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心白长卿?
寄无忧稍稍一愣,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长卿在他身边说笑打趣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他需要刻意提防的危险人物。
但是不得不承认,白长卿的确存在着危险的可能性。
前世白长卿受项逐天蛊惑,指向他的第一剑,就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他的胸膛,脏器……
寄无忧倒抽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秦珅,也许他是希望秦珅改口否认,或是说出别的什么人的名字。
但秦珅依旧端坐,气场严肃,绝不像是随口说说。
寄无忧闭上眼,渐渐冷静下来:“……我能问问理由吗?”
秦珅知道他心里做好了准备,接着说:“我查完那五人的身份后,恰好在路上遇到了他。”
寄无忧点了点头,认真听了下去。
今日他去万剑峰邀请白长卿时,听闻他午时以前都在仙鸣峰办事,看来那时他是和秦珅在一起了。
秦珅沉稳道:“当时我想试探他是否与项逐天同流合污,便委托他再次替我寻找弟子名册,骗他说其中可能有项逐天的罪证。”
说至此,秦珅不禁冷哼一声。
“于是他带我绕去了其他无关的小书楼里,还假惺惺地寻了半天,说那名册年代久远,可能是丢了。”
但是白长卿并不知道——秦珅之前已经读过那本名册了。
寄无忧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与项逐天是同伙,对我的亲近也只是欺骗?”
秦珅眯起眼,语气又冷了一分:“也并非如此,他对我并无杀气,我感觉得到。但恐怕,你师兄心里清楚你被项逐天陷害,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为你作证。”
包庇项逐天,确实可能。
他活了两世,早就注意到白长卿与项逐天交情颇深。毕竟这两人不仅是同辈,还是曾经在百年前的门派内斗中即便身处不同势力,也一同出生入死的挚友。
“你打算怎么办?”秦珅注意到他的沉默,直言提醒,“如果他也与你为敌,你的处境会很糟糕。”
寄无忧望着渐渐暗下的天际,沉思片刻,终于有了答案。
“我要亲自确认一次。”
他倒要看看,门派的安危和项逐天,他的这位白师兄到底要选择哪一边。
秦珅投来明显带着疑问的视线,不等他问出‘怎么确认’,寄无忧便忽然转身,朝着树林间一处阴影喊道:“听够了?听够了就出来干活了。”
阴影中树林摇曳,颤动的树枝上哗啦啦掉下几团圆滚滚的黑影。
黑影小团们刚掉到地上,便麻溜地跑到了寄无忧身前,毕恭毕敬地喊道:“峰,峰主有什么吩咐!”
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小弟子们显得格外紧张,身板也站的格外直,眼神则都是整齐地往外瞄着……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秦珅。
“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子。”寄无忧越看越好笑,但也没忘了正事,“你们现在谁有空?去帮我把万剑峰的白峰主叫来,就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找他商量。”
小手们立刻哗哗哗地都举了起来。
“我去!我跑得快!让我去吧!”
“不不不,还是我去吧!我比你快!”
“秦仙长,能不能和你……”
秦珅只是迟疑了片刻,就被小孩子们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起来,他很久未出过问天楼,即使出楼下山也都是斗笠遮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被人这样簇拥过了。
寄无忧好不容易揪出两个活跃分子,让他们快去请人,少在这儿闹腾,场面才终于缓和下来。虽然秦珅周围仍然站着一圈孩子,但至少没刚刚那么混乱了。
寄无忧怕他为难,解围说:“秦珅,你若是累了,就去屋里歇一会儿吧。”
“不必。”
意料之外,秦珅拒绝了他,留在了这些孩子的身边。
弟子们立刻喜笑颜开,个个带着一副大获全胜的笑脸,坐在秦珅四周,围成了一个小圈子。
“仙长,你说那炼气入体,有没有什么窍门……”
“去去去,那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仙长,这书上说你出生时天降彩云,是真的吗?”
小弟子们叽叽喳喳嚷个不停,满嘴跑出来的都是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谣言怪闻,寄无忧一个爱闹的都不禁嫌吵,借口走远。
秦珅似乎并没有要跟上他的意思,只是留在原地,时不时开开金口,回应他们两句,几乎就要让这些小弟子们感激涕零。
这样的和平与清闲仅仅维持了半个时辰。
寄无忧绕回峰上时,背后幽静黑暗的山谷倏然吹来一阵阴风,吹得他心里生寒,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秦珅周遭的气场因此一冷,扬起手走至弟子们身前,示意他们退下。
“仙长,我们……”
秦珅语气平的像一条直线:“你们都回自己的屋中,今夜时刻要有人守着门,不论谁经过都不要开。”
小弟子们霎时脸色一白,老老实实地退回到后山的小屋中去了。
寄无忧走过来,看向落荒而逃的小弟子们,佯作轻松道:“白长卿不会害他们的。”
“万一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呢?”
他耸耸肩,并不否认这个可能性。
小弟子们离开后,不出半晌,白长卿终于御剑而来,降在了峰顶的小屋边上。
白长卿与二人碰面时已是傍晚,他微笑的眼神中多了分歉意:“师弟,方才有些事耽搁了,这才来晚了。”
秦珅依旧坐在石凳上,沉默地抿着杯中的酒水。
方才寄无忧嘱咐他静观其变,偶尔配合着应付几句便足矣。
寄无忧带着一脸灿烂假笑迎接他的师兄,故弄玄虚道:“不要紧,现在夜深人静,才适合我们讨论这些重要的大事。”
白长卿愣了愣,稍有些局促地点头:“啊,对……师弟,所以你说的大事到底是……”
寄无忧先是向前走了几步,静静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找到了项师兄修魔害人的确凿证据。”
“啊,你找到了逐天修魔害人的……”白长卿脖颈僵硬地点了点,忽然浑身一怔,匆忙追上了他,“证据?!师弟,你不要说胡话了!”
“那,也给师兄看看吧。”
寄无忧从宽袖中取出一枚小珠递了过去,动作语气都装得颇为神秘。
他平静的假笑似乎刺痛了白长卿的某处神经,眼前的人立刻夺下小珠,抢过去仔细察看。
“这个珠子……怎么了?”
白长卿似乎并不能参透这枚小珠的奇妙之处。
寄无忧故意领着白长卿走到悬崖边,压低声音,故作谨慎地说:“师兄,这枚小珠是从项师兄的屋子中翻出的,暗藏魔气,极为危险,我与你似乎都看不出其中玄妙,只有像秦珅那般修为的才可感应到这枚小珠的邪恶。”
这处悬崖离小屋不远,也正是前世寄无忧摔下的那一处悬崖。
崖口阴风大作,冰冷的月光更是将白长卿的脸色衬得极为难堪。
他紧紧捏着小珠,目光复杂:“从逐天的屋子里……”
“正是。”寄无忧故意走远几步,假装没有在看白长卿的动作,实则暗中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此一番,证据确凿,明日师兄便与我……”
“啊。”
他话未说完,就听白长卿那儿忽然传来一声低吟,寄无忧早有准备,迅速看去,一弯白色的弧线正从白长卿的手中滑下,直直坠入悬崖中去。
白长卿极其僵硬不自然地向他道歉:“师弟,不好意思,这,我……实在太激动了,手里滑,一不小心就脱手……”
寄无忧装饰在脸上的假笑渐渐地消失了。
沉默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渐渐凝固。
真想不到。
“不要紧,那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小珠子而已,是吧,秦珅?”
“什么,你在说什……”
白长卿额上霎时掉下一滴冷汗,连他自己都很惊讶,那个寄无忧……居然能说出如此让他寒毛直立的话来。
不知何时站在白长卿身后的秦珅朝悬崖淡淡瞥了一眼,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秦珅毫不意外地发表感想:“我说过他有问题。”
白长卿的视线前前后后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不知不觉已自乱阵脚:“问题?你们合伙一起来骗我?”
有修为极高的秦珅做后盾,寄无忧毫不退缩,直言道:“师兄,先不管谁骗你的问题,你倒是先解释一下你自己的问题吧。”
白长卿无奈叹了一声,一身白衣伴着漫天银辉,将他修长的身材衬得极为消瘦,孤单。
他干干地笑了一声,无力地问:“我有什么问题?”
“你对项逐天的秘密知道多少?为何要替他销毁罪证?”
长久的沉默中,白衣修士垂下眸子,淡色的唇部开开合合。
“……我只知道他修魔一事,仅此而已。”
白长卿抬起眼眸,用坚定的直视吹散了寄无忧心中的将信将疑。
显然,白长卿不是那一类善于说谎的人,就如刚才他所表现的那样——即使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都会使他显得极为僵硬古怪。
“虽然,虽然逐天修魔,你们也不用太在意,他可能只是为了实力,毕竟他一直……对那些事很执着。”
白长卿神色渐渐痛苦起来,仿佛在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
“我们自小认识,是一同经历过贫穷困苦的兄弟,真的,他本性绝不坏。”
本性不坏?
包括他在内,前世因项逐天而冤死的所有那些人……又算什么?
他记得那时,凡人君自心被项逐天设计而死后,仙界凡界大大小小纷争不少,因此引发的麻烦更是难以计数。
“可是那五具尸体又该怎么解释?他们五人都是你万剑峰实力不俗的小弟子,被那样开肠破肚,你却还要包庇犯人?”
寄无忧下决心要让白长卿做出一个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边,或是支持项逐天的恶行。
如他所料,白长卿立刻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
寄无忧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他并不是真要优柔寡断的白长卿落入这种骑虎难下的境地,可若是藕断丝连,两边都牵扯不清,对他更加不利。
不过说起来……耳边,怎么忽然凉飕飕的?
寄无忧刚要转头去看,眼前便骤然袭来一卷暗青,惊得他大退一步,一下子想要抽出灵符护身。
再一看,那暗青色的旋风原来是秦珅忽然挥来的袖袍,宽大的袖袍转过一圈,轻盈地接下了射向寄无忧的那杆利箭。
但如果说可以松一口气的话,还为时过早——
“不必这样逼他吧?小白也太可怜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顺着悬崖边的阴风一同吹来,寄无忧的神经也随之绷紧,不敢松懈一刻。
三人同时望去。
声音的来源是一处阴冷不起眼的石缝,极度阴暗潮湿的氛围,让人不禁怀疑阳光是否真的曾造访过这里。
石缝不高不矮,恰巧与项逐天身长相仿,他缓步从中走出,妖冶的笑容浮现于银辉之下,不寒而栗。
寄无忧退了一步,嘴上却不甘示弱,讥讽道:“项师兄不愧神通广大,真是无处不在,无缝不钻。”
秦珅都在场,他有什么好慌的?况且,项逐天他那儿仅有一人罢了……
寄无忧心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在项逐天的身后,又突然冒出了两个青年弟子,手执锁链,模样严肃。
……是当初抓走阿月的那两个悔过楼弟子。
项逐天满意地看了看这两个青年弟子,微笑看向寄无忧:“师弟,这样乱用成语可不好。”
寄无忧这才少许有些紧张。
悔过楼来抓人,向来都是目标明确,且永远不会网开一面。
事实上,每个门派都有一个类似悔过楼的组织,负责处理那些犯下大错的弟子,而为了公平起见,悔过楼中负责抓人的弟子向来都是从别的门派借来的人,以免门派内部出现自己人互相包庇的现象。
南派借北派,北派借东派,东派再借人给西派……如果悔过楼弟子发现自己身处的门派有放走罪人的不公正行为,就会禀报给其他门派,再由他们派人出面调停。
然而之前他们抓阿月时就缺乏证据,实际上也属于不公正行为的一种。
寄无忧也因此猜测,这两人很可能已经被项逐天收买了。
项逐天笑得轻松自在,又挑衅地抬了抬眉:“别那种眼神看着师兄嘛,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小白和师弟一件好事的。”
“什么事?”
他看见白长卿脸色稍显放松,但对于寄无忧而言,项逐天口中的‘好事’,对他来说只有相反的意义。
“山下那起血案的犯人已经找到了。”
项逐天故作沉痛,缓缓亮出一物——一张沾满血污,破旧不堪的灵符残片。
“师弟,你作为凡界名声大噪的‘奇门符王’,想必一定认识这东西吧?”
一旁的白长卿瞬间紧张起来:“什么,逐天你……”
寄无忧拦下冲动的白长卿,否认说:“不认识。”
项逐天呵呵一笑,接着道:“可我怎么听说,这是师弟独创,天下独你一人有的灵符呢?”
寄无忧丝毫不觉得慌张,和气道:“项师兄,这符纸当然可能由别人拿着了,我不在峰上的这段时间,听说有个叫‘香姑娘’的怪人,一口气把那些符纸从上青峰的弟子那儿全买了。”
寄无忧以为他会有所退却,不料项逐天却像是早知道他要说这些话,一点儿不觉得紧张,反问道:“哦?那上青峰的聪明弟子们……是不是还做了一本账本?”
什么?!
寄无忧心中渐渐升起更多不妙的预感。
项逐天故作浮夸地向身边两位悔过楼的弟子说:“听说师弟将账本交予了弟子楚九渊,我们不妨一同去找找看?”
“……不必麻烦了。”
寄无忧攥紧的拳头深深陷入皮肉中去。
“你,已经把账本毁了吧?”
“师弟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呢。”
如鬼魅般妖冶扭曲的面孔上,笑意不减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