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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二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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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祭,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

祭祀上穿缁布衣,下着积素裳,上绘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下绘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头戴絺冕,雀色。

徐福觉得自己这模样,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嬴政从后面追上来,目光将徐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视.奸了个遍。徐福顿觉自己穿了,倒是跟没穿一样。

“怎么?”徐福回头斜睨了他一眼,“今日阿政也要与我一起吗?”

嬴政摇头,“这次,你走前面,寡人甘落于后。”他收起了目光,漫不经心地道:“寡人方才瞧见,你身上的衣袍,全是依周王爵礼服制的。”

“啊?”徐福怔了怔,他是真没想到,小小一套礼服竟是这么多的讲究。依照周朝王爵礼服所制,那岂不是算是逾了礼制?这样会引来麻烦吗?

嬴政见徐福微微皱眉,忙道:“不过就算你如此穿着,也不会有人发觉。”他凑到徐福的耳边,低声道:“还有寡人在呢。”

徐福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话。

身边的男人要是历史书上的秦始皇,看见自己竟是作这般打扮,俨然连他都越过了,也不知心中会不会恼怒不快呢。

不过这身装束倒是提醒了徐福,他的确不应该在这城中继续留下去了。这座城池已经快被他给经营成“世外桃源”了。之前赵国不理,再不派兵前来,蒙恬率领的秦兵还在一心攻打赵国。这座城池在徐福的管束之下,几乎完全对外封闭。徐福以秦国驷车庶长的身份,却管着这么多人,隐隐也有点儿土皇帝的意思。

长此以往,难免给城中的人一种错觉,认为他们自成一国了。

徐福自是没有这点野心的,但难保他身边的人不动心啊。最好的,便是一切都早日回归正途。赵国继续往它灭亡的命运靠拢,自己则是回到离开这座城池,紧随蒙恬,护住扶苏。只是么,免不了要再委屈嬴政一段时间。嗯,偶偶吃吃素,那是修身养性,可比找劳什子丹药来吃管用多了。

这么一想,徐福顿时就分外坦然了。

吴六小跑着跟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嬴政和徐福亲密的姿态,吴六差点被惊得脚下打滑,直接摔个狗吃屎。

吴六不是被狗男男的恩爱模样给惊到了,他是在电光石火间,被自己脑子里想到的东西吓到了。

……是了,能与秦国驷车庶长徐君房亲密无间的男子,又气势极强,秦兵们见了他莫不是哆嗦不已,显然骨子里对他是极为畏惧的。

那除了那高高在上的秦王,还会是谁呢?

吴六如何能不惊?

他忙低下头,掩住脸上惊惶之色,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二人身后,倒是不敢再殷勤上前,可劲儿地捧着徐福拍马屁了。

嬴政腿长,步子迈得极快,加上他平日里走在前是走惯了的,一时间倒是也忘记了,他该落后徐福半步才是。

徐福穿着一身厚重的祭祀礼服,累得不行,根本不愿将步子迈得那么大,见嬴政走得快了,徐福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目光更冷。其他人看见徐福这般姿态,肯定吓得心惊胆战。偏嬴政发觉到不对劲之后,回过头来见徐福拉着脸,他却忍不住微微笑了。

在他眼中,徐福哪怕生起气来,那也是好看的。

嬴政忙转身走回去,长臂一揽,将徐福揽在自己怀中,“阿福腿短了些,那便只有我来助你了。”嬴政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就是趁机占个便宜。

徐福的脸黑了黑。

他怎么没发现……嬴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要脸了?

嬴政以强硬的姿态,将徐福揽着走到了府外。

府外早已围聚了不少的人,有秦兵,有赵兵,还有不少百姓,他们都在期盼着一个人的到来,但是没想到一块儿走出来的,却是两个人。

嗯???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嬴政和徐福一同走出来。

明明是两个气势,气质,乃至于身高、模样都大不相同的人,但凑在一块儿,倒也没有违和感。秦兵们眼角直抽搐,什么也不敢说。赵兵和城中百姓却觉得稀奇极了,忍不住频频去看嬴政。

徐福在门前站稳了,然后反手又顶了一下嬴政的胸膛。没办法,这对于徐福来说,已经是最趁手,而且较为具有杀伤力的动作了。

嬴政挑了挑眉,松开手,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伸手拍了一下徐福的屁股,“阿福,去吧,今日我便只有在背后瞧着你了。”

如果单单只有这句话,徐福还会觉得感动,但是配上那么个动作……徐福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几点绯红。

旁人哪里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什么,只以为徐福面色红润,是和他们一样的激动呢。

唯有桑中瞥见之后,便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身旁的柏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走吧。”徐福迅速收拾好情绪,恢复到凛然不可冒犯的姿态。周围的人们也终于收起了宛如痴呆的表情。

一行人径直出了城。

城外还驻有大军,安全是定然的。这是城中的人久久未能感受到的安定。他们往秦军驻扎的林子后激动地看了几眼,然后才随着徐福到了田埂间。

蜡祭合聚万物,须得以鸡猪牛羊来祭祀,祭先啬,司啬,田畯,邮表畷,猫虎,坊,水庸,方能求得来年风调雨顺,百姓有粮可吃,不受天灾人祸的侵扰。不过如今饥荒的危机还未全然过去,城中哪有那么多的粮食用以祭神?但古时对神明又极为敬畏,既是蜡祭,不能不祭。于是徐福便命人做了精致的青铜小鼎,在其中放入小块的鸡猪牛羊肉,便是象征性地献上了祭品。

对于举行蜡祭的这套唱词,徐福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一人站得最高,手中持杖。身边拱卫着桑中等人。

凛冽的冬风刮来,刮得徐福脸颊生疼,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但其他人却无一人舍得眯眼,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徐福,舍不得挪开半点目光。

徐福身上的衣袍灌了风进去,鼓囊囊地飘动了起来,徐福冷得忍不住想要哆嗦,但看在别人眼中,却是越发的仙风道骨了。

百姓们、士兵们忍不住朝着徐福的方向跪了下来。

徐福眼睛里吹进了风沙,一时间倒也没看清周围的人都做了什么。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等他声音清冷地念完唱词,转了个身,方才看见嬴政也同桑中等人一起,守在他的身边。

徐福又觉受宠若惊,又觉说不出的甜腻味儿,从心底一直往上飘。

能让秦始皇甘居于下的,他是独一份儿吧……徐福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但是想到这是什么场合,徐福又迅速把嘴角耷拉下去了,表面上,他还是那个高冷的驷车庶长。

这里的百姓和士兵像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样,个个都呆愣愣的,倒不像咸阳百姓那样,还敢和而歌之。

一时间,就只有徐福的歌声飘荡开,又被冬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嬴政看着徐福的模样,微微一笑,脸上的严肃之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赞赏和霸道。

嬴政的目光实在太过火辣辣,徐福不得不再转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徐福对嬴政毫不掩饰的目光早就习惯了,但毕竟周围还这么多人,徐福总觉得有点太过放肆了。一边想着,他一边忽略掉了心底那点儿隐秘的兴奋。

头戴鹿角、羽饰,面上绘有诡异花纹,穿得稀奇古怪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围着徐福跳起了舞。

往年都是围着嬴政的,今年换成自己,徐福顿时觉得还有点儿瘆得慌。

酒肉被送到了这些人跳舞的人跟前,他们做出了狼吞虎咽的动作。

很快酒肉被“享用”完毕,这些扮演成“尸”,以象征神明的人迅速散开了,那些酒肉被分给了周遭的士兵和百姓。许久没有享用过这等丰盛佳肴的人们,激动地将酒肉捧在怀中,更有甚者,激动落泪,望着徐福的目光,便如同在仰望神灵一般。

嬴政与他们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徐福,只不过他眼眸里承载的情绪就更为深沉、更为丰富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徐福成为他大秦的国师那一日……定然也有着无数的人,朝着他,不……是朝着他们,投来敬畏又膜拜的目光。

嬴政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这才慢慢挪开了目光。他还真担心自己继续盯着瞧下去,会不会想要直接将徐福打包扛走。

嬴政移开目光的时候,徐福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嬴政的身上。

刚才的间隙,他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嬴政,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嬴政也会如其他人那样,站在低位,抬头痴迷又赞赏地仰望着他。

能得嬴政这样的目光,徐福觉得自己要是有一条尾巴,肯定已经从背后高高翘起来了。

两人就这样,在别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隐晦地交流着彼此的目光,爱意从细枝末节被传递出去,一直抵达对方的心底。

这样的滋味,其实刺激极了。

食物分发过后,蜡祭便就此结束了,徐福挪动脚步从田埂间走了出来。许是在那里站得有些久了,徐福一动,便觉得腿有些发麻,抬脚的时候,腿软了软,差点滑倒下去。身旁的人一直都紧盯着呢,见状齐齐伸出了手。

吴六向来都是紧跟在徐福身旁,一旦徐福有任何需要,他便能立即凑上前去,此时也不例外,吴六出于习惯地上前将徐福扶住了,等察觉到背后一道目光冰冷似刀的时候,吴六后悔不迭,却是晚了。

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那秦王……那秦王该是如何看他……

嬴政大步上前,霸道地将徐福搂在了怀中,吴六直接被挡开了。

吴六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看。

其他人就算看见这一幕,也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傻呆呆地瞧着,瞧着嬴政拥着徐福往前走。

城中百姓和士兵们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诶,这可咋整?原以为庶长要留在城中娶姑娘的,现在怎么是找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呢?

徐福是真的累了。

穿着那么厚重的一身衣服,头上还顶个冠,分量同样不轻,再在寒风呼啸之中,站在田埂里,任风吹来吹去,张嘴一唱,还满口灌冷风,徐福能舒服那才奇怪。见嬴政抱上来的时候,徐福本来想推开,但是见周围的人连目瞪口呆的表情都没了,徐福也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这么着了!

他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嬴政的身上,嬴政身材高大,足以将他完整地包揽在怀中,徐福走路不仅省力许多,就连呼啸而来的寒风都被嬴政挡去了不少,徐福觉得暖意将他罩了起来,从头顶到脚底下,说不出的舒服。

有那么点儿安心的感觉。

徐福微微眯眼,大约能感受到,那些有饭吃有衣穿的百姓们,心中是何等暖融融的安心滋味儿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慢慢地进了城。

徐福突然间想起一个事儿来,“王翦将军呢?”

嬴政声音低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徐福的脖颈处,“一直在人群里跟着呢。”徐福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总觉得自己被嬴政挑,逗了。他愣了会儿,才陡然反应过来……王翦在人群里?一直在?那他跟嬴政那点儿眉来眼去的小动作,还有抱来抱去的大动作,不都是被王翦瞧见了?

徐福有种被德高望重的长辈,瞧见自己逮着人接吻的尴尬感。

王翦会不会看完过后,满脑子都是——这个蓝颜祸水!

“我与你的关系,众人早已知晓,亲密一二,又有何妨?”嬴政再度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只是担忧,你秦王的气势风范就这样没了……”

“岂是说没就能没的……”嬴政还就故意了,越发贴在徐福耳根边上低语。

别人从后面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嬴政在亲吻徐福的脖子,说不出的亲昵甜蜜。

桑中忙狼狈地低下了头。

王翦在后头神思飘忽地看了会儿,脑子里装的倒不是蓝颜祸水,也不是以色事主……就是……还挺欢欣的。

王上即位的时候,他身边也是有其他兄弟的,长安君嬴成蟜当初便闹出了动乱。

这于家国是有害无益的。王翦欣赏如今的长公子扶苏,扶苏公子又与胡亥公子兄弟情深,二人自幼一同长大,这是最好不过的了。王上若是喜欢上个女人,再多生几个儿子,那才是要麻烦呢。如此想想,徐庶长一身优秀,与王上在一块儿倒也挺好的。

……

王翦内心进行了一番何等满心为国的思考,是无人知晓了。

回到城中后,这座暮气沉沉的城池,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欢欣朝气。百姓、士兵们皆是满面喜色地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他们取出了珍贵的粮食,享受与亲人在一起度过的时刻。

徐福同嬴政回到了府中,王翦却是不见了踪影。吴六习惯性地跟在了徐福的身后,等到了府门口时,门“当”一声关上了,吴六碰了一鼻子灰。这秦王也忒霸道了些……

没一会儿,一戴着兜帽的少年在两人的护卫之下,向门边走来。

门从里开了。

吴六面上一喜,却见那少年风一般地掠过他,快步走了进去,吴六连条腿儿都没能插进去,就这么又被挡在了门外。

徐福回到府中后,先寻着小榻,靠上去舒服地睡了一觉,连身上的祭祀礼服何时被嬴政脱去的都不知晓。

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晚上去。

徐福扶着小榻坐起来,抬手揉了揉额角。或许是睡得太久了些,头还有点隐隐的疼,连眼眶一带都是酸麻的。

嬴政坐在不远的地方,像是在翻看竹简。

“啊……”徐福刚一开口,声音就哑了不少。

徐福吸了吸气,鼻子有点堵。

……他感冒了?这是徐福久久都没有过的体验了。徐福虽然体弱,但除了低血糖以外,别的毛病倒是少有,他没想到,主持一个蜡祭,吹吹冷风便受凉了。

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也会生病,也会发高热,那些人还不知该如何失望呢。

徐福下了小榻,站起来,又坐了回去,浑身软绵绵得厉害,他刚想躺回去,嬴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一揽,就拦住了他倒下去的腰,“时辰不早了,该用饭了。”

徐福的脑子有些混沌,他晃了晃脑袋,才想起来,哦对,蜡祭过后,还要吃一顿饭的。

嬴政见徐福面色绯红地坐在那里,反应有些慢,瞧上去呆呆的,忍不住笑了笑,“还没清醒过来吗?可要寡人抱着你过去?”

“好啊。”

“嗯?”嬴政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徐福的性子啊。

嬴政也不再犹豫,用外袍将徐福裹住,就这样抱了起来。

徐福双眼酸得难受,不知不觉地又闭上了,昏昏沉沉好一会儿,迷糊中感觉到自己到了厅堂中。

“父王,这是……?”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福在迷糊中打了个激灵。

“扶苏?”徐福掀开衣袍,露出了半张脸,“你什么时候归来的?”

“已经到了有几个时辰了。”扶苏脸上的表情僵硬,想笑又不敢笑,“父亲这是……”

徐福全然没想到,扶苏这么快便过来了。在扶苏跟前,他和嬴政的这个姿势就显得太不合时宜了。徐福忙拍了拍嬴政的手臂,嬴政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立即便松了手。徐福被放下来以后,因为浑身发软,又一头栽倒了回去。

嬴政这才看出了徐福的不对劲。

“父亲可是病了?”扶苏皱眉问道。

胡亥原本坐在一旁休息,此时听见扶苏的声音,也忙跟着跑了过来,揪着嬴政的衣摆,满面紧张地仰头看向徐福。

嬴政面色紧绷,抬手覆上徐福的额头。

触手滚烫!

“方才怎么不说?”嬴政眉头紧皱,面色刹那阴沉了下来。

“我自己都没什么知觉。”徐福淡淡道。烧着烧着,浑身都是烫的,他还能有什么感觉?

厅堂外守着的下人哪里还敢耽搁,忙去请城中有名的岐黄家。

“让人别去了,我屋里有药盒,给我取来就是。”徐福有气无力地说。

“我去吧。”扶苏撒腿就往跑了。

嬴政又把徐福给抱了起来,一路抱着他在桌案前坐下。

胡亥盯着徐福的模样,瞧了会儿,“……像一团被子。”

徐福烧得迷糊糊的,目光给人一种缱绻慵懒的错觉,因为有气无力,连带的语气都是难得的轻柔,“你才被子。”

嬴政转头去看。

衣袍将他裹得紧紧的,染着绯色的脸都陷进厚厚的绒袍子里去了,裹得可不是像一团被子么?嬴政实在少有见到徐福这般模样的时候。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徐福眨眼时带动的睫羽,扑扇扑扇,一下一下像是挠在自己的心上,说不出的酥痒软麻。

扶苏很快把药拿来伺候徐福服下了。

徐福咽下去之后,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自己的身子没那么重了。

他勉强坐直了身子,“不用管我,让他们上饭食吧。”

嬴政虽是点了点头,但手臂还是从后面抵住了徐福,两人全然抛却了礼节,共用一张桌案。

原本嬴政想的是,如果徐福不生病那便更好了,但是转念一想,能见到徐福这副模样,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了。下人将饭食端上来的时候,嬴政脸上总算见了笑容。

扶苏和胡亥抬头无意中瞥见那抹笑容,都不自觉地齐齐打了个寒颤。诶,腻得慌……

用饭食的过程中,徐福一直都是慢吞吞的,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怠的劲儿。

胡亥也不敢瞎闹腾了,乖乖吃了饭,与徐福和嬴政说了些祝词,随后就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徐福病了,胡亥乖觉了,扶苏却是觉得不大习惯了,坐在那里都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徐福迷糊得不行,模样实在快要呆出天际了。偏偏他面色冷淡,旁人看不出何处不对,只有嬴政才能注意到他越发飘忽的目光,和傻呆呆的表情,嬴政心都快软化了,这顿饭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吃下去?

嬴政大手一挥,将俩小孩儿打发走了,然后便又将徐福原路抱回去了。

“在这里等我。”嬴政松开手,让徐福靠着床坐好。

毕竟是蜡祭之日,嬴政还得前去瞧一瞧王翦等人,将他们安置好了,嬴政方能放心。

嬴政也就离开了一会儿,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徐福还是以他离开的时候的姿势,乖乖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实在是听话到了极点。嬴政心中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他上前又摸了摸徐福的额头,还在发烫。于是嬴政脱去了衣衫,带着徐福一同窝进了被子里。

“抬手。”

徐福软绵绵地抬起手,嬴政趁机给他扒掉了身上的袍子。

“过来点儿。”

徐福在被子底下蠕动了一下,混混沌沌地贴在了嬴政的怀里。

徐福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乖巧了,呆得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嬴政的心思活跃了起来。

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时候……

嬴政的手顺着衣摆摸了进去,“我帮你……出个汗。”

徐福两眼朦胧地望着他,“……”

嬴政心中躁动更甚,一个没忍住,便将人真的扒光了。

徐福浑身酸软,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时,已经是翌日午时了,再睡下去,徐福觉得自己的一身骨头都快废了。嬴政醒了后便一直守在床榻边,见徐福睁开眼,忙伸手将人扶坐了起来,同时还探了探徐福的额头,“还有些发热。”

“嗯?”徐福刚醒,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但是昨日发生的事,已经跟胶片一样“嗖嗖”从他脑中滑过了。

徐福冷冰冰地瞥了嬴政一眼。

嬴政笑得满面柔和,“睡得舒服吗?”

“不舒服。”徐福冷冰冰地把三个字吐了出来。

“出去走一走?”

“嗯。”睡得太久的确也没甚好处,徐福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迅速洗漱穿衣,这才觉得脑子里一片清明了,因而对昨夜的记忆便更加清晰了。到出门的时候,徐福都没给嬴政半点目光。

趁他正迷糊的时候,玩儿情.趣玩儿得挺开心啊!

徐福非常不高兴。他都没玩儿过呢!怎么就没嬴政给他玩儿啊!

徐福和嬴政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中途还碰上了被胡亥缠得焦头烂额的扶苏,徐福和嬴政没有伟大的帮扶苏解围的情操,于是直接从他们俩身边越过了。扶苏被他们俩的不负责任,差点怄得喷出血来。

这时下人来报,说吴六求见。

徐福的脚步滞了滞,“去把人带过来吧。”

下人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就将吴六带过来了。自打嬴政入城以后,吴六便不如从前那样,能时常且轻易地出入这府中了,加之嬴政前来时,身边带了人,一般有什么吩咐,徐福便顺手就派给他们了,狗腿子吴六有了一种快要从主子处失宠的危机感。

下人领他进来的时候,吴六喜笑颜开,等走近了,见着嬴政也站在一旁,吴六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被搅碎了。

“庶长。”吴六躬身唤道。

“有何事?”这几个月,徐福实在没休息好,他本身并不擅长军政上的事,但是在这城中,却要包揽无数的事,也难怪主持蜡祭吹吹冷风便病得这般厉害了。现在见了吴六,徐福都觉得有点隐隐的头疼。

吴六扫了一眼旁边的嬴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福皱起眉,“此处并无他人,你有话说便是。”

吴六点点头,细细说起了城中的事。无非便是,哪个试验成功了,开春应该有食物了,又或者哪个地方已经恢复起来了,又或是什么兵器督造好了,城中防御提升了……林林种种,全是杂事,但若说不重要呢,也不是,事关衣食住行,军事防卫,哪会不重要呢?

嬴政在一旁慢慢听着,始终面带微笑。

掌管一座城,说难不难,但也说轻松,也全然不轻松。

嬴政都惊奇徐福能将这座城接管下来,原本他都以为,徐福会同蒙恬一起,选择弃城而走。

吴六说到最后,顿了顿,“庶长,何大州……如何处置?”

“还留着做什么?杀了。”嬴政插声道。

吴六咽了咽口水,并没有直接应下来。

徐福沉默了一会儿,“去吧。”

吴六点点头,像是还有些话想说,但是又碍于嬴政在此,最后还是默默离开了。

嬴政看了一眼吴六的背影,笑道:“这人有几分意思。”

徐福点头,“一个聪明人。”吴六的确是个聪明人,他能想尽办法让别人感觉到,他是个有用的人。自然,他就能活得更长久了。

·

何大州已经在牢中关了有段时日了,他过得连日子都分不清了,只隐约知道外面似乎举行了蜡祭。何大州后悔了,他想要出去了,但是却没有谁愿意再听他说话了,他俨然成了破坏城中人安定生活的罪人,谁还会想要管他是死是活,是否悔悟呢?

吴六来了一趟,只匆匆看了何大州几眼,他走了之后,便再无守卫前来送饭食了。

何大州这才体会到了,饥饿到极点,是何等的痛苦。

奄奄一息之时,何大州嘶声道:“秦……残暴不仁……杀赵人……我定要、定要将秦之暴行,记、记下,流于后世……教后世都瞧一瞧……”

·

修养几日,徐福勉强养好了身体。

“你什么时候回咸阳?”比起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上党,往赵国而去寻蒙恬,徐福更关心这一点。徐福这才觉得,他与嬴政相处的时日实在太短暂了些,心中确实有些不舍。

“过几日。”

“哦。”徐福的声音低沉了些。

嬴政睨了睨他脸上的表情,心中漾开了笑意,面上却道:“寡人要先与王翦商定下事宜,便不在此处多留了。”说完嬴政就立即叫来下人,领着他往府外去了。

徐福忽略掉心底的那点儿失落,命人找来了吴六。

徐福已经许久没有主动将吴六召来过了,吴六听闻徐福找他,当即便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遂忙不迭地到了徐福的跟前。

“咸阳已经派人前来接手此处了,一日后我便要离开,你在城中也付出颇多,若有相中的官职,便告知与我,总不会亏待你的。”

吴六耳边嗡嗡作响,被这句话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庶长、庶长要往何处去?”

“攻赵。”徐福毫不避讳地道。

吴六张了张嘴,神色甚是茫然,“那这里……庶长便不会再管了吗?”从前吴六在城中也就是个普通平民,不过比别人都奸猾了些,若非徐福,他那点儿小聪明,哪有施展的余地?吴六甚至还早早做起了,跟着徐福大展身手、大干一番、成就伟业的美梦呢。现在梦才刚开始做呢,结果就这么被无情地刺破了。吴六一时间有点接受不来。

“有人接手,我自不会再管。”徐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我也并不喜欢这等琐事。”远不如他每日看看书简,炼炼丹药,没事儿跟人说一句“你有灾祸”来得轻松自在。

吴六死死地咬住牙关,“为何?庶长为何要放弃?难道是因为……因为秦王有令?庶长付出良多,当真甘愿拱手让给他人吗?为何……为何庶长不留在此地,做一方霸主,有何不好?”

“为何要不舍?”徐福淡淡道,“夺下此地,不过为救城中人性命。”当初他也没料到会是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若不是他向来有始有终,便早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撒手不干了。这等苦差事,谁喜欢,便让给谁好了。

“若是攻下赵后,庶长还要回咸阳吗?”吴六满脸暴躁,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徐福皱眉打量了他一眼,“依你之见,我应当如何?”

“自是驻守此地,凭庶长的本事,哪怕是日后自称为王……”

徐福差点嗤笑出声来,不过终究他也只是冷淡淡地看了吴六一眼,“你想得太好,但事实却并非这般。我能拿下这座城,不单是靠我一人,而倚靠了秦军的威名。称王称公,都非我所愿。这等心思,趁早歇了好,免得届时,你连半个官职都留不住了。”徐福不会为嬴政留下一个有问题、有野心,还足够奸猾的人。

吴六脸色发白,还想再言,但是他也的确担忧,如徐福所说连半个官职都保不住。今日之位得来不易,吴六舍不得放弃。

“下去吧。”徐福将该交代的话也都交代了,便不欲再留吴六了。

吴六脸色低落地退了出去。

徐福差不多猜到了吴六的心思,不,不止是吴六,其实当初在燕国时,燕王的心思便同他是一样的。他们觉得自己在嬴政身边,就算再封侯封爵,也照旧是个男宠。给人做男宠,哪有自己掌权来得呢?哪怕徐福什么的不说,他们便已经能脑补出,徐福在嬴政身边时,是有多少的委屈苦楚了。他们本能地认为,日后徐福在嬴政身边是会吃苦的。

这些……徐福偶然也会联想到,但他全然不在乎。

他与嬴政之间如何,哪里容得了别人来指手画脚?他和嬴政更为亲近,难道他不清楚嬴政是什么样的人物吗?难道他不清楚他们之间感情究竟如何吗?

而且徐福心底还有种说不出的,对于旁人不看好他们的膈应。

他们都这样不看好……那再过几年呢?十年,二十年……到那时,这些人便会知晓自己的肤浅了吧。想到这里,徐福顿时吐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收拾东西。”徐福吩咐桑中,“我们后天一早,便启程随王翦将军往赵国去。”

桑中应声点头。

当日,徐福便在城中宣布了要离去的消息,百姓、士兵早已对徐福形成了依赖,此时听闻徐福要离去,哪里能舍得?夸张些的还哭号了起来。

“此后这座城池便归秦所有,你们都会成为秦国的子民。我乃秦国驷车庶长,日后定还会与各位相见。你们若能好好活下去,便也不枉费我费尽心力,救活这座城了。”徐福担心这些人起了别的心思,闹出个暴动那就不好了。那也可惜了他当初累死累活,救了这么些人。

不过幸好,这些人虽然不愿见到徐福离去,但他们本身都是吃饱穿暖便能满足的,又哪里还会去想,他们怎么能归降秦国呢,他们可不是秦国人……

与徐福相处一段时日,他们已经彻底被洗脑了。

处理完交接事宜后,徐福便舒服地休息了起来,只是休息到第三日,徐福便不得不启程,带着拖油瓶扶苏、拖油瓶胡亥,跟上了王翦将军的脚步。

马车停在了府门口。

徐福步履缓慢地走过去,掀起车帘,坐在里面的人,冲他一笑。

……嗬。还有个大号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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