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缺月映照着楼宇屋檐,洒下点点银辉。
长廊中,二人动身回房,并肩而行。
寄无忧斜过眼,偷偷看向少年。
他总觉得阿月今天怪怪的,但怪在哪里,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就好像是亲手养大的小狗忽然笑出了一嘴獠牙,替他高兴,却又在心里想念他从前的可爱样子。
但既然喜欢,就该连他的獠牙一起喜欢。
寄无忧推开门扉,屋中,雪球似是睡下了,静悄悄地蜷成一团,趴在桌上,圆滚滚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软得出水。
精神一松懈,身子便起了困意,寄无忧长舒一口气,便向后一倒,钻进了柔软的被铺之中。
他在被窝里躺得极舒服,睡意渐浓,却还是撑起意识,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早些休息。”
“好。”
又是简短一应。
寄无忧知觉身子愈来愈沉,三两步便踏入梦乡,一点没发觉到悄然潜伏其中的危机所在。
楚九渊走近床边,垂眸看去。
他本是只想看看师父,但却意外地瞧见了对方倏然紧锁的眉梢,以及潮红发烫,几欲滴血而出的面颊,立刻心中一紧,冲上前焦急唤道:“师父?师父!”
纵使他叫的再卖力,寄无忧的身子依旧僵硬不动,他眉头皱得十分痛苦,就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拧紧。
‘没用的。’
一道轻盈而熟悉的声音幽幽传入耳中,楚九渊闻声立刻拔剑,全力挥去,斩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剑风锐利如刺,却未能起到什么作用——有什么更为强大的力量,将他的剑风击破了?
楚九渊护在紧阖双眼的青年身前,警惕地瞪着身前,然而,唯一在那个方向存在的是……
少年唇瓣轻启,双瞳骤张,死死盯着桌上的雪球,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本在沉睡中的雪球如今四脚站立,长耳竖直,一对小眼血红发亮,尾巴高高膨起,静静立于桌案之上。
而它背后拉长的影子,却是一只长着九条尾巴,尖耳长嘴的巨大异兽。
漆黑的九尾之影极为巨大可怖,它低头嘶吼着,一声比一声浑厚,有力,恍若一位沉睡已久的妖界君主,在漫长的沉寂后,终于再得苏醒。
危险。
这二字浮现于脑海的一瞬间,楚九渊即刻抬起长剑,冲巨妖急速斩去。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与突破,以及寄无忧书楼中的那些心法,如今,少年的剑招已是快若疾风,没有一双火眼金睛,绝不可能看清这一招一式。
而九尾狐的影子只是甩了甩蓬松柔软的长尾,几道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就将这些剑招轻易抵挡了下来。
‘为什么要伤害?’
幽幽一阵男声传入识海中,与之同来的,是汹涌澎湃,如海浪般翻滚而来的妖气与魔气,混杂在一起,叫这精致小间闻起来像个万年魔窟。
楚九渊稍觉棘手,后背紧紧抵着寄无忧沉睡的床榻,仍不肯松开执剑的手,冷声道:“离开这儿,不许动他。”
‘我记得你。’九尾狐影低沉出声,‘小主,我记得你,也记得,你母亲她……’
楚九渊一下吃惊怔住,视线着了魔般,追随着变幻莫测的狐影而去。
谁知,那怪影突然痛苦地挣扎起来,一声痛苦沙哑的低吼后,一道白色强光在眼前骤然炸开,刺得少年紧闭上眼,退后几步。
强光褪去后,偌大的空屋又恢复了原样。
油灯静静燃着,木窗半掩,吹入晚风一阵,鼻息间只能隐隐闻见清凉的泥土味,一切都静谧平常——就好像,那可怖的九尾怪影不曾来过一般。
但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雪球正舒服地睡在木桌上,脖颈上的软肉忽地一疼,叫它不禁吃痛叫出。
“疼疼疼!草!你抓我干嘛……”
雪球疼得眯起眼,还以为是寄无忧又来整他,然而定睛一看,却被少年过分冰冷疏离的眼神吓楞了。
小兔妖窃窃地缩起身子,问:“小主,有什么事吗?”
一副可爱无辜的样子,似是对他的质问一无所知。
楚九渊稍稍松开手,皱眉道:“你是狐狸。”
雪球歪过头,傻愣愣地眨了眨眼,“我以为我长得还挺兔子的?”
“……没事。”
他合眼轻叹,退身想离,另一只手下的微妙触感,又夺回了他的注意。
置于桌案上的信纸,在他指尖的触碰下,滋滋轻响,一缕青烟升起,燃尽,黄色的信纸,渐渐化为了他手心中小小一捧灰土。
他五指像是灌了铅,光是展开,就耗费了极大的气力。
一股陌生的力量由指尖汇入灵脉,重新回到了他躯壳中的每一处角落。
——真魔之气,焚燃万物。
雪球早就吓得懵了神,软趴趴地扶着少年的手,甚至忘了挣扎。
少年怔然孑立,足足站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才徐徐转身,回望向仍在昏睡之中的,他的师父。
“别说出去。”
雪球拨浪鼓似地拼命点头,怯怯地缩在他手里。
楚九渊摸索着记忆的残片。
——雪球影子里中九尾狐妖,它所说的‘母亲’,以及这股来由不明,本不该属于他的阴邪力量。
他该说吗?还是假意不知,缄默不谈?
穿过桌案前敞着的木窗,他看见间间客房都映出了金色的微光。
就是明天了。
他们的行动,不该受到任何干扰与意外。
绝不是在恐惧或逃避着某种可能,只是,至少在现在——他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