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hapter 48
《今日聚焦》的两名出镜记者都有一个固定的制作小团队。
节目开播之初,在选题没有七八成把握的情况下,考虑到成本问题,沈飞白有时候只和摄像老董两个人出来跑新闻,甚至可能只被建议携带一台小型dv机,越轻便越省钱。
如今节目逐渐做起来,选题方面依然深受限制,但随行人员倒是变成一个小班底,不再那么随随便便。
整个收集材料的过程中,沈飞白是第一主角,像他这种记者型主持人,越能占据主导地位步步追访,越能把节目内容做得真实具体。
周霁佑跟随张琪进入一个农家小院,沈飞白和被访问者就坐在堂屋里一对一平等交谈,背景是一张高高的条案,和条案上方悬挂的一幅颜色发旧的□□画像。
周霁佑站在门槛外,看见里面的双机拍摄,一个摄像机对着采访对象,一个对着沈飞白。
全场保持安静。
他和屋里的老婆婆坐着小板凳,以一种闲聊的方式敞开话题。
他所在的角度刚好稍稍背对门外,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靠耳朵听。
老人家一开始很平静,后来说到伤心处,眼泪落下来。
她的家人就站在周霁佑身旁,她看见其中一个皮肤微黑的中年女人也在悄悄抹眼泪。
周霁佑给她递去一张纸巾,与此同时,张琪也在沈飞白的眼神暗示下送过去一包。沈飞白拆开包装,伸出手放进老人蜷曲的掌心里。
老人家用方言说谢谢,这边,中年女人也在向周霁佑点头致谢。
采访结束时,老人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身体有些不稳,佝偻着背摇摇晃晃,沈飞白在她跟前,顺手扶了一把。
制作小组的同行人员在屋内麻利地收拾器材,中年女人用带有口音的普通话问周霁佑:“可以进去了吗?”
周霁佑看摄像机关了,“应该可以。”
沈飞白还在和老婆婆说话,女人及其丈夫迈过门槛走进去,周霁佑倚靠门框看着里面的人,老人家拉着他的手神情恳切,他个子高,迁就她俯下|身,认认真真倾听,不时予以适当的安慰。
张琪做完自己的工作,走到门边,与她一同望着他们所站的方向,低声说:“你知道沈主播哪一点最打动我吗?”
周霁佑对“你知道……吗”的句式向来无感,微微挑眉,不作声。
“真诚。他尊重每一位被采访者和节目的参与者,在采访报道的时候能够设身处地地与采访对象交流和探讨。”张琪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回应,头头是道地兀自表述。
周霁佑依旧无言。
张琪扭头看她,发现她侧颜宁静,头轻靠在门沿,眼神笔直且专注。她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等她侧转过头,再次望向沈飞白时,发现他俨然已经转身注意到这边。
那样清隽内敛的一个人,平日里连笑容都是清和收敛的,此刻,眉目温润细腻,眸光像清凌凌的湖水,潋滟生光。
张琪下意识又去看身旁的周霁佑。
不知何时,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慵懒随性的笑容,搭配她偏冷的气质,同为女性,连张琪都觉得极为动人。
沈主播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啊,张琪忍不住想。
“怪不得你会问我具体位置。”沈飞白手握稿本走过来。
周霁佑直起身,指出事实:“可你说的一点都不具体。”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怎么找过来的?”
周霁佑扬扬下巴,指向默不吭声的张琪:“麻烦人家去村口接的我。”
张琪夹在两人中间突然有点尴尬,迎视沈飞白投来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给他,“不好意思啊沈主播,你托我保管,未经你同意就接了你的电话。”
“有什么不好意思,应该我感谢你才对。”沈飞白微一颔首,“麻烦了。”
张琪知道这句“麻烦了”是指麻烦她特地跑一趟接来了他的女朋友,忙摆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嘛。”
一行人离开农家小院后,选在附近一片竹林录制一段长镜头。
竹叶春生,阳光和煦,沈飞白走在一块坡地,目光平定而深邃,言辞朴实而客观。
第一次身处前期拍摄现场,周霁佑近距离地观察到,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实则暗藏一分锋利。
午饭是开车回县城解决的。
几个人坐在路边的一家快餐店,每人点了一份盖浇饭,大概都饿了,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周霁佑默默看在眼里,突觉这群人挺有意思。
尤其是,当老董看着她说“你这姑娘终于给小白省话费了”的时候,她也不知被触动哪根神经,拳抵唇边,低笑出声。
沈飞白在桌子底下握她另只手,指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拇指,眼神无声在问:笑什么?
她动了动口型,含着调侃:小白……
他一定是看懂了,唇线轻抿,别过脸,没理她。
飞白,是书法中的一种枯笔字体,也是绘画中的一种特殊技巧,像是毛笔缺墨,落笔时,自然而然形成了丝丝露白。
沈国安在他原先的名字后面加一个“白”,无疑增添了几许灵气和雅韵。
周霁佑甚至觉得,好像真的自从多了一个“白”后,他肤色渐渐没那么黑了……
***
本来采访进行到这里就可以打道回府,但沈飞白却在黄山火车站和其他人告别,另买的两张前往合肥的硬座。
坐在到处是人的候车厅里,周霁佑有些困意上涌,靠他肩膀假寐。
沈飞白下颌一低,侧脸贴她额头,轻声问:“你不问我去哪?”
周霁佑闭着眼,不以为意地说:“有什么好问的。”
难得他们都不在北京,去哪儿都行,她反正无所谓。
“已经在皖南,回皖中很方便。”沈飞白的声音醇厚低沉,他在向她解释。
“嗯。”周霁佑挽他手臂,全身心放松地倚靠他,依然不问去哪里,懒懒散散地说,“我睡会儿,要是检票时间到了,别叫我,直接把我扛进去。”
她在开玩笑,沈飞白用下巴蹭了蹭她,“睡吧。”
候车厅里不时回荡广播,周霁佑并没有睡着。
排队检票,坐上途径黄山和合肥的列车,车厢里乌烟瘴气,倒不是因为有人违规吸烟,而是各种味道掺杂,空气又闷,无意间就产生一种环境污浊的视觉感受。
沈飞白去车厢衔接处接了杯热水,周霁佑夺过来拧开杯盖,轻吹热气,对嘴喝。
察觉他视线一直瞥向这边,她夹在他和窗户之间,偏眸:“你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看我?”
“看你。”
她唇角向上一扬:“看我干什么?”
目光落在热气如白烟的杯口,沈飞白眸中掩藏一丝感触,唇线舒散,没有回答。
第一次共用一个水杯,总要多看看的。
对面乘客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俩,准确来说,多数时候是盯着他。
央视捧红了不少名嘴,类似沈飞白这种普普通通的新闻主播自然也能博得部分人的关注,周霁佑对此已经见惯不怪。
火车行驶得太慢,六个多小时才姗姗抵达合肥火车站。
合肥尚未修建地铁,暮色已黑,乘公交由北到南只会继续耽误时间,两人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直奔汽车南站。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途径慈岭镇的大巴都已停运。
站在售票窗口前,周霁佑紧了紧背包的肩带,直接问:“我们是就在这儿附近找宾馆住,还是去哪里逛逛再说?”
售票大厅的灯光黄得发暗,大门敞开,挂着一排遮风的透明塑料门帘,用久了的缘故,有点显脏。
两人并肩朝门口走,沈飞白不答反问:“累吗?”
“不啊。”她一脸轻松,“不过,饿了倒是真的。”
“那就逛逛,找点吃的。”
于是,又打了一辆的士。鉴于对合肥都不熟,上车后,干脆把问题抛给司机。
司机师傅带他们到淮河路步行街,行人如织,晚上逛街购物的大有人在。
周霁佑眼尖,看见路边有家烤鸭店,也不知出于什么奇怪心理,身在北京都很少惦记着吃烤鸭,眼下站在合肥街头,居然第一个念头就是进去尝一尝。
“要不就这儿?”走到店铺对面的马路边,她用眼神指向上面的牌匾。
夜晚有风,沈飞白看她不自觉地缩脖子,伸手帮她把围巾向上拢了拢,挂着笑说:“你是想对比一下庐州烤鸭和北京烤鸭的区别?”
“……算了。”她越过他肩膀朝来时的方向看,“再去其他地方瞅瞅吧。”
说着,她迈步准备折返。
一只温暖的手牵住她,但,力道所使的角度却不是正前方,而是路对面的烤鸭店。
大衣衣摆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轻微晃动,周霁佑微愕地看着他。
有车连环驶过,停在马路牙子下方等车陆续开走,他回头,深黑的眼睛望住她:“看什么?”
风从两人的对视中穿过,拂动彼此额前的碎发。
周霁佑语气松散:“看你啊。”
“看我干什么?”
时间仿佛回到下午的火车车厢。
角色互换,她比他直白,也比他……胆大。
人来人往的异地街头,她踮起脚尖,在他略干的嘴唇落下轻轻的一吻,舌尖扫了一下。
“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