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脚疼
薄一昭把徐酒岁带出了酒吧。
脱离了热热闹闹的十八中教职员工天团,已经快十二点了,酒吧门一关,外面街道冷清得可怕。
薄一昭心里浮起一丝丝不耐烦,并没有发现自己严重双标。
余光瞥见教室最后一排窗边, 原本说笑的声音暂停了下,窗边挂着的那个人把自己的一张肿成猪头的脸转过来,好奇地看向这边……
于是心里的不耐烦瞬间被扩大了十倍——
还有一哭哭一整夜的,眼睛都哭成桃子了还要出来满大街地晃悠……不是挺爱漂亮的吗, 起床时候不知道冰敷消肿再出门?
“……”
思绪飘得有点远,薄一昭清醒了一些后,将它收了回来。
垂下眼不去看教室后面拽过自己的弟弟凑一对,交头接耳一看就没在说好话的桃子眼,他低头随手在刚才那个受力分析图上随手画了两个方向,把试卷递回给了刚才那个女生。
“看我两个方向,还差什么,回去再想,重画。”他淡淡道。
那个女生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点点头看都不敢看他,接过试卷回了自己的位置……刚坐下来就整个人扑到桌子上,头都抬不起来似的,没过一会儿肩膀就抖了起来。
男人余光看见了,眼中却毫无波澜。
又过了一会儿。
在徐酒岁看了大概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男人似乎是终于玩儿够了。
只见他翘了翘唇角,伸手将她手里捏着的设计图抽走,展开又打量几眼,这才一边用略微沙哑低沉的嗓音,轻描淡写般地问:“怎么,想着我画的稿子啊?”
声音里透着无法忽视的亲昵。
徐酒岁眨眨眼,抬起头,双眼发亮地乖乖望着他。
薄一昭从设计图上方扫了她一眼,又不置可否般,淡淡嗤笑一声。
……
而此时此刻。
两人无声互动,皆落入坐在沙发对面,许绍洋的眼睛里。
“挺有钱的,开保时捷。”
“天下好男人都被你沾光了,你是哪本言情小说的女主啊?”
“哼。”
“算了,这么矫情又做作,当女主活不过三万字,短篇,be。”小船无情地酸她。
徐酒岁觉得小船变了,以前的小船温柔又单纯,和许绍洋朝夕相处四年后,她变得冷漠且刻薄。
她重新钻进这个冷漠又刻薄的女人怀中,认真地考虑了她的话——
虽然觉得这种假设性提问很蠢还毫无意义,但是当女人不安的时候,她们就会以提出各种稀奇古怪饿问题以求安心。
徐酒岁抓过手机,在小船眼皮子底下开始抠字。
【岁岁平安: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
【薄:起来了?】
无意中和合租室友提起,这个合租的室友就是日后徐酒岁看见她微信亮起就觉得头疼的小船。
此时的小船还拥有一颗未被驯服的放浪不羁的灵魂,她放假的时候就喜欢去夜店放松,听了徐酒岁小心翼翼的询问,放浪不羁少女的眉眼里全是轻松,一边对着镜子涂睫毛膏一边说:“蓝风车酒吧你都不知道啊,二环最大的酒吧,开门做正规生意的嗳……背后老板很有背景,是正经生意人,这次临时招人应该是酒吧老板三十大寿,外加国庆小长假,别想太多,可以去的。”
见徐酒岁还有犹豫,她回头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怕什么啦你,2016年了姐姐,皇城脚下,法治社会。”
徐酒岁被说动了。
虽然后来的她只想感慨,法治社会,老娘信了你的邪。
……
十月一日那天,徐酒岁将自己在画的商稿顺利交稿拿了八百块给徐井年转过去后,晚上六点半,准时报道蓝风车酒吧。
身边还有个闲着无聊来陪跑加壮胆的小船。
酒吧晚上八点开门,这时候里面还没有人,换上很正经的女服务生衣服,她们跟着值班经理熟悉酒吧环境,一楼是正常的夜店舞池,二楼是vip包厢,《霸道总裁爱上我》里面最喜欢滋生豪门带球跑虐恋情深奸情的地方——
谈恋爱吗,生个儿子值十亿那种。
他有了爱人,也下了决心即将和她组成一个家庭,他不能够说走就走,也不能够强迫她跟着自己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自私的一个借口——
他想带她走是。
她不愿意他离开去继续做他的研究亦然。
然而这件事却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源于自身的自私无法深受,但是分开却更加不可能。
于是一夜未睡。
“得到什么结论啦?”
徐酒岁低着头,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还带着笑,这一秒薄一昭倒是忽然感觉到她难得一见的成熟,相比起昨天那一瞬间的炸毛,她迅速地冷静下来。
甚至好像比他还冷静的样子。
心脏难受地缩聚了下,他放下手里的勺子看着她,似乎是有所感应,她也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在这样的笑容鼓励下,他点点头:“想好了。”
难免心不在焉。
原本是准备不管她有多奇葩的提议,都先宽容地答应下来再说——
听到她说的话,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抬起头看向她半嘲讽道:“你倒是挺大方。”
“大方什么?”
“不是喜欢我么,”他眉眼淡然地说,“还邀请我去看我喜欢的那个类型的女人的芭蕾舞演出?”
“……”
徐酒岁涨红了脸——
她是喜欢他,虽然这是全世界晓得的事情……但是大家心照不宣,你他妈堂而皇之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这话只能她来说啊!
他把这当既定事实讲出来就很奇怪了好吗!
她话还未落,忽然听见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淡声,她话语一顿安静下来,奇怪地看向他。
只见男人慢吞吞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用十分自然的语气缓缓道:“全做对了,不跟我要点奖励么?”
徐酒岁一愣。
就像是走在大马路上忽然有个人跳出来说恭喜你是路过这条马路的第99999个人我们决定奖励你一百万人民币——
前几秒单纯的少女时代学习进步之喜悦瞬间烟消云散,下午在老师办公室时那种踩在云端上,嗓子眼一下子飞到外太空的感觉又来了……
脑子都不好使了。
“我、我,奖励……”
她的舌尖都在打结。
那你让我亲你一下——
像是得了失语症,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利索。
“我问了洋哥,他说公布分数后选手就能自由离开。”
徐酒岁转过头,看了眼旁边比赛场地的墙壁,内心恨不得把它挠穿,强装镇定地提高音调,假装诧异“哦”了声:“他来了?”
“嗯,刚走,”他顶顿了下,垂眼看她,听不出有太多情绪地问,“你没看见?”
在这种平静的目光注视中,徐酒岁却想找个柱子抱住怂起来,心中“嘤”了下,她意识到——
求神拜佛不如讨好老公。
于是无声收紧抱住男人手臂的双手,她抬起头望进他漆黑一片的眼底,眼中闪烁着诚恳:“怎么可能看见呢,我那么认真在比赛。”
男人冲她笑了笑。
徐酒岁却被他笑得想跳起来夹着尾巴就跑。
……
薄一昭开车带着徐酒岁回到近海市市中心某高级小区。
【薄:纹身题材, 你敢往背上弄这个我皮给你剥下来。】
徐酒岁:“……”
此时的徐酒岁并不知道薄一昭昨天晚上才见过个背上有“九龙拉棺”题材的人,知道这个是个什么鬼那纯属巧合……她只恐惧这个人居然什么都知道, 真的好烦啊。
【岁岁平安:你看,我给你出题就是这么简单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用牛顿来考考我呢?】
【岁岁平安:我还记得g=9.8。】
【薄:那是伽利略。】
【岁岁平安:……】
哪怕抠字使人勇敢, 这会儿从屏幕里溢出来的尴尬也让她产生了片刻的窒息。
徐酒岁扔了手机,决定以沉默结束这个对话,她只是一个萌萌的艺术生加文科生而已,物理什么的, 高二分科以后碰都没有碰过了。
没什么好惊慌的——
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谁敢相信呢,几天以前,她还以因为薄一昭认识这个女人而被气得想去跳楼,现在,这个女人却僵着脸,面色发白地坐在那里,失魂落魄。
是风水轮流转,也因为这些天经历的事也不少,她对薄一昭有了新的信心:这男人连“结婚”都说得出口了,她想不到自己还需要为一个“隔壁邻居”患得患失的理由。
只是她故作可怜的模样,徐酒岁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掐了薄一昭一把。
男人被她掐的疼了,皱皱眉,这才坐起来正眼看向乔欣:“你腿还没好,不是应该在医院?今天来这什么事?”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一下子让乔欣从片刻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垂下眼掩饰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咬了咬下唇,看上去楚楚可怜地委屈。
“这些年我们俩都在国外,陆小童他们知道我们难得回了近海市,所以想趁机高中同学聚一聚……”乔欣说,“今晚七点,明悦海鲜酒楼,还叫了老黄。””
陆小童高中时候是薄一昭的隔壁床,两人关系不错。薄一昭有时候在宿舍看书懒得动弹,还是这位兄弟任劳任怨给他去带饭。
两人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老黄是他们高中的班主任,教英语的,当时知道薄一昭想要出国念物理,给了他很多帮助……两年前听说是得了乳癌退下来,一直在养病——
这个没脸说,会被笑掉大牙的。
徐井年:“……”
徐井年:“……你可真够有种的。”
徐井年:“我一整天统共就写了一张究极难的物理试卷。”
您这一天又是做噩梦又是掉马又是表白被拒还得抽空买菜给我做饭,还真够充分利用时间的哈?
我这还敢嫌弃苦瓜里没放肉,确实是不懂事了。
道歉道歉,给您道歉。
见徐井年没个正经,显然没把她表白被拒绝当回事,就和薄一昭一样混蛋……得出全世界的男人果然都是混蛋这个结论后,徐酒岁低下头默默扒饭去了,也没夹菜,就就着眼泪下饭。
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怜到铁石心肠如徐井年都看不下去了,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苦瓜:“别哭了,赶紧吃饭,吃饱就不难受了。”
茶几上放着新鲜洗净的水果,茶道盘内香茗冒出青烟。
薄一昭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心不在焉地看完大半新闻联播……一墙之隔外的厨房,厨房里女人和佣人的交谈声透着欢快。
另外一个沙发上坐着一名与他眉眼中隐约可见相似的六十余岁的男人,标准的国字脸带着不怒自威的严肃,就差在脸上写着“搞学术,勿扰”的标签……他手里握着报纸,看了一会儿摘下了鼻梁上的眼睛,看向坐在另一沙发上的儿子:“听说你在十八中任职不太顺利,因为女学生跳楼的事情差点惹了官司。”
薄一昭眉心跳了跳,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低沉道:“没有,是意外。”
“你手上的伤敢给你妈看吗?”
“有什么不敢。”
“你不怕她心脏病发作?”
“没有心脏病哪里的虚空发作?”
“……阿昭,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
“是不是哪门考试没考好啊,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问一问,高三学生的情绪比较敏感,还是要认真照顾下的,马上就是第一次月考了,这样下去可不行的——”
物理老师闻言,正想说什么。
这时候,却看见原本仰头懒散坐在位置上的男人忽然坐直了起来,手中的烟草被他熄灭在了面前已经装着很多烟蒂的烟灰缸里。
办公室里,交谈中的另外两位老师停止交谈,将脑袋转向他。
男人面色冷淡,慢吞吞掀起眼皮子,用平静的语气说:“说到这个学生,梁老师,我觉得她的物理水平并不能跟得上竞赛班的水准……麻烦你跟她说一声,让她最好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竞赛班必须要浪费晚自习的时间去专研非高考的内容,对于不足够有实力拿奖的学生来说的的确确是浪费时间……
往年的奥赛班有淘汰是正常的,今年薄一昭带着一直没提这件事,大家都默认他不准备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直到今天他主动提出。
李倩是他主动要求淘汰的第一个学生。
早上匆忙结束的那个吻得以延续。
他的唇贴着她的,细密地舔吻,极其具有耐心,又怕是惊着房间里熟睡的少年,动作也是悄然无息的,生出了柔情的意味……
他的吻要比他本人温暖柔软的多,舌尖挑得她腰都麻了,伸进她嘴里的时候她差点儿站不住,还是扶在她腰间的大手使了些力。才没让她丢人地跪下去。
她不得不伸手攀扶他的肩膀,被亲的脑袋缺氧,双唇微红肿,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才勉强反应过来——
原来他说的是,把她的初吻还她。
以这种方式。
……这个老流氓!
她哼了两声,扶着他的肩,感觉到她哼哼那么两下的时候,那原本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改整条手臂横揽过她……
她几乎是以无法呼吸的力道撞入他的怀中。
“哎哟,喘、喘不上气了呀!”
将洗手液抹在手上,修长而修剪干净的指尖认真洗掉沾上的墨水,男人头也不抬地问。
“……”
徐酒岁有点紧张,可能是刚开始学纹身时候的心理阴影太大,无论她面对师父这张脸多久,她好像还是会下意识的紧张。
哪怕当时他们已经是这种……
呃。
的关系。
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时候从后面赶上来的小船撞了下她的背,冲她挤了挤眼睛,而后抓着想要后退的徐酒岁,对不远处的男人说:“师父,我们岁岁入行半年了,身上也没一个刺青,整个大白皮你说这像话吗?!”
徐酒岁“啊”了声伸手去推小船,小船笑嘻嘻地躲,两人闹成一团的时候许绍洋伸手关了水龙头,用擦手纸擦了擦手,转过身看着不远处面红耳赤的小徒弟。
勾了勾唇角。
她的手被他压的动不了,裙摆也不再往上。
索性放开了裙摆,指尖指了指腿上武士猫手中的刀尖,纤细的指尖在白皙的腿肉上深陷下去,力道放松,腿肉又弹性十足地弹了起来——
在他的目光快要将她的指尖烧成一团灰时,她抬起头,提出了一个非常单纯、却充满向往的诉求:“老师,你能亲它一下吗?”
薄一昭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客厅里没有开灯,其他的感官便变得异常的敏感。
比如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空气变得异常的黏腻,满满充数着的都是她身上致命的香甜气息。
拍开她的手。
拧过她的脸。
这次他发了狠似的吻她。
她整个人被他压的深深陷入沙发中,仰着脸接受他的吻,双手像是方才在门外趴在他背上时候一样贪恋地蹭着他背部的紧绷肌肉。
“一楼,听不到。”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间,闻言动作稍微一顿,“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徐酒岁都叫他的脑回路给整懵了,心想怪不得刚才一副“搞什么,现在么”的古怪表情看着她!
双手捧着男人的脸拉进自己,后者顺势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没正事把我叫来做什么,陪长辈打牌呢?”
“……”
徐酒岁算是听出来了,这货是真得喜欢这项运动。
“你怎么还有这爱好?”
男人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哪个中国人不爱打牌?”
“我就不会。”
“那是你笨,”薄一昭伸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我家那边的人也不爱跟我玩这个,自从有个舅老爷差点把整年的奖金当压岁钱输给我之后。”
“所以你就来祸祸我家了?”
“喏,这个论坛好多人张罗着要去参赛,”姜宵懒洋洋地吐了个眼圈,“我就点进去看了下他们的作品,啧啧,图都是用网上现成爆款烂大街的图就不说了,有些人连割线都割不明白,也敢说自己收五百块一个小时……”
“……然后呢?”
徐酒岁问,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剧本了。
“然后我就让姜泽给我拍了个你给我做的纹身的高清图发上去,告诉他们五百块一小时的纹身该长什么样,希望这些人心中有点批数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姜宵咬了咬烟屁股,掀起唇角露出森白的牙,像野狼似的“哼”了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群起而攻之,说我是来装逼的,说这种手法和设计,不可能五百块一个小时,整个背一万二拿下。”
一万二还是因为他磨叽太久浪费太多时间!
否则搞不好八千都拿下了!
“……”
徐酒岁无语凝噎了半晌,唇角抽搐了下——
“所以你得出什么结论,要给我补点钱?”
“别急,没说完呢。”姜宵大手一挥,“他们到后面鬼扯得越来越远,有人跳出来说自己认识这个设计风格和走针方式,是在刻意模仿某个人的,一点自己的风格都没有,还把你八百年前发的一个帖子翻出来了,就你摆在店橱窗那个……他们说,你是野路子装大神,冒名顶替了一个人。”
“她想要的,师父从来都会给她——这一次也不例外,手稿烧掉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千鸟堂的九千岁。”
此时距离比赛报名截止还剩三天。
这是他给她的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