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扶风这边的事一了,任遥可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家里的商铺上。
任家不光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还是皇商。
新年已是光泰元年,宫里新增了些宫人,用度也比从前见涨,落在皇商身上,自然买卖也比从前多了。
按照惯例,外面的生意是由任瑾张罗主持大局的,只有在特别繁忙腾不开手的时候才会用到任遥。
任遥一边张罗着家里的生意,一边留心着宫里的情况,本想探听关于母亲一案查得怎么样了,谁知没有等来这方面的消息,反倒传出皇帝要大婚的消息。
这次不是蜻蜓点水留下圈圈涟漪就了无声息了,而是正儿八经地昭告天下,圣旨发到尚书台,点明了婚期,就在明年三月。
准皇后是方雨蝉。
消息传进任府的时候任遥正在和任瑾一起整理账目,任瑾手下飞快地拨弄算盘,调侃道:“姜国公和舒家一场大战,最终皇后还是花落旁人,由此可见,这世上许多事不是争来的。”
任遥捻账页的手顿了顿,心道,怎么不是争来的?这就是赵煦在年前每十天光顾一趟任府,外加无数次在文旌面前撒泼打滚替自己争来的姻缘。
想起赵煦,她又不免腹诽,这皇帝如今看上去是个痴情的,将来最好不要像他那色鬼父皇才是,不然雨蝉不是入了火坑。
任瑾迟迟未听到任遥接话,随口问了句:“你想什么呢?”他一忖,温和笑开:“你莫不是瞧着雨蝉定亲了,想起自己的婚事,有些心焦了?”
任遥二话不说,拿起厚厚的账簿扣在任瑾头上,动作强悍,脸却不自觉的红了。
任瑾笑着将账簿夺回来,道:“我前几天跟父亲商量过,他自从那天被南弦逼着松了口,对这些事也都看开了。说查查老黄历,选个良辰吉日,给你们两把婚事办了。”
他这话说得半分真,半分假。
任广贤对这门婚事不反对是真,但要说主动且热心张罗,却是假的。大多数时候都得任瑾哄着、催着才能把婚事的筹备稍稍往前推一推,有时他都奇了怪了,阿遥过年就十七了,老这么搁在家里,他当老父亲的就不急?
可每当说起这个,任瑾只觉父亲那苍峻眉峰之间隐着难以言说的愁绪,似乎对南弦顾虑颇深,不足以将女儿托付之。
初有这种感觉时,任瑾只当自己多心,但察言观色,细细品咂,又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越笃定,任瑾的疑虑便越深。
整个京城都知道,文丞相品性刚直,洁身自好,如清风皓月,不染世垢。勋贵世家抢着争着想把女儿嫁给他,怎么到了看着他长大的老父亲这儿,就这么受嫌弃?
任瑾拨算盘珠儿的动作一僵,渐浮上几层心事,他依稀觉出父亲还有事情瞒着,这事儿定是和文旌有关。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门吱呦一声被推开了。
冷香进来,敛衽道:“小姐,马车套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任瑾回过神来,问:“你要去哪儿?”
任遥站起身后,抚平袖子处累叠的褶皱,道:“我要去看看雨蝉,我要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嫁那皇帝,要是不愿意我帮着她逃婚。”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唬得任瑾一阵紧张,但想了想,又释然。
哪怕阿遥闯出天大的祸来,就让南弦来给她收拾,谁的媳妇谁心疼,他跟着瞎操什么心。
赶巧任遥刚出门,陈稷就来了。
“年前我去城外出了趟公干,有劳阿遥和曾叔替我照顾母亲,我想着,应当亲自登门来谢过才是。”
曾曦迎陈稷进门,带他去见任瑾,边走边想,也难为这位陈侍郎了,每次来都能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谁看不出醉翁之意在何处似得。
他心道,这会儿可不比从前了,二公子跟小姐都快定下来了,这位陈侍郎要是还三天五日地来登门,只怕哪一日被二公子撞上,醋意发作,不是好收拾的。
前些日子那位乌勒小王子阿史那因就常常登任家的门,二公子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好不容易那尊神回草原养伤去了,可不能再惹麻烦回来。
想到此,曾曦轻咳了几声,仿若随意道:“陈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您和我们家二公子是同窗,本就不是一般的交情,多照应些也是应当。等我们家二公子和小姐成了亲,也少不了要多和您来往。”
迈出去的皂靴陡然顿住,陈稷脸上温和的笑僵住:“你说什么?成亲?”
曾曦故作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这事儿老爷还在思量,还没定下来呢,我怎么就说出来了。”他满脸忐忑地看向陈稷:“大人不会往外说吧?”
陈稷勉强勾了勾唇:“自然不会。”
曾曦长舒了口气,不再多言,直接把陈稷带去了任瑾的书房。
两人清清淡淡地寒暄了一个时辰,陈稷起身告辞,他那文秀俊逸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在曾曦的恭送下走出任府的门。
小厮赶来马车,任府那两扇厚重的铜漆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陈稷的脸如从暖阳融融直接坠入寒潭,迅速冷下来。
他撩开前袂上车,冲陈螺问:“打听得怎么样?”
陈螺弓着身子回道:“下人们说那晚任老爷和两位任公子关起门来吵了一架,吵得颇为厉害,有从门前经过的偷听了一两句,好像丞相大人都以死相逼了。”
陈稷冷笑:“任广贤不会放心把阿遥嫁给文旌的,他心里太清楚他对文旌隐瞒了什么。”忖度片刻,蓦然攥紧了拳,陈稷道:“刑部那边不是查出当年延龄太子也插手过殷如眉的案子吗?你安排一下,给他们送些线索。”
“大人!”陈螺骤然变色,谨慎地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您不能这么冲动,若是给了他们线索,让他们顺藤摸瓜查下去,万一查出您和延龄太子失踪有关,这……”
陈稷道:“所以才要你去安排,让他们知道该知道的,把任广贤拖下水,把我摘出来……”
“哪里就能摘得这么干净了!”陈螺急得直跺脚:“这些陈年旧事,除非是埋藏得严严实实,不然但凡露出一个角,就会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翻个底朝天。文旌不是您该招惹的,何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去冒这份险!”
陈稷默然片刻,抬眸,神色端凝无比坚定:“为了阿遥,这个险当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