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日晨起,由鸿胪寺官员招待了半个月的于阗国使臣,在东宫未来的太子妃之父、礼部尚书林益舟的牵头安排下,终于有机会一整冠袍,到得皇家猎场,朝觐大梁天子。
冬日空气中呼着白气,旌旗迎朔风招展。大梁皇帝依照待客礼仪,在猎场最东端开放的露天高台上设宴款待于阗国使臣。又照顾了西域风俗,在南北两侧坐席中央架起蓬勃炭火,将凉州年节前赶来的头羊现场屠杀了抹上佐料,小半个时辰后就烤出香味。
演武场上,大梁与于阗两国勇士切磋,大梁武士用长剑,于阗战士用弯刀,一个端正,一个骁勇,对战很是精彩,两国权贵不时叫好。
于阗国尚武,本来不把儒化的大梁国度官士放在眼里。不料前几日在城墙边被一个武艺变态强悍的少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幸好在演武场上对战时没遇到,心里憋着气,有心将当日的屈辱发泄,使力愈发蛮横。
太子萎靡不振,对演武场上的战况视而不见。霍起和贺兰筹对视一眼,两人难得达成共识。
霍起道:“请陛下允许我与远道来的于阗朋友切磋一二。”
没想到皇帝听了后,却道:“我有另一件要你做。让我的小儿子代表大梁武士,下场与你们交流。”
六皇子下场去换武袍。场中烤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油脂滴进了火里,发出噼啪声。
天子不可能亲自为外邦臣子切肉,吕章却没有吩咐太监上前伺候。
梁帝缓缓道:“霍起,你上来。这是凉州进贡的绵羊,你最为了解,替我款待客人们。”
说罢竟是要让他那双握剑的手持菜刀,为于阗使臣们切羊肉。
这命令太古怪了,在场的高阶朝臣们都互相以眼神交流片刻,大部分人低下头去。
唯有几个凉州系的朝臣,向皇帝建议由御厨来。
唯有霍起面色如常,向梁帝行礼,接过了内侍递上的匕首,朗步走向烤羊。他动作优雅,神情专注,食指贯入力道,浓香的羊肉被他每一片都厚度均匀地薄薄片下,托于和田玉盘中。
虽然在做下人的事情,但分毫不让人觉得轻贱,反而发觉削羊肉也可以是一件有美感的事,君子未必远庖厨。
于阗的使臣们起初看到这个轩昂萧举、面容俊美的男人出列,心里都是一惊,无不想起他快如雷霆的剑法。今日身上穿的华丽衣袍都有要被削碎的恐惧,实在是他那日的剑法出神入化,让人印象深刻,时至今日看到他仍旧感觉大冬天的身上凉飕飕,仿佛又要失去上衣。
再一听,皇帝让他割肉,又这么年轻,估计是个贫寒士族子弟,多半是个御前侍卫,难怪那日不敢报出身。
再一想名字。
领头的使臣连忙偏头问旁边的大梁侍女。
侍女柔声道:“这的确是我们凉州世子殿下,霍起。”
于阗国众人都惊了。让把他们打得乱跑的凉州世子给他们切肉,他们敢吃吗?
忽然见扜弥索娜从使臣之中翩然起身,身姿轻盈,裙摆翻飞着落到了场中,向大梁皇帝行了一礼:“陛下,我们于阗地处西域,常年牧羊,冬季以羊肉为食,对烤羊亦有了解。不知是否有荣幸与凉王世子殿下一同为贵宾们献上‘乌兰伊德’的美食。”
大梁皇帝心里不快,在宫里有太后宠爱他,在宫外又冒出来个于阗女。但他不好为这点小事发作,显得小肚鸡肠,喝了口茶,勉强点头应允。
乌兰伊德是草原地区将羊肉腌制切割烤好后,沿着骨头拆开关节,剃下羊肉,方便贵客用手抓着吃的美食,对刀功要求极高。
扜弥索娜如一只翩飞的蝴蝶一般落在霍起身边,绵羊温顺向着皇帝跪卧,霍起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从羊的脖颈到胸膛,一字利落划下,并没有回头看扜弥索娜。
扜弥索娜身上香风阵阵,挺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性特征,靠近霍起,压低声音道:“今天你的小家猫没有来,她是你的宠妾吗?”
“不是。”
“那我今日为你解围,恰好她不在,我们可以好好快活快活。”
“不。王女,请快点切肉,很多人等着吃。”
“哦。”扜弥索娜有一瞬间的蔫。
霍起用匕首干脆利落,很快分割好羊的大块骨节,将羊头取下,让太监奉给皇帝,接着取出心肝,分给于阗使臣。
扜弥索娜看着他分明有力的手指,矫捷利落的动作,胸腔又有一点心动,再度凑过去一点:“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刚刚为什么不向陛下揭发我?”这话有些难回答,扜弥索娜充满期望地望着他,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要曲解为他在庇护她,对她有意,然后强行挤进他傍晚休息的帐子里和他翻滚。
不料霍起抬起头,冷漠地回答道:“因为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扜弥索娜:“……”
扜弥索娜闷闷不乐地将自己这边的羊腿切成了薄片,进献给梁帝,然后回到位子踢着裙子坐了下来。
“公主,谁惹您不高兴了?我们去打他!”
“你们打不过。”扜弥索娜闷声道:“我也未必打得过,你们更不是对手了。”
她挽了挽自己的卷发,抬头看着自己如羚羊一般漂亮的头发,十分困惑道:“你们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拜倒在我美丽的长发之下呢?”
贺兰筹漂亮的身手赢得于阗国使臣的赞叹,他回到台上时,十分挑衅地看了霍起一眼。
霍起依旧神色平静,并没有分给他一瞥。
大家或谈笑或语带机锋着吃完了午餐,中午在营帐休息,下午还有皇帝与使臣首脑的商谈,以及营帐外贵族青年的聚会。
太监端上净脸的水,侍女贴着身子为皇帝将礼服换下,另一边宫女替皇帝擦脸擦手。
吕章在旁边小声道:“陛下,刚刚……去切肉的时候……已经下进去了。奴才亲眼看着下的,您放心。”
与外国邦交不比都是本国人在木兰围场放松,早上男人们比武,并不允许公主、贵女观战。因此宁兰早上得了空闲。
她醒来梳洗过先去元国公府看了元馥,今日男宾不在,倒是不用担心遇到元扈尴尬。
元馥起了床正在慢慢用饭,勺子舀得浅,一口要咽半天,吃得很少,眼睛还有些肿。
冬日寒气侵袭,宁兰打了冰帕子,手心冻得有些痛,忍着冷给她眼睛敷了会,又接过盏子,小心地给她揉茶叶油,用帕子揩干净,才将肿胀压下去了些。
“下午京郊聚会,晚上还有宴席,都是陛下的指令,不得不去。馥儿,你今日眼睛可得爱惜着些,不能哭了。”
上午武艺切磋后,用了午膳休憩一个时辰,下午皇帝会与于阗使臣在内账会谈,直至晚宴。
在会谈时,为了不显得气氛过于凝重,帷帐安全距离之外,洛阳贵族们会骑射谈天,举办聚会,彰示大梁风貌。洛阳之富庶旖旎,常常让外族人瞠目结舌。
各家贵女用了午饭后,都要沐浴熏香,准备收拾衣衫去参加。
元馥吃完饭,应了一声:“曼曼,昨日能够见到阿翎,多谢你和世子了。”
“和我还客气什么。听闻四皇子昨天已经醒过来了?你们说上话了吗?准备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元馥点头:“世子派了一位神医救他。只是……我现在知道他有多难了,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除非六皇子不肯娶我,否则……我若逃走,父兄亲族都要受牵连。”
元馥从匣子底取出一枚玉露丸,用盒子装好递给宁兰:“昨日阿翎醒来听说是太子救了他,世子救出我,了解了全过程,托我带一张纸条给世子。他说能够帮助我们在一起的东西,就在这里面。我想应该是极其重要的话,为了掩人耳目,我用日常吃的玉露丸将条子封起带出来。你与世子交好,我不便私下见他,你帮我和阿翎给他吧。”
宁兰接过,想不到上一世发生了什么和四皇子相关的大事,但他如此说,料想里面是机密,当下认真收好,准备聚会时去霍起帐子找他当面交托。
元馥强打起精神,又道:“我昨夜在东宫见到莲姐儿了,她好像过得不大好,瘦了好些。”
宁兰道:“还说我堂姐,你看看自己的下巴。我和阿起一定会想办法的,你要先把自己养好!”
说是这样说,宁兰让墨染问了一声,今夜宁莲也会去使臣宴会,她便约堂姐晚宴中途出来片刻。
下午贵女们聚会,往日核心的三人,元露、魏瑛、宁兰,风光了多少年,曾经都是需要仰望的人物,如今地位都在自己之下。
林燕渺刚刚梳妆好,满意地看着镜子中逐渐花颜盛开的女子,所谓人靠衣装。
镜里的女子即将成为大梁尊贵的皇太子妃,未来一日母仪天下,服侍钗簪都换了,再不见碎米珠花,低调褐绸。今日是她被定为皇太子妃后第一次贵女交际,妆饰地极为用心,东珠坠发,珊瑚串颈,看去珠光闪烁,贵不可言。
她父亲因为管着礼部,今日都在忙于阗国使臣接待,一早就出了门。
奶母就着一个小丫头在她身旁道:“渺渺,你平素心善,进了这东宫里头,可不能再由着心意来。你一个不小心,你父亲母亲、林家都要跟着遭殃。”
林燕渺轻轻“嗯”了一声。
奶母继续道:“说来你是正室皇太子妃,没有人能挑战你的权威。那个元国公府的嫡女,虽然来头大,但是据说太子很不喜欢,是皇后娘娘定下来的。”
“渺渺你要防着那另一个小门小户的宁莲。听说她和太子的心上人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又没有高门大户的教养,天天勾着太子爷。还未成婚,就爬上了太子的床……”
“太子的心上人?”长得有六七分相像……林燕渺心里一动:“你是说弘安侯女宁兰?殿下真的喜欢她?不是元国公府那个私生子说了渴慕她,太子竟然还没丢开手?就为那张脸吗!”
乳母安抚道:“姑娘,弘安侯府,不过是衰落的世家。您父亲现在正是陛下的肱股之臣,为国分忧。您更是东宫未来的主母,弘安侯女纵然风光了那么些年,如今拿什么和您比呢?您可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惹得太子不痛快。”
“反倒是她堂姐,以后就是您手底下的侧室。现在还没过门,就天天借着自己是东宫女官,勾引太子。这种淫|贱蹄子,不得不防。若要是她生下了太子的长子,虽然现时不会乱了嫡长子的规矩,但是长久了看,终究是个隐患。姑娘日后可得提防着些她,尤其是那贱|人的肚子,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