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食为天
庆元帝的批复宣告了唐煜回宫谋划第一阶段的失败, 他整个人变得颓废不少。
虽已入秋, 秋老虎依旧厉害。这日唐煜躺在院子里圆真新送来的藤椅上, 一边往嘴里塞着葡萄, 一边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生亦何欢, 死亦何苦啊。”父皇虽没搭理他,但是为了不罪加一等,他仍是得装出认真祈福的样子来, 也就是说,经书得接着抄。
唉,他的命真的好苦啊……
“殿下, 午膳到了。您是在屋子里用还是在外面用?”姜德善提着一个剔红三层食盒从外面回来了。
唐煜的右手抖了两下:“摆在外面吧。”
姜德善将食盒打开,依次取出里面的菜品。第一层照例是四道素菜,油煎山药、笋煨木耳、白菜面筋和素烧鹅。第二层是两盘素点心以及一大盘面。面的颜色碧绿可爱, 旁边配着好几个白瓷小碗,里面放着酱油醋等调料, 另有一小碟子腌菜。最底下一层则是碗筷等物。
唐煜道:“居然是槐叶冷淘?我以为这个时节槐树的叶子都老了, 难为他们能碾出汁来。”
姜德善指着一个碗里的棕红色酱料介绍说:“这次槐叶冷淘新添了一样调料。火头僧说是香覃松菌调弄出来的酱,味道很是鲜美。”
“哦,那我尝尝。”
唐煜身边只得姜德善一个服侍的人, 试菜的活计自然交给了他。姜德善取了一副碗筷,把每样菜夹了些尝尝, 然后盛了一碗槐叶冷淘,加好作料小菜拌匀后递给唐煜:“殿下,请用吧。”
若说慈恩寺上下怠慢了唐煜, 那可真是胡说了,可是再精美的素斋连着吃上两个月人也受不了。唐煜吃了半碗槐叶冷淘,端详着摆在石桌上的四盘素菜,却怎么也提不起动筷子的兴致。
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哪天会在梦里把胳膊啃了,或者跑到厢房把姜德善吞了,唐煜闷闷不乐地想。为了保住自己的胳膊以及心腹侍从的小命,他决定放纵一下。
放下碗筷,唐煜清了清嗓子说:“咱们主仆在慈恩寺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每天起来都是两眼一摸黑的过日子,外面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了。”
他抬起右手,制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姜德善:“我知道有黄侍卫能帮我们跑腿,打听些消息,他之前做的也不错。可他身份所限,许多宫里头的消息打探不到——就算他有能耐打听,我也不敢让他去瞎问。不如你出去跑一趟吧。”
“您说,我?”姜德善反手指着自己,惊讶地问,“但我去了的话,谁来服侍殿下呢?
“我哪有那么娇贵,需要你时时跟着。”
“可是,”姜德善面现难色,“我出去的事情万一被侍卫们知道了然后出去乱说,恐对殿下声名有损啊。”
唐煜吃肉之心异常坚决,而且姜德善说的问题他也曾考虑过:“不妨事,你换副装扮就成。我去拜托圆真师父,让他把你安排到外出采购的杂役队伍里头。我打听过了,那些杂役全是寺里雇来的俗家人,有人做的是长工,有人做的是短工,你就说你是新来帮佣的,少说话,没人能认出来你是内侍。你一走,我就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侍卫们自然想不到你没跟我待在一块。你拿着我的玉佩当信物,上裴侍郎府找阿修,看他在崇文馆有没有听到些新消息。”
姜德善一一答应了。
唐煜将右拳举到唇边,轻咳两声:“还有件事,出宫前准备的那些金银锞子,你多带些出去。”
“您是要给裴公子吗?”姜德善诧异道,之前按照唐煜的吩咐,他送了黄侍卫部分金银以示谢意,但送钱这事搁在裴公子身上好像不太对劲啊。
唐煜道:“带着吧,会用上的。”
“但,裴公子应该不会收殿下的钱……”
唐煜没好气地说:“不是给他,是给你的。你出去一趟就空着手,不怕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吗?”
“好的,我都听殿下的。”姜德善嘴上是这么说,其实还没摸清唐煜的用意。他心里忖度着,莫非殿下担心我见不到裴公子,金银是留着打点裴家守门的下人的?
翌日正午,姜德善理所当然的空手而归。唐煜气个倒仰。
“殿下,我做错什么了吗?”姜德善面上写满了困惑。
唐煜无法,只得把话再挑明白些。他指着桌上新摆上来的四盘素菜,若有所指地感叹着:“哎,寺里的素斋才吃的时候觉得不错,时间长了就吃腻了……”话都说成这样了,应该明白了吧?
见姜德善面上仍有迷惑之意,唐煜的右手蠢蠢欲动,很想给他脑袋来两下,看能不能把他给敲明白了。
姜德善毕竟是从小就服侍唐煜的太监,他见唐煜迟迟不肯动筷子,再联想起他昨日的言行,终于有所了悟,避免了被唐煜暴揍一顿的悲惨境遇。
“殿下要什么吃食或者玩意?我带回来孝敬殿下。”
你心里知道了就行,不用把话挑得这么明白吧?唐煜无奈地扶额,也没兴致与姜德善兜圈子了:“你看着办吧。东西外面多包几层,别被人发现你带吃的回来。”
“是。”果然是这样,姜德善松了一口气,怪不得殿下不放心派黄侍卫去,这事确实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两日后,日暮时分,还是同一个院落。
进货归来的姜德善蹑手蹑脚地掩上房门,动作鬼鬼祟祟的,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他是当贼的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见姜德善顺利归来,唐煜长舒一口气,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姜德善动作麻利地解开所有包裹,露出包着熟食的几张荷叶来。第一张荷叶里裹着的是一只拥有动人的枣红色外皮的烧鸡。
忍耐了两个月的素斋,一只烧鸡对于唐煜来说就是无上珍馐,他的眼睛都开始冒绿光了。
姜德善忙道:“我去给殿下拿碗筷。”
“不急。”唐煜阻止了他,用全部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扑向烧鸡,“你先去取香炉来。”
尽管不解唐煜的用意,姜德善仍是照做了,取来一个小巧的狮子香炉,拨弄了两下香灰将木炭埋进去,又在银叶隔火上摆好一块梅花香饼。
一盏茶后,缕缕幽香萦绕于唐煜身侧。他闭着眼睛,从袖子里摸出一串念珠,在手里快速拨动,口中低声诵念着昨天才从圆真那里学来的《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身处佛门的地界,就算是破戒,亦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念几遍《往生咒》就算是补偿吧。
佛祖啊,原谅我的罪过吧……
念完三遍咒文,唐煜睁开眼睛,发现姜德善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不由得老脸一红:“咳咳,瞧我做什么?”
姜德善忙不迭地移开目光:“呃……我去给殿下倒茶吧。”
他一去,唐煜连剩下的那点皇子仪态都懒得维持了,直接上手扯下烧鸡的一只鸡腿,大嚼特嚼起来。
焦香的外皮,细嫩的肉质,唐煜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等他吃完一只鸡腿开始啃另一只时,姜德善倒茶回来了。
姜德善打开剩下的几个荷叶包,将里面的熟食腾到碗碟里,略带惋惜地说:“这董家烧鸡刚做出来的时候香味最勾人,凉了的话就差点意思,本来还想给您带厚味居的烧鸭和得意楼的烤乳猪的,但裴公子说这两样放凉了的话特别腻人,怕您不爱吃……您尝尝这鸿兴楼的牛肉,这是冷着吃的……
咽下最后一口酥烂可口且肉鲜味美的鸡腿肉,唐煜端起茶润了润嗓子,感觉心底及肚中的焦灼感压下去不少。之后他进食的速度明显放缓,动作亦斯文许多,至少从直接上手抓改为用筷子了。
见姜德善只顾着动嘴皮子,双手垂在身侧不动,唐煜招呼说:“我一个人吃着无趣,你同我一起吃吧。”
“还是殿下先用吧。”姜德善的眼神游移着。
唐煜思索片刻,笑了:“阿修向来好客,是他招待过你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姜德善讨好地说,将桌子上的各色熟食往唐煜的方向推了推,同时缩了缩微微凸出的肚子,“我是什么身份,裴公子待我热情全是看在您的份上……”
唐煜继续向桌子上的肉菜发起进攻:“出去一趟辛苦了,我这不用你服侍,你回去歇歇吧。”
窗外的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昏暗,萧瑟的秋雨落下,缠绵成线,敲打着黄杨木的窗棂。
姜德善惊呼出声:“遭了,殿下摆在外面的午膳……”
唐煜拦住了他:“我不吃了,先放着吧。”又吃了几口,他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茶。
姜德善整理着桌子:“这些我收起来留着殿下晚上用吧。过两日我出去给殿下买新的,这场雨一下,天气就变潮了,熟食放到明日多半就走了味了。”
唐煜道:“不必给我留了。晚膳我也不用了,你一块拿去吃吧。”重生后第一天就因积食而病倒在床的事情他还记忆犹新。唐煜可不想在慈恩寺闹出同样的笑话来。而且吃久了素食,突然间大鱼大肉,很容易脾胃不适。
秋雨连绵,一直下到夜里。窗外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敲击在白棉纸糊的槅窗上。
左臂旧伤发作,唐煜疼得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就在他终于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隐隐有呻吟声响起,配着凄风惨雨格外渗人。
唐煜不禁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茧。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耳朵动了动:“听着怎么像是德善的声音?”
犹豫了片刻,他披衣起身,决定去厢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