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们也没什么钱了,只有这些。你拿着……”
谭啸枫几次语凝,她甚至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那眼神太刺痛人。她又怎么跟一个女儿刚被蹂躏惨死的母亲说,你想开点呢?
“拿着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自身的遭遇再悲再惨也无法让无关的人感同身受,可是有时就连同情也显得无处安放。
怎么说都矫情,都仿佛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谭啸枫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她沉默了,心里闷闷的难受。
女人长得很漂亮,她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也才二十来岁,可是经历了这一场噩梦,她整个人都颓败了下去。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眼中的目光,都毫无神采。谭啸枫和苟君候已经把她带进了城,并帮她收拾打扮了一下,她现在看起来像个普通人了,可是却始终无法融入到热热闹闹的人群之中。无他,这女人看起来实在是失魂落魄,痛苦不堪。
“走吧,”苟君侯对女人说,“我们还有事没办完,不能送你,你自个寻活路去吧。只是有一条,别报官。”
听见这话,女人僵硬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她艰难的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
“别报官?”女人不可置信,“别报官......为什么不让我......报官”
”报官也没有用的,”苟君候说,“绑匪抓来这么多人,可见官府出人追查?时隔两年,那老二还在犯事,猖狂无比,看来关系很广,后台不小啊。”
“后台不小......后台不小......”
女人念叨着这一句话,突然大笑起来,因为已经认定她是半个疯子了,所以苟君候倒没有太惊讶。
女人笑了一阵哭了一阵,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她声嘶力竭的朝着苟君候谭啸枫两人大喊:“你们知不知道......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公道,不过一个公道罢了!我女儿,她...她还那么小......她走得那么痛苦,那些畜生,我脱了衣服跪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玩...可是他们非要我的女儿......畜生...畜生啊,她才七岁,才七岁!
她不听话,他们就用棍子......把她......
她死了......我不能给她报仇吗?
我不想杀人......我只要一个公道.....你们懂不懂,懂不懂?
我们......我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么多的痛苦,还有那么多女人被糟蹋,被逼死.....我竟然......我竟然还不能报官......哈哈哈哈,我还不能......我还不能报官?!
那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谭啸枫被她逼问得低下头去,她或许并没做错什么,只是难以面对这个母亲的质问。
要如何告诉她,要懂得大局,要她明白报官也是无济于事?
要她知道,她所求的最后一点公道也是得不到的?
人活在世上,注定要吃很多苦,受很多委屈,所有人都在劝自己、劝朋友、劝家人——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有些苦,有些委屈注定是忍不了、咽不下去,哪怕拼得头破血流也要挣。
你以为正义只是个空泛的大道理?
它不是......它只是好多穷苦人活命的希望,渴求的安全。
父母不公尚且可以默默忍受,律之不公呢?
“我会亲手杀了他,”苟君候坐在高头大马上,他平生难得对别人做出承诺,特别是陌生人,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他的脸陷在黑暗中,让人看不见神情,“必然斩他头颅,拿来此地祭奠!”
谭啸枫他们很快和女人分开了,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现在只剩下一件没有完成了。
旷野之中,马蹄疾驰,苟君候带着谭啸枫又摸回了木屋。
等他们到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处理过了,树林里和空地上的尸体统统不见了,就连那个木屋也被一把火烧掉,只剩下未熄的火焰和漫天的烟尘。
“别看了,”苟君候对谭啸枫说,“我可不是带你回来发呆的。”
“我知道。”谭啸枫说,从苟君候带她回头的时候她就大概猜到了,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跑出来,总不会是回去自投罗网的。
既然要亲手杀了那个老二,总不能等以后随缘碰上再说吧?肯定得回来查看,绑匪一群人骑着马,也必然会留下痕迹。所谓灯下黑,谭啸枫他们现在回来的时候刚刚好,绑匪既然已经清理了痕迹,就不会再掉头,他们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十分安全的。
苟君侯仔细分辨的杂乱的马蹄印,然后下了结论。
“他们往东边去了!”
第二天。
“老大,咱们就这么咽了这口气?”
城中一家客栈里,一群汉子正围在一起讨论。
“怎么忍?死了那么多兄弟,货也没了,怎么向货主交代?”
“那不然怎么办?都不知道谁动的手!”
老大,也就是当初的绑匪老二一直没开口,他一言不发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可就是想不到这事会是哪个对头干的。
半晌没有头绪,可是作为带头大哥,不能一句话都不说,老二最终还是开口了。
“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先不说,咱们早就跟几个主顾约好了,做什么事都不能失信,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货凑齐。”
一个绑匪吞了口口水,说:“老大,那些女人咱们是跑了好多地方才找齐的,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儿找去呢?况且一个地方下手,会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
老二苦恼的皱着眉,可最后还是豪气干云的一挥手,说:“县丞是咱们的老熟人,各路吏员更是熟识,还有主顾的后台顶着,不必怕,只要手脚放干净些,能压得下去。况且也要不了那么多人,先把几个老主顾的货找齐就行了,剩下的......你们待会去几个人拜会一下本地的丐帮打派之类的,看看能不能帮上把手。”
既然老大有了主意,手底下的小弟就心安了,纷纷摩拳擦掌准备重新干一番事业。
可是突然闯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同伙,他神色惊慌,大声说:“不好了,有人上衙门告状去了!”
众人一片哗然,唯有绑匪老二还算镇定,他冷冷的说:“让她们告去吧,且不说县令会不会受理,就算让人出来查,也不会往咱们头上查的。既然喜欢告状,就让她们告个够,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斗得过谁?”
“不是啊......”来报信的同伙喘得不行,“有个女人把状书写在衣服上,昨儿夜里吊死在衙门口了,穿着白衣服,衣服上的字还是用血写的,可吓人了!现在衙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事情都传开了,还有好几户走丢了女人的人家在闹事呢!”
“什么?!”
衙门口的确是人山人海,人人都争先看这奇景,这得是多大的冤屈才能穿着血衣上吊?
吊死的正是谭啸枫他们救下来的那个女人,她还是不信,即使一死也要求个说法。她算不上聪明,甚至没有忍辱偷生的勇气,以死来做最后的抗争。这或许是出于一时意气又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但是这也是她最后的办法。
她不仅仅要绑匪老二的头,那怎么够呢?
衙门还未开门,围观的老百姓却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这全靠尸体边的一个书生的解读。
此书生面若冠玉,长相很好,虽然身着粗布衣衫却也丝毫不落他的气度。
他念着女尸衣服上写着的字,渐渐红了眼眶。
“……被掳共计百来号人,最幼者不过七岁稚儿,亦被淫辱致死……绑匪常称其势之大,上可遮天,下可蔽地……民妇一死以求公正而已……”
书生几度哽咽,可是却一遍遍重复着女尸上的状文,不停向聚集过来的人群传播解释。
“那书生,”突然有人发问,“那衣服上的字遮得不甚清楚,你翻都不曾翻看,怎么念得这么清楚?”
书生闭上眼,长叹一声,说:“因为这状书正是出自我手。”
“什么?”
有人啧啧称奇,急忙追问。
书生正是顾长生,他家里穷偶尔也从村里出来上街帮人代笔文书什么的,以此赚点小钱。昨天这个女人突然来到他的摊子前,让他帮忙写一封状书,报酬竟然是一包沉甸甸的首饰。
顾长生心有疑虑,可还是照着女人的要求磨墨铺纸。
女人可能读过书,口齿清晰,逻辑清楚,只是字识得不算多,所以才出来找人代笔。
这么一个奇怪的女人实在让顾长生好奇,可是随着女人的叙述,顾长生的笔却渐渐凝滞起来。
那封状书的确是顾长生写的,他脑子很聪明,知道这种事情十分可能会引火烧身,可是看着女人麻木呆滞的神情他却怎么也无法推掉这笔生意。
状书在顾长生的魂不守舍下很快就写好了,女人看了一会,便收下走了。
顾长生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可他一晚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天没亮就跑到了衙门想看看情况。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竟然会是那个女人悬挂在衙门口的尸体。
她自己用血把顾长生写的状书涂到了衣服上,然后一根麻绳了断了性命。
顾长生无法再视而不见,这女人用命,让所有人都没法视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