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福利院的天台很空旷。
晾晒着一排排整齐的白色床单, 风一吹, 能嗅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洗衣粉的味道。
小小的贺沉独自一人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半靠着墙，神色冷淡又寂寥，完全不像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季白在旁边看着, 忍不住觉得有点心疼。
不论前世今生, 任何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贺沉，都是骄傲而强大的, 永远冷淡平静，永远无坚不摧, 从来不会有任何软弱的情绪外露, 更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狼狈。
所以季白甚至从来没有想过, 当年他离开了福利院之后, 贺沉一个人待在这里，会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于是, 季白默默地陪着这个世界里七岁的贺沉坐在天台冰凉的地上，默默地伸手抱住他。
就像小时候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反正你现在也感受不到我。”季白眨了眨眼睛, 侧过头去，在七岁的贺沉脸上轻轻亲吻了一下。
“我才不是胆小鬼。”季白伸出手在贺沉唇上点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像水波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小声道：“哥，我在陪着你呢。”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穿越到了小时候跟贺沉一起待过的福利院，更不知道应该要怎样才能回去。
想来…应该是梦？
季白忍不住轻笑了声。
看了看现如今自己面前贺沉那张尚还年幼稚嫩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要是自己不是透明的, 能被人看见的话…现在的贺沉看见他，是不是应该叫哥哥？
脑海中克制不住地浮现出那天晚上在床上，贺沉欺负的他几乎受不住，还逼着要听他叫哥哥的样子，季白咳了一声，差点被自己呛到，耳廓不自觉红了起来，飞快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清除出去。
“季小白，你想什么呢！”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季白揉了揉微微烧红的脸颊，定了定心神。
此时，七岁的贺沉已经睡熟了。
季白咳了一声，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透明的，没人能看得到了。
坐在贺沉身边，轻轻地靠着他，季白慢慢也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季白日日都跟在贺沉身边。
陪着他吃饭，陪着他睡觉，无聊了就围在他身边自言自语的说话。
在福利院里，所有其他孩子都怕贺沉。
所以几乎没有人会跟他说话。
贺沉也不在意，神情越发冷淡和阴鸷，每日独来独往，唯独每天都会雷打不动的去做一件事。
那就是去福利院的邮箱，看有没有他的信。
“都说了没有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随意翻了翻从邮箱里拿出来的信，皱着眉头冲着贺沉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谁会给自己在福利院的朋友寄信啊。”
“人家已经有爸爸妈妈了，不会写信回来的，快走快走！”
七岁的贺沉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抬眸定定的望着福利院工作人员手中厚厚一摞信封。
“让我自己找。”
“诶——你这孩子，都跟你说没有了。”工作人员皱了眉头，抬起手来就想把贺沉赶出去，“再这样告诉你们老师了啊。”
贺沉仍然没有动，稚嫩的脸上，那双眼睛漆黑沉郁，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持与戾意。
像一只阴鸷的狼崽子。
对视几秒，工作人员喉咙动了动，压下原本想要呵斥的话，皱了眉头，“行行行，我让你找，让你找行了吧？”工作人员看了贺沉一眼，将一整摞信封都放在面前，转身走了。
小小的贺沉就这样站在办公桌前，一封信一封信的找过去。
季白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心口微微抽疼。
所以，贺沉这是在找他的信吗？
他期待着他离开福利院之后会给他写信，所以才会每天都来这里。
看着所有的信都找遍，表情越发沉郁冷淡，看不出情绪的贺沉，季白控制不住的走到他面前，想伸手握住他的手。
小声的，愧疚的。
“哥，对不起，我当时…我当时忘记了。”
那时候他刚刚有了自己的家，太兴奋，太开心，季永宏和陈叶娟几乎是想方设法的想跟他亲近，于是每天都带着他出去玩，每天给他买各种各样新的玩具。
季白也想到过要跟福利院里的哥哥联系，可当时的他不怎么会写字，更不知道电话多少，陈叶娟跟季永宏更不愿意他再跟福利院扯上任何关系…
此时此刻的贺沉，自然是无法察觉到季白的。
他面无表情的，将面前厚厚一摞信封重新收拾好，放回桌上，转身离开。
季白连忙跟在他身边。
“贺沉——”
“哥，你不要不高兴啊…”
“再过几天我就跟爸妈一起过来找你了，真的。”
“只不过那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忘记你，我一直都在等着你——’
虽然面对的是只有七岁的贺沉，季白仍然忍不住心疼又心酸，顾不得他听不到自己说话，围在他身边一句接一句的解释。
一直到走在前面的贺沉忽然停下脚步。
季白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的撞在这人身上。
踉跄一下，实打实的触感。
季白先是一愣，然后望向自己的手，抬起手来在贺沉身上轻轻戳了一下。
没有穿过去。
能碰到了？
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眼睛猛地变亮，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贺沉，正准备说话。
却看到七岁的贺沉往后退了几步，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警惕。
“你是谁？”贺沉抬眸，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季白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冰冷与疏离。
季白一滞。
他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自己忽然又显现出来的身体，有些不知道应该怎跟面前这个只有七岁的贺沉解释。
说自己是长大以后的季白？是你未来的男朋友？
咳…别说季白现在说不出口，就是真的说出口了，七岁的贺沉…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反倒会以为自己是疯子吧？
正纠结着应该怎么解释，福利院的一个老师迎面走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老师看了贺沉一眼，又看了周围一眼，有些不解地开口道：“马上到吃饭时间了，快去食堂吃饭吧。”
季白又是一愣。
贺沉目光一闪，扫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季白一眼，又望向福利院的老师，“您刚才说…我一个人在这里？”
贺沉眼神依旧沉郁而阴鸷，不属于七岁孩子的眼神，出现在一张稚嫩的脸上，看得人心里有些发凉。
老师被贺沉这句话问得心头一跳，皱了眉头，下意识又看了看周围开口道：“不然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行了行了，你快去食堂吃饭。”
季白咳了一声，走到这个老师面前，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老师丝毫没有察觉，径直往前走。
与她接触到的瞬间，季白的身体又像是一团雾，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贺沉能看见他，别人看不见？
季白望向站在原地的小贺沉。
看着他那双紧紧盯着自己，沉郁而又漆黑的眸子，忽然轻声笑了笑，眨了眨眼睛，望向贺沉轻声道：“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哦。”
“你知道我是谁吗？”
现在的贺沉虽然还小，可那张脸已经初具长大后英俊而冷冽的雏形，加之他身上那股特殊的阴鸷沉郁的气质，如同一只幼兽一般。
定定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季白，他眼神警惕而又冰冷。
“你是谁？”
季白咳了一声，上前一步，走到贺沉面前，半蹲下来，指了指天上，一本正经开口道：
“如果我说我是能满足人心愿的神仙，你相信吗？”
贺沉轻嗤一声，毫不犹豫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神仙？”
季白忍不住笑了出声，试探性地学着贺沉习惯性揉他头发的样子，揉了揉面前小贺沉的头发。
手感很好。
贺沉皱了眉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能满足人心愿的神仙。”季白半蹲着望着面前如同幼兽一般，一脸警惕与防备的贺沉，轻轻笑了笑，心里软的不行。
“我是专门来满足你心愿的。”季白小声说。
“刚才福利院的老师，看不到我，也碰不到我，你也看见了，不是么？”
七岁的贺沉抿了抿淡色的薄唇，依旧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沉默不语。
“这几天我都跟着你，”季白看着贺沉，忍不住有些心疼，他轻轻笑了笑，小声道：“我知道你在等人，对么？”
“我可以跟我许愿。”季白顿了顿，轻声说：“或许你们现在不能见面，但是…你可以跟我许愿，许愿以后长大了见到他，跟他在一起。”
“一定会实现的。”
贺沉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依旧戒备而冷漠。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独自一人在福利院中长大，没有人在意他，更加没有人爱他。
他不信神不信鬼，更不信命运。
又怎么会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大人，是什么所谓的神仙，还能满足他的愿望？
贺沉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抿着嘴唇没有动作。
算上前世今生，季白跟贺沉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有十几年。
哪怕面前面对的是只有七岁的贺沉，但是看他的表情，季白也大概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他不相信自己。
季白心里微微发酸，他不知道自己能以现在这种状态留在这里多久，可想到贺沉还要一个人无望的在这个世界上找他十几年，季白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握住贺沉的手。
“我真的是神仙。”季白努力冲着他笑。
“你看我的脸，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季白深呼吸一口气，冲着贺沉轻声道：“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
“你心里想着谁，看到我，就会是谁的样子。”
“现在的我，是未来他的样子。”
季白半蹲在七岁的贺沉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眶微微发红，“所以啊，如果你有什么心愿，可以说给我听，神仙会帮你实现心愿。”
抬眸望着面前的陌生人，贺沉漆黑的眸子里情绪沉浮。
若是平常，有人跟他说这种近乎于荒谬的话，他可能转身就走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人的脸和他的眼睛…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熟悉到让他克制不住的联想到黏着他的小朋友…
这样的情绪也只是一瞬间。
贺沉抬眸，望向面前的陌生人，声音平淡，无波无澜：“我没有心愿要别人帮我实现。”
“更何况…”七岁的贺沉神色阴郁而偏执，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得到。”
季白先是一愣。
然后释然。
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心里愈发的软。
的确，这才是贺沉的性格。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这人就是这么偏执，偏执到让人觉得无可奈何，又忍不住觉得心酸。
“那好吧。”季白半蹲在贺沉面前，情不自禁地贴近他，用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再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之前，我应该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如果你后悔了…再告诉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这是在季小白的梦里 还有两章左右 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