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 22
卫舒夷站起身,不如往常自如,凝色道:“封疆对皇帝,是有孺慕之情的……始终都有。”
心灰意冷的太子封疆破釜沉舟,封锁皇城决意逼宫,之后七皇子和九皇子救驾的兵马及时赶回,行动以失败告终。
然而,在救兵赶来之前,他是有足够的时间,杀掉皇帝的。
如果他向往的是无上权力,或者至尊之位,都没什么,但他不该对天家亲情有所期待。
老牛舐犊,羊羔跪乳。
看似冷酷无情的封疆,实则是个皇族异类。
他指向皇帝的,是内心深处那把名为孺慕之情的剑。
高高举起,却没能狠狠挥下。
因为一时的迟疑,因为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导致他功败垂成。
傅容引突然想起来,他的台本上有一句台词,是逼宫时大殿对峙,太子问皇帝的一句——
“老五出生前,您也曾日日抱我在膝上,带我在身边,一笔一划教养我……您可还记得?”
当时卫舒夷看到这句话,愣了很久。
他问过,但她只是嫌弃地说,‘好俗的台词’。
他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她能肯定,封疆对他的君父是有感情的?她说她理解这种心情,又是什么意思?
这么久以来,她的经济一直很宽裕,从她对钱无所谓的态度来看,出身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她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她的家人……
短短几瞬,傅容引想到了很多,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神情怅惘,卫舒夷却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就好像刚才那片刻异常根本不曾发生。
她神色淡然:“当初录制试戏片段时,我让你演的是大争之世里的宁王,因为他是古装反派角色里和封疆最相似的一个。那段表演打动了聂导,也让你拿到了封疆这个角色,但是,你要记得,宁王和封疆,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
“宁王死的时候,在意的是自己永远赢不了的兄弟,那种感情是冷的。而这部剧里的太子,梗在心里的是他的父皇,这种向往和渴望的感情,是有温度的。”
思绪被她的话带动,傅容引抛开其他的想法,听着听着微微怔住,而后眼睛一亮,最后隐隐有些跃跃欲试:“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腾地一下兴奋起身,拉过她用力抱进怀里。
又一次,卫舒夷差点被他勒死。
*
站在镜头前的傅容引,从酝酿情绪起,就一点一点把现实的自己剥离出去。待场务打板声响后,监视器画面中的他,流露的已全然是封疆的神态气韵。
大殿对峙的部分,两位导演心中其实都有些担心。
不是信不过傅容引的能力,而是怕他经历不够,无法表达出那种复杂的情感。
然而,这种心情,在他开口说第一句台词的时候就消散了。
那位戏骨演员张力十足,傅容引虽然年轻,但灵气满满情绪丰沛,从剧本上看只是一场剑拔弩张的权力之争,经过他们两人的演绎,效果达到了最佳。
聂成康原本担心傅容引会用演宁王的方式演这段,或者稍不留神把他们给串了,毕竟都是反派,对于有些塑造者来说,反派就是反派,演来演去基本一个套路。
如此虽然出不了大错,可表演却只能流于表面,这一点不仅不利于封疆这个角色,严重点说甚至能算是一种糟蹋。
看过傅容引的表现以后,他总算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一段精彩至极的对手戏,不仅导演拍地痛快,演员也演地过瘾,那位演皇帝的前辈第一次对傅容引露出了满意的笑脸,还特意走过和他聊了一会天。
聂成康和谢仲近来本就喜爱他,这场完毕后,欣赏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卫舒夷在一旁候着,他走出拍摄区域后,递了杯热水过去:“怎么样,状态还好吗?”
“嗯。”傅容引点头,喝过水后朝她一笑:“情绪跟上了,演起来就不觉得吃力,感觉挺顺的。”
说罢又补一句:“多亏了你。”
卫舒夷但笑不语,让他在休息区坐下,自己却走动起来,电话打个不停。
他好奇:“你在忙什么?”
她回答:“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待在剧组,我让悠悠去订了点心,等会儿那边有车运过来,大家闲着,吃点东西也好解乏。”
傅容引惊讶,压低声音:“这么多人,得买多少点心?”
“用不了多少钱。”卫舒夷不甚在意,“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毕竟都花了那么多精力打好关系,好感度已经刷到这儿了,虎头蛇尾没意思,权当是给这段剧组生活画个圆满句号。
他哦了声,没再言语,静静看起剧本,不多时工作人员便开始发放午饭。
饭后,七皇子和九皇子的扮演者陆续来了,穿着士兵盔甲的群众演员们吃过盒饭,聚集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剧组众人俱都忙活起来。
傅容引早已准备就绪,换上第二套衣服,在殿内机位后等待上场。
这套衣服和他平时穿的太子制服不一样,是一套纯白的中衣。
穿那些鲜亮颜色时,他一派贵气,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如今换上白色,感觉摇身一变,又成了个翩翩佳公子。
各处就位后便开始拍。
第一个镜头是封疆坐在空荡寝宫里,将那件穿过无数次的太子制服丢进火盆里焚烧成灰。
傅容引的表情悠远飘渺,直面死亡,人反而平静起来。
因皇帝的冷酷对待而生出的戾气偏执,从他脸上消失,只剩下如画眉眼,在无声的悲歌中,祥和又安宁。
九皇子和七皇子赶来的时候,他正好烧完了那件袍子,悠悠然起身,推开宫门。
东宫被包围,他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他的脸上不见一丝惊慌,轻问:“来了?”
语气从容不惊,仿佛对方只是来此做客。
七皇子和封疆没有多大的仇,曾经还佩服他的治国之才,只是后来封疆被皇帝刺激,行事越发诡异,才渐渐远了距离。
七皇子管他叫皇长兄,而非太子殿下,无奈又痛惜地问他,为什么要走这一步。
没有去争辩那些该与不该,傅容引抬头怔怔望向皇帝寝宫的方向。
“他说……他记得,他说他都记得。”
魔怔般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他噙着笑,那双璀璨如星的眸中,淌下了温热眼泪。
突然,他拔出士兵的刀,惊得其他人齐齐抽出兵器。
在一片利刃出鞘声中,长身玉立的俊美皇子挥刀自刎,面无异色,从容了断。
郎艳独绝化作白衣之上绽开的红梅。
朵朵都是血和泪。
*
“好——!”
谢仲猛然站起,激动一声,鼓起掌来:“演得非常好!”
场务来不及说卡,只好打板喊道:“傅容引杀青——”
现场众人齐齐拍掌祝贺,以统筹为例,不少关系亲近的上前恭喜,也作最后话别。
聂成康含笑坐在监视器前,不似谢仲那般神态,眼里却隐隐亮起了光。
他曾经也这样看过另外一个人。
这个眼神跨越了八年的时间,再次出现。
谢仲看得懂,卫舒夷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