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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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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怜从屋内退出来,将手一挥,护卫便如同被惊飞的鸟雀四散开来,将祠堂守得密不透风。

那块莹白剔透的弯月玉佩此刻正躺在文旌的手里。

舒檀拧眉,陷入回忆:“那时我还小,只依稀记得那个和母亲交好的殷姨母来过家里,她走后,母亲手里便有了这个东西……后来,便传来了殷姨母的死讯,母亲当时好像还挺愤怒的,收拾东西说是要出远门去找姨母的族人给她报仇,只可惜母亲没能成行,父亲却先回来了……”

舒檀口中的殷姨母应该就是任遥的母亲,殷如眉。

任遥忙道:“那你可记得,当时我母亲说过什么吗?”

舒檀摇头,满是歉意道:“那时我太小了,实在记不得了……”

“你母亲说要找义母的族人替她报仇?”文旌看向舒檀,眼底精光内蕴。

舒檀点头。

文旌接着推论:“那这么说,你母亲知道是谁杀了义母。”

这是陈述,并非疑问,且含了几分笃定在其中。

舒檀如坠云雾里,满脸迷茫,怔怔地看着文旌。

文旌将那块质地莹润的玉佩举起来,放在眼前,盯着上面流转的温润光晕,慢慢道:“这是殷家与阿史那家定亲的信物,当时义母已与义父成亲,也与殷家彻底决裂,这恐怕是她带在身上的唯一一件能证明她是殷家人的信物吧。”

任遥凝着那块玉佩,流露出伤慨的神情,哑声问:“那母亲为何要把它留给舒夫人?”

文旌道:“也许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危险,想留下信物,万一遭遇不测,舒夫人可以带着这个玉佩去找殷氏族人替她报仇。”

任遥追问道:“我不明白,母亲既然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为何不躲起来,或者干脆自己拿着信物回殷氏求救?”

文旌将玉佩放下,抬手抚了抚任遥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任遥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后仰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文旌重将目光递向舒檀,“我之前没有记太清楚,舒姑娘的母亲遇害是在哪一年?”

舒檀道:“嘉佑八年。”

嘉佑八年……

那正是哥舒耶奇奉命征讨北狄,全军覆没的一年。

哥舒耶奇和殷如眉是死在了同一年,却不知,他们的死之间有无联系。

文旌看向舒檀,她一身素衣,坐在檀木椅上,神情娴静又流露出微微的迷茫,秀眉紧凝,仿佛在追忆往事,但又或许因为往事太过渺远,始终无法抓住丝缕,最终显得无比懊丧。

他摇了摇头,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究竟了。

便起身,将弯月玉佩捡起塞进了任遥的手中,温声道:“阿遥,你回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去一趟凤阁。”

任遥沉浸在母亲枉死的伤恸中,略显恍惚,目光发直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舒府门前,文旌一直目送着任遥的马车离开,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他坐稳后,掠起车幔,看了一眼这朱瓦飞檐的将军府,脸色冷冽,冲江怜道:“派人盯住舒檀,她见了什么人,去哪儿都要来报。”

江怜应下,不解道:“大人怀疑舒姑娘有问题?”

这柔弱又可怜的孤女,怎么看都像是被无辜卷进陈年旧案的,可细细品味,有些事未免也太巧了。

她甫一进京,便将铁勒部落的旧案掀了出来,而今日,又把殷如眉之死翻腾了出来。

所有一切,看上去都是无意,都是巧合。

可……未免也太巧了。

若不是巧合,那她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呢?目的又是什么?

文旌将车幔放下,轻轻叹了一声:“我希望她没有问题。”

……

文旌回凤阁后,当即调出了关于舒城一案的卷宗,从审理到宣判倒是没有问题,只一点有些奇怪……

他抬起头,问刑部主司:“清泉寺那件事,舒二姑娘不认?”

刑部主司回道:“是呀,舒二姑娘怎么也不肯认……其实她不认又能怎么样,那个试图非礼舒檀姑娘的暴徒都招了,再者说,舒城的罪名落下来,舒家被削爵定罪,她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差别?”

文旌沉思片刻,蓦得,自言自语道:“是呀,都到这个地步了,若真是她做的,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差别呢……”

但若不是她做的呢?

若是旁人巧妙安排了这一切,单单缺一个出头顶罪的,而这个嚣张跋扈的舒二姑娘恰好被人利用了……安排这一切的人知道,等舒城被定了罪,就不会有人关心舒二姑娘是不是冤枉的了。

设想一下,若那日在清泉寺没有这场变故,舒檀不会被逼到绝境,也不会豁出去在文旌面前说出自己父亲杀了自己母亲的旧事,至少,一切不会这么自然。

文旌将手交叠放于腮下,只觉仿佛在迷雾重重中觅到了一线清明,顺着追溯下去,便觉犹如抽丝剥茧一般的清透,且顺理成章。

只有一点想不通,安排这一切的人是为了什么?

仅仅只是为了扳倒舒城吗?

屋舍的门被推开,江怜快步而入,附在文旌耳边低声道:“舒姑娘离开舒家,出城去了。”

文旌讶异:“这么快?”

江怜却显出几分犹豫为难,踯躅片刻,道:“大人,这事儿……要不别管了……”

文旌纳罕地看着他反常的模样,须臾间,便明白了:“内卫跟踪到了护送舒檀出城的人……”他瞧着江怜的反应,继续猜测:“是我身边的人?”

江怜捏住佩剑的手指紧了紧,沉下声音,道:“是您的义兄任大公子,还有……任姑娘。”

……

长安城郊,百十里亭。

寒风呼啸,吹得枯木枝桠狂颤,连厚重的狐氅袍角都被风掀了起来,猎猎作响。

马车在亭子前戛然而止。

任瑾扶着任遥下来,走向早已等在那里的舒檀。

她裹着银灰色的狐氅,毛茸茸的袍袖宽大垂曳,虚掩着她抱在怀里的乌檀木牌位。

任遥走到她跟前,掠了一眼那写着舒秦氏的牌位,恍然道:“原来你不想你的母亲入舒家祠堂的,今天这一出是专门为了我和二哥做的戏。”

舒檀轻悠一笑,俏丽的眼角飞翘,闪过几分决绝的光芒,“我与母亲早与舒家再无瓜葛,在舒府数日,我只觉得恶心,若不是为了让舒城付出代价,为了任伯父托付给我的事,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的。”

天寒地冻,她说话间那轻轻袅袅的薄雾缭绕在面容前,使眉目都显得模糊而淡抹,但唯有嗓音如利刃破空,每一言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任瑾上前,交给舒檀一方绿绸盒,里面盛放着码得齐齐整整的金锞子。

“父亲的意思,你还是不要回琼州了,这次在长安惹出的动静这么大,魏太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她很容易会怀疑到你的头上,还是躲出去吧。”

舒檀将牌位塞进袖中,从任瑾手中接过绸盒,淡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望向湛蓝如洗的辽阔天穹,目中沉落寂寥,却又有几分轻松畅快,仿佛多年郁结于胸的块垒终于消除,化作白茫茫的呵气,呼出体外,消散在凛寒冬风中。

她冲任瑾敛衽,道:“替我多谢任伯父,若不是他将我找了出来,又安排我进京,只怕到如今我母亲的仇也不能报。”

任瑾虚扶了她一把,俊朗的面上沉淀难以言喻的深意,他默了默,道:“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舒檀了然,不再赘言,揽过氅袍,颇为利落地转身要上马车。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了。

倒退回来,走到任遥身边,靠近她耳边,轻轻道:“我能看得出来,文相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任姑娘,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任遥的睫宇颤了颤。

舒檀轻微一笑,退了回来,向他们二人招手挥别,上了马车。

马车顺着笔直幽长的官道一路长驱,天边残阳如血,如泼墨映红了大半边,马车渐行渐远,驶入了那红与蓝交汇的远方,直到再也看不见。

任遥长舒了一口气,不禁埋怨:“大哥,你和爹瞒了我好些事,在舒家祠堂,舒姑娘刚拿出来那块弯月玉佩时,简直把我吓了一跳……”

任瑾微微一笑,“你天生沉不住气,若什么都事先让你知道了,南弦那边你肯定瞒不住……”他一转身,声音戛然而止,目视着前方,静默良久,倏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是这样,也瞒不住他。”

文旌一身银白绸锦襕袍,外罩雪狐大氅,迎风而站,袍角随着风不断后摆,倒显出他这个人沉静持稳。

他道:“既然我们都来了,不如就在百十里亭小酌片刻吧,有些话在家中不当说,或许在这里你们就愿意对我说了。”

话音刚落,江怜已招呼人将早已备齐的瓷盅、瓷瓯摆上了亭子中间的石桌。

任瑾和任遥如被挟持的人质,垂头丧气地随文旌进亭子,坐下。

文旌无二话,只抬起酒盅给他们二人各斟了满满一杯,清淡道:“喝。”

任瑾和任遥对视一眼,各自耷拉下脑袋,无奈地端起瓷瓯,仰头一饮而尽。

文旌冷眼看着他们都喝干净了,又抬起瓷盅,给他们各斟了一杯:“再喝。”

两人像牵线木偶一般,老老实实再饮尽。

文旌又给他们斟了第三杯。

任遥低头看着那轻泛琥珀微光的酒水,悄悄地在桌下拽了拽任瑾的衣角。

任瑾立马说:“南弦,你要是把我们都灌醉了,那可真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文旌面色冷冽,“好,大哥可以不喝,阿遥喝。”

任遥猛地抬头,抗议:“为什么?”

文旌冷声道:“你若是不想喝,直接对我说便是,在桌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以为我看不见吗?”他面容紧绷,额角青筋隐隐突起,眼见是动了怒了。

任遥自小就最怕文旌生气,被他冷斥了几句,连头都不敢抬,老老实实摸向盛满了酒的瓷瓯。

触到瓷骨的温凉,她胡乱想着,依照文旌话里的意思,她若是不想喝,从第一杯起就直接对他说,是不是就不用喝了……

他生气,就是因为她对他不坦诚,什么话都不跟他说。

正闷头想着,慢吞吞把瓷瓯端起来,却被任瑾伸手夺去了。

他语气温和地打着圆场:“阿遥不胜酒力,这最后一杯我替……”

话未说完,瓷瓯便被文旌又夺了回去。

他将瓷瓯重重地掷到任遥跟前,酒水飞溅,有几滴还溅到了手背上,眸中暗含阴戾:“让她自己喝。”他抬眼见任遥愣愣地坐着,厉声道:“喝不喝?是想让我喂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丞相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评论在哪里,我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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