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可怜（16）
周池来到面馆后门，门口依旧反锁着，他伸出一指抵在口罩顶端往上一抬，挡住了大半截白嫩挺直的鼻子，黑暗中只露出一双暗芒涌动的眼睛。
此时夜已深了，但广场上依旧灯火通明，路旁商铺，街边门牌，到处都有灯光点缀，这些灯光把整个广场照得璀璨无比，与三天前那个凄冷雨夜中的广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
而灯光背面，小巷深处，周池垂眸站在比起外面显得昏暗许多的灯光里。
他身上穿着张臣的宽大外套，双手插兜，刚从车上拿下来的黑色外套别在曲起的臂弯中间。
他的身量在男人中不算最高的那一阶，但胜在体型修长，比例出挑，两条腿又长又直，侧身站着时能看见漂亮挺直的鼻梁弧度和微微弓起的背部曲线，这曲线与他修长双腿交映出一道奇异的剪影，哪怕只是最为简单随性的站姿，也足够吸引旁人的目光。
忽而小巷一边传来嬉闹声，两个小姑娘从小巷一侧拐了过来，她们显然没想到巷子里还有别人，乍然看见周池沉默伫立着的身影，下意识尖叫出声。
尖叫声惊动了周池，他微微侧头，露出一张精致俊朗的侧脸，尖叫声瞬间改成了窃窃私语。
周池循声抬头，灯光的黄晕下，他的黑色瞳仁透着一股浸透人心的冰冷。
像是某种在夜间捕猎的猛兽的眼睛。
但只是一瞬，周池藏在口罩后面的嘴角略弯了弯，眼角也漾出了一丝弧度。
——其实这种情况下没人能看出周池口罩后面的神情，但很奇怪的，两位姑娘居然从他眼角的弧度里读出了一丝暖意以及深深的、无法排解的落寞。
两个善良的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在达成某种共识后，小心地往他那边挪了两步。
“那个……”瘦一点的小姑娘开口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周池动作一顿，从他裸露在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明显愣怔了一下。
两秒钟后，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谢谢。”
夜色中，他的声音透着一种牛乳般轻柔软韧的质地，显得特别清绻迷人。
小姑娘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各自的想法。
微胖一点的姑娘牵着同伴往他那边迈了一大步，三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米。
姑娘问：“真的不要紧吗？你有事可以说，或许我们能够帮你。”
周池似乎没想到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会这么热情，眼中划过一丝暖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羞愧与难堪，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气窗，里面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失望地收回视线，低垂眼眸道：“谢谢，不过真的不用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动作划一地抬头看向那扇漆黑而狭窄的气窗，脑中不知闪过了什么猜测，看向周池的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同情，却没再追问。
“那帅哥你多小心哦，我们走了。”
“好，再见。”周池微笑。
夜风卷过，巷子里又剩他一人，他抖开外套裹住自己，在门边蹲了下来。
不多时，门板后面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周池嘴角一勾，戴上帽子，将脸埋进并起的双膝之间，身体微微蜷缩着，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猫。
门开了，开门声“惊动”到了蹲在墙边的周池，他猛地抬起头来。
率先撞入视野的是墙上的黄皮灯光，接着是周母瘦小却格外执拗坚韧的身躯。
周池踉跄着站起来，视线依恋地落在了母亲身上，这几天里承受的痛苦与委屈在这个时刻骤然升至顶端，他无法自控地哭了出来。
毕竟是骨肉至亲，周母看见这样的周池难免觉得心中刺痛。她强忍下逼到眼眶的泪水，用无比冷硬的声音道：“做出那种事，你还敢回来。”
“不，我没有……”周池哑声辩解，“那帖子不是我发的，里面的照片也不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如果你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有人发那种东西来污蔑你？”
周池痛苦不已，喉咙里发出悲戚嘶哑的低吼，闷闷的，像只小哑猫。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对付你？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周母厉喝，在声音出口的那一瞬，她强硬忍住的泪水也跟着汹涌而出，那些不断涌出掉落的泪水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母疯了似的拿拳头捶打周池。
“你在学校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那种照片流出来，就算不是真的，你这辈子也毁了知道吗？！妈妈没有文化，但三人成虎的道理还是懂的。你怎么会惹到这种耍下三滥手段的人？你这样以后该怎么办啊？！”
周池一副痛不可遏的模样，嘴唇剧烈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这一瞬间，周池承认自己有一点感动，作为一个母亲，在看见了那样的帖子后，周母生气、痛心、难过，但并未丧失理智——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也相信那样的帖子不可能是真的，她只是担心，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她的孩子该怎么面对未来？
周池嘴唇翕动，最后他伸手抱住周母，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周母像是发泄累了，停下动作，趴在周池怀里痛哭起来。
怀里的女人有着真实的温度，因为哭泣而不动起伏着的脑袋擦着自己的下颚，触感也很真实。周池怀在周母背后的手微缩了缩，最后加重力道揽过她，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着。
怀里的女人一下哭得更响了，这声音竟哭得周池也不免鼻酸了一下。
忽然间，他有点后悔走了这一步。
良久，周母的哭声渐弱了下来，周池抬起袖口，小心地替她擦去蜿蜒在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您这么大人了，再哭就丢脸了。”周池道，眼眶泛红，“我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实在不行，大不了一毕业我就离开这里，你别担心我了。”
周母还未完全制住哭泣，哑声道：“怎么可能说不担心就不担心……这两天你都在那？”
周池道：“有个朋友对我很好，我住在他家了。”
周母抬手摸摸他的脸，只觉得几天没见，她的孩子消瘦了不少。
“对不起，妈妈前两天没有给你开门，我……”
“别说了妈妈，”周池道，“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回去我跟你细说。”
周母哭着说好，周池扶着她进了门，在进门前的一秒，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回头往这条小巷的深处看了一眼，而后迈步进门，下一秒，提示音响起：
【叮！目标人物虐心值+10，当前好感度：85，虐心值：85，攻略进度：85%】
周池扶着周母进门了，良久，小巷深处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下一秒，一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黑色巨兽悄无声息地划破黑夜，消失在了远处。
黑色轿跑里，季泓朗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的手肘搭在窗边，手指抵着嘴唇。
这几天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再去关注周池了，可他实在忍不住，于是驱车守在了张臣楼下，等发现张臣要送周池来面馆后，他赶紧抄了小路在面馆旁的小巷深处躲着。
他对周池到底是什么感情？喜欢？不服气？还是愧疚？
他第一次关注到周池，是在杜若当众拒绝他后的第二天，他看着始终坐在教室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青年，心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样的人居然能打败他，赢得系花的芳心？
于是当何洲提出要帮忙整他时，他点头答应了，然而他没想到吃了药的他会那么……诱人。
那时候他对他，应该只是兴趣使然，再加上半路杀出个张臣，略有些不甘心而已。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因为家庭的原因，他自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身边从不缺乏讨好他的人，可周池从不阿谀奉承他，也从不占他的便宜，捧出一颗真心与他交朋友，对他比对自己还好……
可他还是伤害了他。
他不由地想起刚才在面馆后门，周池忽然侧过头来看他的那一眼。
青年只是随意地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他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人的神情——
青年鼻头发红，神色茫然，眼眶边还含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泪，看过来时，那滴泪刚好轰然落下，季泓朗的心在那一瞬间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揪得生疼。
眸光越聚越冷，忽然，季泓朗抬手在方向盘上重重锤了一下！
滴！——
刺耳车鸣瞬间响彻天际。
***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工作日，周池收拾好心情，准备回校上课。
——“交友贴”事件后他已经有两周没去上课了，虽然张臣一再向他保证已经将帖子彻底删除干净，后续该处理的事情也都交给张大哥去处理了，但周池依旧十分紧张。
他戴着张臣送的口罩，小心翼翼地从教室后门溜了进去。
这堂是吴教授的“婚姻法案例简析”，他缺了两周没来，讲义已经从38页跳到了57页。
吴教授的课依旧很风趣幽默，周池缩在角落，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不容易混过了两节课，他立即将桌上的东西扫进书包里，从后门又溜了出去。
时间已是深冬，学院路两旁的梧桐林都已裸裎相对，还好今天太阳不错，热烈的阳光从树缝间泼洒下来，好似一幅泼墨的山水画，周池却无心观赏这幅美景，提着书包从林子里横穿而过，就在他快跑出梧桐树的那一瞬，一道人影从小径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砰！
两人没有丝毫悬念地撞到了一起，书本洒落一地。
“对不起！”周池闷声道歉，弯腰捡书，视线触及书脊上的名字，他突然重重地顿了一下，就在这个短暂的空挡里，另一只手出现在他视野当中，动作轻柔地捡起了那本书。
“好巧啊，”来人柔声道，“周池。”
周池一言不发地直起腰，一步之隔，季泓朗努力冲他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