由着一同回宫去了。徐福走进寝宫来,嬴政正坐着与扶苏讲学,他抬头见小内侍手中捧着东西,只当又是竹简,便问:“今日可是还有事没处理完?”

“没有。”徐福摇头。

“那这……”嬴政指着小内侍怀中问道。

小内侍快步上前,蹲下身来,将怀中的东西放置在嬴政的跟前,顿时散落开来。

扶苏也好奇地看了一眼。

嬴政这才看清楚,这些包裹里装的绝不可能是竹简。他抓起来一看,仅仅只是掂一掂重量,嬴政就猜到了里面应该是何物。

“这些从何而来?”嬴政还当是有人贿赂徐福,他便带回来了。

“我师兄姜游给我的。”

听到姜游二字,嬴政还有些不喜,“他如何给你这些金银?”

“说是担忧我在咸阳城中过得不好。”

嬴政更不喜了,心道,有寡人在,徐福怎会过得不好?

扶苏突然看见一只青铜制的小容器,模样十分精巧,像个缩小的盒子,又像个杯盏,他将那物拿起来,好奇地问道:“老师,这是什么?”

徐福眼睛蓦地睁大了些,随后装作一脸淡定,将那物夺了过来,“我也不知。”

扶苏却又快手拾起那绢布,“老师,这又是什么?”

嬴政也有些好奇,便将那绢布拿了过来,展开一看,“取当归……”嬴政突然顿住了,面色不改,道:“今日扶苏学得也差不多了,应当也有几分疲倦了,来人,送扶苏公子回殿中去。

扶苏茫然地左右看了一眼,宫人上前来将他往外送,扶苏虽然有些迷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出去了。只是心中暗自嘀咕,老师拿了什么东西回来?还不能让他瞧见吗?

待扶苏走后,嬴政便也挥退了其余宫人,然后起身将徐福拉至怀中,“你师兄,送的是……脂膏?”

徐福冷着一张脸,“嗯。”

嬴政嘴角带出了几点笑意,“既如此,那不能浪费了师兄的好意。”嬴政对姜游的不快,一下子就消去了一大半。虽然他还拿钱给徐福,给了徐福可以随时从自己身边离开的底气,但是……看在他又给了脂膏,增进他和徐福感情的份儿上,那便还是饶过他了。

徐福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头了,嬴政搂着他的腰将人往床上带,至于那堆金银就被弃在了一边。

嬴政的手探到了徐福的腰间,松开革带,解开深衣,随后徐福便被摁倒在了床上。

徐福突然伸手抵住嬴政的胸膛,“你的肩……”

“无事。”嬴政脱去衣袍,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徐福压在了身下。

徐福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戳。

嬴政青筋一蹦,但是……真男人,这点痛算什么?美人在怀,还是美人更重要啊!

于是嬴政干脆捉住徐福作乱的手,将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让徐福只能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晃荡。

床边的帷帘落下,自是一番云雨不谈。

……

嬴政掀开帷帘,披上衣袍,从被子底下摸出那绢布,藏于袖中,冲躺在床榻上,软绵绵的徐福道:“此物,寡人将好生收藏。日后一定拿着此方,令侍医去配药。”

徐福原本觉得有些窘迫,但是与嬴政多啪啪啪之后,好像脸皮也就……厚了那么一些了……

徐福面不改色道:“何须侍医?我便会配药。”

嬴政一怔,随即大笑道:“是……”徐福如此配合,令他心情十分愉悦,徐福能说出如此之言,想来,徐福应当也是对他有情的……嬴政面上不自觉地温柔了些,道:“好,那便交给你了。”

徐福“嗯”了一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困。”

嬴政抬手摩挲过他的头顶,“那便睡一会儿吧,晚些再同寡人一起用膳。”

“嗯……”精疲力竭的徐福当即就睡了过去。

嬴政起身下了床榻,将徐福的那些金银包裹,全都收拾起来,同徐福的家当放在了一起。那是嬴政特地命人为徐福留出来的柜子。

徐福对这些物事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嬴政心中相当放松。如此看来,徐福应当是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了。唯有过的舒适惬意,才会如此不在乎这等身外物。

……

·

一辆马车慢吞吞地从咸阳城中离去,顶着一轮斜阳。

马车之内,姜游神色还有些黯然,郑妃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许久之后,姜游才出声问郑妃:“你可还思念扶苏?”

“会,但知晓扶苏能过得更好,我觉得心中欢喜了。”郑妃叹了口气,反问姜游,“你同师弟……”

“师弟长大了……”姜游一脸悲愤,“但师弟说秦王好,那不好也得好了……”

“你……”

“你我二人离咸阳后,便多处宣扬一番,秦王重贤才的英明吧……”

郑妃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有点疑惑,这真的不是在坑秦王吗?到处去宣扬一番,其余六国心生芥蒂,越发提防怎么办?

·

秦王政十一年,时六月,王翦将军率领大军,同次将,末将一同,连夺魏国几座城池!

魏王怒极,令信陵君率军出征,信陵君称病不出,魏王怒极攻心,病卧于榻,满朝上下,若非前去求见信陵君,便是四处找寻龙阳君下落的。

而此时,龙阳君画了个新妆面,问蒹葭:“好看吗?”

蒹葭皱眉,“……好看是好看,但是……”

“但是什么?”

蒹葭憋红了脸,“老管家怀疑我不行了,为何你过门如此之久,竟都无身孕。”

龙阳君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拉开衣袍,“……多上一上我,说不定就有了,一定是夫君不够努力的缘故。”

蒹葭:“……不……行……我……要……吐……了……”

“啊,蒹葭,难道你要反过来做我夫人吗?如此也好啊,便随我回魏国去,做个龙阳夫人……”

蒹葭:“……”

·

卯时三刻,徐福从床榻上坐起来,因为起得有些早,徐福的神色还有些混沌。嬴政张开双臂将他抱入怀中,徐福马上伸手挡开了,“有些热。”

眼看着便是入夏了,夜间还算凉爽,但到了白日里,身穿这么多层衣衫,再与人的体温相接触,肯定会出一层薄汗裹在身上。

偏偏徐福身上多是冰凉,嬴政便越发搂住他的腰身,细细摩挲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宫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王上,该小朝了。”

嬴政“嗯”了一声,先起了身,在宫人的服侍之下换上了衣袍。

而后又有宫人捧了新的衣袍到徐福的跟前来。

徐福低头一看,那衣袍白色作底,黑色和金色为纹路,一瞧便觉大气非凡。

徐福跟着从床榻上下来,宫人笑了笑,恭敬小心地伺候着徐福换上了衣袍。

徐福将衣袍穿在身上,革带将腰一束,清冷倨傲,又带着些微的神秘气质。嬴政从后瞧了一眼,喉咙不自觉地干涩起来,心中一片炙热,想要紧紧将徐福的腰揽住……嬴政突然间觉得,有些不舍让徐福出现在朝上,让那么多人都瞧见他的出色了。

不过嬴政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二人一同用了早膳,随后嬴政便带着徐福一同往殿中去了。

那老太卜自然没有这等待遇,是要独自前往的。

朝上卜筮,一拖便拖到了如此时候。

这是徐福头一次上朝,他小心落后嬴政半步,镇静自若地迈着步子,缓缓同嬴政一起绕过围屏,走到了殿前来。

众人不知嬴政身旁跟了个徐福,只见有黑色衣袍闪入眼中,便当即跪地拜揖行礼,口中高呼,“王上!”

嬴政面向南方而坐,其余众臣皆各自坐于殿下。

他们抬起头来,总算看见了嬴政身边多出的一人。

他们大都是在蜡祭中见过徐福的,谁让徐福生了这样一张脸,倒是叫人想忘也忘不掉呢?这些人心有疑惑,徐福身为奉常寺中人,如何被王上带到朝上来了?

众人突地不约而同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王上是要……

还不等他们想个明白,又见赵高躬身道:“王上,老太卜来了。”

嬴政面色威严,“请进来。”

老太卜如何也来了?众人心中的想法顿时更为乱糟糟一片了。

此时徐福却是在暗暗瞧嬴政的模样。

与平日里是全然不同的,他模样英武威严,气势又外放出来,这些臣子想必要跟他呛声,都会不自觉地畏缩一下,谁让嬴政的气势如此压人呢?

凌厉,威严。

无人敢轻易与之对视。

这个模样的嬴政……实在太……帅了!

徐福小心地将自己的目光收敛了起来。

老太卜年迈,他在小童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头发是花白的,他的模样有些矮小,或许是因为人老了,蜷着身子便会如此。老太卜久居宫中,虽然未必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位老太卜,但朝中定然是没有人敢小瞧他的。老太卜毕竟可算是差不多经历三朝的人了。何况老太卜这样的人,哪里是能随意得罪的?人家若是知晓些法子,将你悄悄弄死,你都还找不到是谁做的。

老太卜啊……必须得敬着!

这些人都是如此想法,所以见到老太卜后,立即出声与他问好了。

只有昌平君似乎还沉浸在儿子死了自己被虐的苦逼情绪之中,压根没搭理那老太卜。

老太卜掀了掀眼皮,瞧了昌平君一眼,随后到了嬴政跟前,也依旧是跪地行礼,半分也不差了礼仪。

行过礼后,老太卜坐到了一旁去。

而此时嬴政也才缓缓站起身来,他面容冷峻,目光带着极强的感染力,令人不自觉地会想要仔细听他说话。

“我大秦受先祖庇佑,王翦将军如今已率军接连攻下几座城池,离大秦扫清六国之日,不远矣!昔日先辈未能实现之事,定会在寡人手中的一一实现!”嬴政说这话的时候,朝中大臣皆是一愣,随后也跟着涌现了喜色。

谁不乐意看见秦国强大?

昔日魏国自诩大国,给予秦国之耻,如今便要狠狠还回去了!

“王上英明!”

“我王神武!方能有此大捷啊!”

“王上功名可传千秋也……”

嬴政并不是要听他们奉承自己的,当即便道:“寡人要的并非这点功名,而是更大的功名!”他面色骤然一愣,高声道:“即今日起,寡人将令王翦将军分兵,攻打赵国!”

有部分人已经被嬴政这番话说得热血澎湃不已,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嬴政的后半句话发给浇了个透心凉。

魏国之战尚且能取胜,那赵国呢?如今不做半点休整,便要打赵国,那能打赢吗?

这些人免不了瞻前顾后一番。

嬴政也不管他们同意与否,又道:“出战在即,寡人便令奉常寺徐典事,于朝中,卜筮一卦!今有老太卜在一旁观,诸位应当也可放心了!”

“这……”

“王上,这……是否太急了些……”

嬴政当即便堵了回去,“难道诸位忘记了昔日老秦的坚持了吗?我大秦怎能就此止步不前?那魏国为何会从强国落为如今的地步?便是魏国不思进取!自满于其地位!如今我大秦便要主动将他国都把握于手中……”

殿下的昌平君心都凉了。

赵政疯了吗?他难不成还要将其余几国都灭了不成?他……他何时又会将秦军指挥向楚国呢?

昌平君的心狂跳不已,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而此时徐福朝昌平君的方向扫了一眼,那一眼冷飕飕的,看得昌平君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好像自己的心思都被徐福窥见了一样。他不由得重重喘息了起来,身旁也无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诸位可还有异议?”嬴政收了声。

众臣抬头小心打量了嬴政,随后跪地,道:“臣等……无异议。”

“那便……请徐典事到殿中来吧。”

嬴政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徐福的身上,其中掺杂了无数紧张的情绪。

有人希望他给个不好的卜筮结果,好让王上打消这念头,而有的人却是希望他能给个好的结果,让大秦走得越发顺风顺水,一口气将那六国都扫个干干净净才好!

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徐福,莫说徐福自己了,就连那老太卜和站在一旁的赵高,都不自觉地心一紧,紧盯着徐福的反应。

此时却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嗤笑道:“王上,卜筮这等大事,岂能交给一小儿?”

那说话的人是谁?正是瞧徐福不顺眼的昌平君!

攻打他国,决定竟然全在徐福之口?

儿戏!

昌平君当然不会承认,他心中还有种恐惧,担心秦国将利刃对准楚国。不管如何,他都是楚国王室中人啊!如今他已失了宠爱的长子,届时他又要如何自处?

嬴政登时就冷着脸看向了他。

李斯和尉缭也几乎是同时目光冰冷地看向了他,十分不满于昌平君的打断。

李斯心道你懂个屁。

尉缭心道妈的我师弟轮得到你来置噱?

昌平君突然之间收到这么多道锐利的目光,还是慌了慌的,不过他心中的不满占了上风,心道,满朝上下这么多人,同他一样不满的,定然不止他一人。他敢开口直言,其他人必然也会附议!

“王上,既然老太卜在此,为何不请老太卜进行卜筮,而让这样一小儿来主持这等大事呢!”昌平君义正言辞道。

不待嬴政开口斥责他,那老太卜已经在身边小童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怒道:“昌平君说话,可要仔细着些,昌平君口中的小儿,可是主持过蜡祭的!若是这在昌平君眼中也能算作小儿?想来满朝上下,也没几个人能被昌平君看进眼中了?”

听见老太卜如此说,徐福都有些惊讶。

原来老太卜这么能说?这一句话得把昌平君的脸都打肿啊!

其他人还不得因此对昌平君心生不满?

原来这老太卜,是人老心不老啊!

这时嬴政才慢悠悠开口,“如此说来,昌平君岂不是连寡人也瞧不上了?”嬴政这话说的分量可就极重了,便如同一座大山生生将昌平君压了下去。

“不、不敢……”昌平君如今是半点都不敢得罪嬴政,嬴政大权在握,不是过去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儿了,现在反倒是他的身家在嬴政手中拿捏着。他敢与徐福对上,也不过是胸中那口怨气没能发泄得出来罢了。如今被嬴政一眼看过来,昌平君便觉得自己一身的热气都嗖地没了,反倒心底泛着凉意。竟是连目光都不敢与嬴政对上。

老太卜冷笑道:“昌平君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很,我年老了,许多卦也无法卜了,唯有奉常寺中徐典事,年纪尚轻,本事又好,乃是我亲自掌过眼的,我当他主持了蜡祭之后,诸位便知他是何本事地位了,不曾想,诸位心中原是不服气的。可这卜筮与旁的不同,诸位乃是朝中肱骨,但却未必是卜筮好手。难道各位还信不过我的眼吗?”

众人忙又道:“不敢不敢,我们自然是信的……”

“对对,是信的……”

卜筮之术莫说在秦国,在各国,在周朝,地位都是极高的,他们哪里敢不敬?

老太卜满意了,却还是追问了一句,“若是诸位心中有何不满之处,便在王上跟前提出来,免得离了王宫,便说我老了,眼也花了,头也昏了,选个不好的人出来,误了王上的大事!”

“不会不会,老太卜的眼光,我们是信的!方才我们也并无不满,只有昌平君……”那人说到这里,古怪地笑了一声,便就此打住了。

昌平君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却也只能硬生生地吃下这个苦果。

谁让他一时按捺不住,冲动地提出来了呢?谁让他错估了形式,到在雨后,偏偏没有一人与他一同站出来呢?现如今反倒成了,满朝上下都是赞成的,唯独他是不赞成的,就他一人成了这个遭人厌恶的“出头鸟”。昌平君当真是气得不轻。

嬴政有些不耐烦了。若非那昌平君横插一杠子,徐福已经顺利进行卜筮了。也不知在殿中站了许久,徐福可适应?可会疲累?

嬴政看向了他。

而此时徐福呢?

他正一脸轻松地看着好戏呢。老太卜会为他出头,是他没想到的,而老太卜与众人的一干交锋,又令他觉得十分有趣。这满朝的人都不太想招惹老太卜,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能力令人生畏吗?不过徐福转念一想,算命之人多少都会让人尊敬不敢得罪,只不过如今他还年少,难得到旁人尊敬罢了。若是他到了老太卜的年纪,恐怕也能在秦国之中横着走了。

“便请徐典事开始吧。”嬴政出声道,“来人,上火盆、龟甲。”

大热天,将个火盆端到殿中来,周围又围着这么多人,到时候都是满头大汗的,实在太不雅观,何况他与火盆挨得近,到时候一身袍子湿个透,哪还有半分风度可言?

徐福当即出声道:“王上,不必了。”

众人都是一怔,不明白他这是闹什么呢。

老太卜甚至拧了拧眉,有些不高兴,他当是徐福方才受了气,如今便撂挑子不干了,心中还暗道,年轻人就是气盛,这点委屈便受不了了。这等大事,哪能是说不干就不干的?老太卜正要叫身边小童扶自己起来,却就见徐福一撩衣袍,就这样在殿中跽坐下来。

“王上,今日我卜我大秦出征的祸福,不用龟甲。”

“不用龟甲?”

“他说什么?他在开玩笑吧?”

“年纪轻轻,还是过分张狂了些呀……”

“不用龟甲用什么?实在好笑……”

刚才还规规矩矩的众人,这个时候就跟打开了嘴上的禁锢一般,当即便出声讽刺了起来。

老太卜也皱了皱眉,道:“你要如何卜筮?”

反倒是已经见识过徐福无数神奇之处的嬴政,十分淡然,他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用何物来卜筮?”

徐福从袖中取出一竹筒来。

众人见之,心中大笑不已,这是何物?如何能卜筮?这徐典事当真会开玩笑!随便带个竹筒来,便说能卜筮了!恐怕此次老太卜的颜面要不保了啊!王上恐怕也要震怒……啧啧。

徐福不慌不忙,将那竹筒放在地面上,指着它道:“此物乃签筒,中间装有无数灵签,若是心中有求,有愿,那便手执签筒,真心实意地求上一卦,随后摇晃签筒,筒中掉出竹签来,拾得何签,便代表你所求之事的结果……”

不待徐福说完,就有人低声道了一句,“荒谬!”

他们原本对徐福是没有什么抵触的,但徐福如今竟然舍弃了古时的龟甲占卜之法,捣鼓个什么签筒出来,那不是荒谬是什么?那昌平君倒也没说错,徐福的确是将此事当做了儿戏啊!

徐福也不生气。

他知道要在这个时代推行相面、抽签、测字之法十分艰难,但并不是没有可行之处。仅用龟甲占卜还是太拘泥了些,若是方法多了,以后奉常寺中擅长不同占卜之法的人便也多了。那有何不好?多掌握一些本事,便多一份神通。他为何选择大胆在朝上用求签的方式,那便是只要在朝上,征服了这一群人,那以后这法子便可以畅行无阻了!

徐福将那说荒谬之人的声音记在心底,转过头来,寻到那人。

于是徐福从地上起身,慢步走过去,递出手中签筒,淡淡道:“大人可敢与我一试?”

那人有些紧张,但见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还有王上在上面坐着呢,当即倒是来了几分勇气,大义凛然道:“说吧,要如何试?”

其他人倒也来了几分兴趣,他们都好奇,这徐福要如何将这出戏唱下去,若是搞砸了,那可就有意思了……说不得王上还会震怒呢……

“方才我已说过,心中想着所求之事,诚心诚意,随后摇晃竹筒,直到其中掉出一竹签来……便可以了。”徐福的目光是淡漠的,却让对方有一种被徐福当白痴看的感觉,顿觉自己好像都低到泥土里去了。

那种比不上的气度,平白让那人矮了一截,心中有些不大高兴,心道,你不过是个典事,如何还比我能端架子?

于是这人冷硬道:“巧了!我心中并无所求。”

所有人都看着徐福,都想瞧一瞧,接下来他要如何解决。

徐福却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漠然地瞧了那人一眼,道:“大人可是在胡说了,大人怎么会没有所求呢?大人屋中多房如花美眷,偏偏却无一人有孕,大人不是急得很吗?怎么是没有所求呢?”

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人脸色又惊又怒,面带羞色,偏偏在嬴政跟前,他还不敢怒骂徐福,于是只能生生压住了。

倒是其他人闻言,忍不住憋笑出声。

嬴政都忍不住笑了笑。

那老太卜也极为惊讶,不由问道:“徐典事如何看出,这位大人,房中许多美人,却没有子息的?”

那人脸色更为羞窘,却不敢与老太卜争辩,只能再度忍了。心中暗怪自己活该,嘴上乱说,如此被人反杀一着,实在丢脸!

徐福也不隐瞒,当即便道:“大家随我看,这位大人,身材圆润,想来平日里应当是保养极好的,但他的脸上却有一处违和之处。”

“何处?”忙有人出声问道。看来,实在是被徐福刚才那一手,给惊住了!

“这位大人眼下青黑一片,有着阳衰肾竭之象,若是单几房美人,哪里会如此?”

那人登时脸色更为羞窘,忙低下头去。

偏偏嬴政此时也在打量他的面容,于是出声道:“抬起头来。我大秦的官员,低着头,像什么样子?”

那人咬咬牙,只能又抬起头来,给人做个活标本了。他心中也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我这张破嘴!叫你胡说!

众人一瞧,似乎正是如此。若是人面黄肌瘦,眼下青黑,那定然是忙碌于事务,睡眠不足,又没有及时补身体,才会出现的症状。而他却是身材圆润,面色不错,唯独眼下青黑,眼底带血丝,那可不就是纵.欲.过度的现象吗?

“那子息又何处观得?”

“每人的脸皆是不同的,这位大人的脸上,眼下青黑乾枯,人中短平,耳小眉浅,命宫又坐酉地,便有无子息的面相。”

前半句众人是听得明白的,但后半句又听得个迷迷糊糊的,一番话听下来,只觉得徐福这本事实在神之又神。

“我说得可对?”徐福突然转了话茬,问道。

那人虽然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是如此。”他如今哪还敢找徐福的茬?当即便道:“请徐典事将那签筒给我吧,我……我求一卦!”

徐福也不再为难他,再度将签筒递给了他。这一次,他可就老实多了,牢牢将签筒抱在手中,闭眼冥想,不多时,他摇动手中的签筒,签筒中的竹签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殿之中静寂无声,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着见证更神奇的一幕。这竹筒当真有那般神奇的力量吗?

……叮。

竹签从竹筒中掉出,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地面上的竹签,就连嬴政也丝毫没有放松,他甚至心中微微澎湃,他很期待见到徐福大展身手的模样。

徐福弯腰捡起那竹签,缓缓念道:“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身心莫听邪,直待有人轻着力,圆满枯木再开花。”

他这番话念完,却是少有人能懂其中意。唯有些聪明人,不需徐福解释,便已经从这浅显易懂的话中,瞧出几分意思来了。

“什么意思?”那人急忙问道。涉及到他的子嗣之事,如何能不急?反正面子里子都已经丢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个什么可顾及的了。

“枯木生花之象,代表事情有转机了,安心等待,再离那些个美人远上一些,静下心来。多等上一段日子,便可实现了。”

“当、当真吗?”那人有些不敢相信。他没有子嗣,可不是一两年的事了,他四处求法子,毕竟膝下无子,说出去实在惹人笑话,后来还听人说,娶个能生的妾便可以了,他还特地寻了个农妇娶回家中,那农妇瞧上去便是好生养的,谁知道半点作用也无。如今抽个签,便能解决他的问题?实在太玄妙了些!不,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相信了些!

注意到那人眼中的不信任,徐福也不在意,从他手中拿走签筒,再将那签扔回去,转身便走了,“信不信,随大人便是,我瞧大人也难以静下心来,日后恐怕还是要纵.欲.过度的。大人此生便也是与子嗣无缘的模样了。”

那人听完这话,心中羞恼不已,但又不敢说什么。

反倒是其他人见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这徐福若是当真如此神奇……那、那他们可得好好上门结交一番啊……

“如此,诸位可信了?”徐福问道。

方才出声质疑他的那些人,此时都羞窘不已,只能出声道:“信了,徐典事便开始吧……”

“慢着!”老太卜突然出声道。

徐福看向老太卜,有些疑惑,难道还不能说服他吗?

“还请徐典事上前来。”老太卜道。

徐福心中疑惑,不过还是拿着签筒上前去了。老太卜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签筒,道:“徐典事可否允我,也来求一卦?”

徐福当然不会拒绝,他二话不说,便递上了手中的签筒。

老太卜闭眼,手摇竹筒,不一会儿,便从里头掉出了一只竹签,徐福正要弯腰去捡,老太卜却已经身手敏捷地将竹签捡了起来,捡起来后,老太卜看了一眼,便将那竹签合于掌心道:“徐典事这便请吧。”

徐福有点懵,我的竹签……不打算还我了?

其他人也懵了懵。

但眼看时间飞逝,徐福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便直接步上阶梯,到了嬴政的跟前,他紧紧盯着嬴政的面容,“请王上抽一签。”二人目光交汇,是旁人看不出的暧昧意味。

嬴政微微一笑,隐下眼底的温柔之色,接过签筒,无比配合地道:“好。”

徐福就站在他的身侧。嬴政站起身来,两人便像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并肩而立了。嬴政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欣喜,像是期待,像是激动……他闭上双眼,沉下心来。

……叮!

竹签掉在桌案之上。

众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求子嗣算得了什么?求出征的祸福,那才是真正令所有人都悬在心上的大事!叫他们如何能不紧张?

徐福捡起竹签,声音清冷,缓缓道来,“姜太公渭水遇文王,出入营谋大吉昌,无瑕玉在石中藏,如今幸得高人指,获宝从心喜不常。”

众人只听见了几个关键字,隐约觉得寓意是好的,但没听到徐福说话,他们谁也不敢就此放下心来,于是依旧紧紧盯着徐福。反倒是嬴政看着徐福的目光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嬴政十分放松,他很相信徐福。

徐福抬头,目光环视一圈,将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等吊够了他们的胃口,这才道:“玉藏石中之象,贵人指出,可得宝,凡事皆称心如意。无祸,只有福。至于这个贵人是谁,那我便不能算出了。”

嬴政笑道:“只知万事皆可如意,那便足够了。”

众人愣了愣,心中五味杂陈,最后跪地齐齐高呼,“王上威仪天下!此战必胜!”

无一人再敢站出来说不合时宜的话,说此战可能会败。

此时群臣激动,打赵国之事,板上钉钉!

而徐福还站在嬴政的身侧,硬生生地享了这一礼。

那老太卜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徐福,不由得微微皱眉。

徐福并未注意到老太卜的目光,也就直接忽视了。

小朝过后,众臣散去,徐福正要同嬴政一起离去,却有大臣出声道:“……徐、徐典事。”那大臣笑得十分和蔼,但是总让徐福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既然人家出声叫自己了,出于礼貌总该停住脚步才是。

徐福便转过了身去,嬴政虽然有些不悦徐福被人叫住了,但他还是留下了徐福,先一步离去了。

那大臣忙笑道:“我想请徐典事为我瞧一瞧,我这脸,我这……可看得出什么呀?”

徐福:“……”感情是找他看面相啊!

见徐福目光漠然地盯着他不语,那大臣稍微有些心虚,之前他还反对过徐福呢,不过现在他这不是改正错误了吗?大臣忙道:“有劳徐典事,徐典事这份情谊,我必然记在心上。”

徐福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来,“求什么?”

“这……瞧一瞧我的……子息……”

徐福打量了他一眼,怎么的,嬴政的臣子们,一个个都生不出孩子吗?他们该去不孕不育医院啊!

那人见徐福在打量自己吗,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人命中子息单薄,平日多积福祉,少娶几房美妾,自然便好了。”说罢徐福就转身要走。

偏偏此时又有其他人围了上来,低声道:“徐典事可否为我瞧一瞧?”

“徐典事为我也瞧瞧吧……”

“徐典事我近来总是头疼……”

你们该去看侍医啊!

徐福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想要从包围圈中抽身出来。

而此时李斯和尉缭一左一右地走到徐福身旁,就像两个神武的士兵。李斯与尉缭,都是王上跟前的红人,一个掌文职,一个掌武职,都不是好惹的!李斯还好,向来只用软刀子戳人,但尉缭却是脾气极为刚硬,拿着硬刀子就扎你个鲜血淋漓,多难受啊,你还不敢跟他正面杠。

在这二人的护卫之下,徐福脱离了包围圈,然后又在赵高的亲自牵引之下,离开了大殿。

他人也只能望着徐福的背影,讷讷道:“敢问徐典事府邸何处?我等好上门拜访啊……”

赵高闻言,心道,你们有那胆子拜访到秦王的寝宫去吗?

啧!

·

秦王政十一年,时七月,桓齮、杨端继续攻打魏国,王翦率军攻打赵国的阏与、橑杨。

有了徐福的批语,那王翦将军仿佛真的如有神助一般,截止到此,他已接连夺下魏国九座城池!那魏王好不容易从病榻上起来,又给生生气得倒仰回去了。

魏国上下惊慌不已,朝中大臣求见魏王,恳求与秦国议和,这样打下去,如何了得?

魏国百姓已是多有怨言了!

别到时候连老祖宗留下来的本儿都给丢没了啊!

魏王却一概不理,他想到秦国曾经派来的使臣,又想到那离奇失踪的龙阳君,魏王暗暗记恨,一定是秦国使臣带走了寡人的龙阳君!若非这些人带走了龙阳君,信陵君又不肯襄助,魏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秦国之可恶!怎能议和?

打!

当年魏国能将秦国打回老家去,今日便是一样,也能将秦国给打回去!

魏王都病得神志不清了,还严令魏军要与秦军死战。

而此时有的大臣忍不住再度拜访到信陵君门前,那信陵君却正拥着美人,心中不满于兄长魏安釐王的做派,越发不肯出手相助了,只一味称病不出。

如今魏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都病了,魏国又有谁能做主?

前方战况越发激烈,秦军一鼓作气,口中唱着《无衣》战歌,将魏军打得溃不成军。

当年魏军强盛,攻打秦军,秦军却不肯示弱,也是口唱《无衣》战歌,慷慨赴死,就连战死沙场,便也是直面敌人而死,他们无一人退缩,强硬坚韧。

但如今溃不成军的魏军,却没有当年秦军的气势和坚持,他们自然是散得更快。

消息传回秦国,秦国百姓欢呼不已,为君王的神武而欣喜,为国家的强盛而激动。满朝上下,也重新被点燃了那颗热血的心。

而此时徐福安稳坐于奉常寺中。

有内侍跨入奉常寺中,手中持任职令,众人见状,皆是一愣,忙问道:“大人何事?”

内侍冷着脸直直往里走去,口中道:“还请将的徐典事请出来。”

众人心狂跳不已,脑中已经揣测了无数,但谁也不敢确定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那刘奉常闻言也赶紧出来了。

也只有徐福被请出来时,才能引得奉常寺上下都出来了。

徐福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听人来请自己时,还愣了愣,他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心中暗道,嬴政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惊喜给自己?想一想,秦始皇竟然会耍浪漫……徐福一身鸡皮疙瘩。

肉麻。

见徐福出来了,那内侍脸上忙带笑,俯身道:“今日赵侍监去往他地了,便是我来寻徐典事。”那人担心徐福以为赵高不够重视,还特地解释了一番。

徐福虽然并不在乎这些,但是对方如此细心,他还是受用了。徐福点头道:“请说吧。”

见众人都已到齐,那内侍才笑道:“奉王上之命,今至奉常寺,告知徐典事一个好消息。”

旁人都暗自道,什么好消息?难道是要把徐福给挪走了吗?挪走了好!快走吧!奉常寺地方小,容不下他这样厉害的人,他留在这里,旁人哪里还有出头的机会?

“什么好消息?”徐福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内侍高声道:“今令奉常寺典事徐福,撤去典事一职……”

众人的心都高悬了起来。

那内侍顿了顿,才接着道:“改为奉常一职。”

什么?!

奉常?!

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而那刘奉常却是如同被一锤子砸到了头上,眼冒金星,脚下都站不稳了。奉……奉常?他脸色茫然,低声道:“……敢问,徐典事……若、若为奉常,那我……”

那内侍不冷不热地斜睨他一眼,“哦,刘奉常可以卸任了,刘奉常之前是什么位置,如今便退回什么位置。”

内侍这句话便如同一根针,狠狠扎在了刘奉常的心上。

刘奉常半天都没能从这个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这……这怎么可能?他被撤了奉常之职?而那徐福却来接替他了?他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原来的位置?不……不行!这怎么行!若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他的脸面岂不是丢光了?他在家中,又如何能有容身之位?昔日他得罪过的那些人,此后岂不是要忙不迭地上来踩他一脚了吗?

日后的日子,刘奉常连想也不敢想,他的神色恍惚,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福也有些忡然。他没想到嬴政会送自己这样的一个大礼。奉常……掌整整一个奉常寺啊!如此高的位置,便这样到了他的身下。那刘奉常此时心底肯定十分不是滋味,说不好还要记恨他……徐福朝刘奉常扫去,果然见那刘奉常慢慢从混沌中回过神来,目光阴鸷地看向了他。

徐福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刘奉常可还记得他初入奉常寺时,欺压他的那些手段,上天是公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奉常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满脑子都是当初徐福漫不经心、神色淡漠地对他说的那句话。

刘奉常,可要当心了,步子不要迈大了……

再一想到徐福那神乎其技的能力,刘奉常便觉得胸口被死死堵住了,难以喘息。

他怎么也没想到,都过去那样久了,徐福的批语……还是应验了!

内侍有些瞧不上刘奉常如此模样,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徐典事更适合来做这个奉常。内侍笑着将手中的任职令和新的官服给了徐福。又笑道:“恭喜徐典事,哦不,徐奉常。”

那刘奉常被冷落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越看便越觉得心如刀割,心中嫉恨愤懑层层叠叠。

与徐福交好的苏邑已经上前来祝贺徐福了。所以是打心底里为徐福高兴,他知晓徐福本事大,迟早也是会有这一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罢了。如此也好,徐福能走到这一步,日后便也少有人能欺侮他了。哪怕他同王上的事被抖落出去,应当也少了几分风险……苏邑不可抑制地又想到了以后的事。

眼看着那些人都要上前去巴结徐福了。

刘奉常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道:“敢问徐典事有何本事,能挤开我,坐上这奉常之位?”

内侍冷笑一声,“不知所谓!此乃王上亲口下令的,难道你还有何不满吗?若有不满,也不该是在这里狂吠!平白失了大秦官员的气度!”那内侍说话可是毫不留情的。他是嬴政身边的内侍,当然比旁的人要高一等,他可以对徐福逢迎屈膝,但这个刘奉常算是什么玩意儿?一个没甚本事的小人!他难道还会给他留面子吗?

刘奉常听了这话,气得不行,胸膛起伏个不停,差点会被一口气给呛住,喘不上劲儿来。

“我……我是有不服……”他嘶声道,看着徐福的目光,倒像是要将他生啃了一般。

徐福暗叹一口气,果真是,夺人饭碗,如同杀人父母啊……

可这,能怪他吗?

他初入奉常寺起,便知终有一日,这刘奉常是会咎由自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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