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承诺
“这丫头，鬼灵精怪的。”
把宋绮宁撵下去之后, 简勋无可奈何地笑叹了一口气, 将书房的门关紧，往书桌的方向慢慢走过去，然后坐在椅子上, 看着站在眼前的梁郁。
虽然样貌和当初第一次见他时没差多少, 可脸上的青涩已经完全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成熟淡然, 自信沉着。
简勋和蔼笑着，拿起旁边冒着热气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悠悠开口：“恭喜你，做到了曾经承诺过的。”
梁郁嘴角弯起，语气谦逊温和：“还要多谢简老指点。”
确实，宋绮宁不知道的是，医院那天并非他跟简勋的第一次见面。
早在宋绮宁失语那年，将她送到法国治疗之后, 简勋就替她去找过梁郁。
那是一个晚霞辉映的傍晚, 还没下晚自习，梁郁就提前溜课准备再去找突然消失的宋绮宁, 结果刚到校门口就被人拦住。
“梁郁对吗？简先生想见见你。”
那时的他很少搭理陌生人，也不可能认识什么简先生，只以为对方不怀好意，就直接冷着脸拒绝了走人，直到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说, “你不是一直在找宋绮宁吗？我们知道她在哪。”
梁郁顿时停下脚步，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冷着声音问：
“她没事吧？”
“你是她什么人？”
“她现在在哪里？”
那人见他突然变这么激动，一连串的几个问题也不知从何答起，就说：“你跟我去见简先生就知道了。”
确认了宋绮宁很安全没有出什么意外，梁郁才去见了他口中的简先生。
进去的时候，梁郁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咖啡馆二楼。昏黄的余光打在地上，将他苍老的脸色衬托得更加昏黄。
听见他进去的脚步声，简勋将目光从远处的校园操场收回，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着问：“需要自我介绍吗？”
那时的梁郁虽然还在念高中，可由于家庭原因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社会，又怎么会不认识简勋这样的人物。知道要见他的人是简勋那一刻，梁郁的确震惊过，可开口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
“简先生说笑了。”
简勋抬眼瞧着他的反应，见他眸中虽然惊讶了两秒，却能立刻恢复波澜不惊，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淡定，赞赏地点点头。
他示意梁郁往对面坐下，“坐吧。”
“不用。”梁郁站着拒绝了，语气里却也不失对老人的尊敬。
简勋笑了笑，见他一昧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只淡淡说明来意，“你也不必客气。我今天，是以宋绮宁外公的身份来见你的。”
梁郁：“绮宁……”
那双深邃的眼睛终于露出了破绽，写满了不可置信。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宋绮宁的身份，更不知她竟是简勋的外孙女。
毕竟她在学校里一直都很低调，也没什么大小姐脾气，跟其他的女生一样，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当然，她偶尔也会固执、任性，梁郁见过她很多个样子，有时候也觉得她太天真，把世界想得过分简单，不知人心险恶。后来却也觉得其实像她这样也挺好的，把事情简单化了，也能活得开心点。
梁郁知道她比一般人家境好，从不愁吃穿，可他也只以为她家里不过是简单的小康家庭。
见到简勋的那一刻，他才醒悟。
她姓宋。
市内发展得如日中天的宋氏集团董事长，就是国内的房产大亨简勋的女婿。
而宋绮宁，是人人羡慕的小公主。
眼底的震惊被他强行掩去，紧接着的，是警惕和猜疑，他不知道简勋接下来要说什么。
宋绮宁呢，她在哪儿？简勋突然来见他的目的是什么？
梁郁握着拳头，青筋一根根的露在外面跳动着，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宋绮宁消失了，消失得没有一点征兆，可明明前一天她还趴在书堆里向他抱怨作业好难写，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一直以为她离自己很近很近，他一直以为她还会回来的，哪怕她的家人把她的东西全部搬走，她的书桌早已经空了好久，他依然坚信，宋绮宁不会不辞而别的。或许哪一天，她就会突然跳出来喊一声“梁郁”吓他。
可简勋出现的那一刻，他忽然怕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她离自己有多遥远，意识到之前的一切或许是错觉。
见他眼底警惕，简勋轻笑了一下，安抚他：“你别紧张，我今天来呢，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梁郁点头。
“梁郁，你之前和绮宁在交往，对吗？”
这话问得着实出乎梁郁的意料，他以为简勋作为家长知道孩子高中早恋会很生气，再怎么说，语气也不该平静成这样，仿佛理所当然。
哪怕那时的他除了一腔爱意一无所有，梁郁依旧选择了坦然，“是。”
“你很爱她。”
“是。”
“你想过你跟她的未来吗？”
梁郁终于沉默，也只能沉默。
他当然想过。
他想着现在必须把书念好，以后一定要努力工作，才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跟她有小孩，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但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这些都不现实了。
他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简勋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笑了笑，然后说，“恕我直言，她是我简勋的外孙女，简家的掌上明珠，吃不了什么大苦。她生来就是人人羡慕的小公主，值得最好的，以后必然要嫁给最出色的男人。而你，现在一无所有，你能给她什么？以后的碌碌无为，让她陪你一起到餐馆里打工？你有想过这些问题吗？”
话虽然难听，却也是最现实的事实。
简勋今天来并不是为了羞辱他，语气用的非常和善，反而像是在教导一个身处迷途的年轻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身上所有的要害。
梁郁认真听简勋说完，抬头盯着他，开口的语气不卑不亢：“您应该明白，苦难只是一时的。我需要的只有时间。”
梁郁这样有能力的人，自持才气，满身傲骨，从小到大就挑战过旁人难以想象的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记录，他怎么可能自卑？恰恰相反，他只是太过自负。他相信自己足够出色，相信自己在不久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
而那时的他，可以如愿娶到他的爱人。
梁郁将心中早就规划好的未来谈了许久，关于梦想，关于现实。哪怕方案听起来很幼稚，纸上谈兵异想天开，没有一点可行性。可说话却很有条理，态度诚恳，不卑不亢，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
简勋双手抱在胸前用心听完，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突然打岔：“你出色的标准，是年级第一和奖学金吧？”
梁郁沉默不语。
对他来说，这就是他现在身处这个阶段触手可及的荣耀。
而其他的一切，尚且太遥远。
“梁郁，你确实很优秀，我非常非常欣赏你，不过欣赏是最没有用的。物质并非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但也不可或缺。”简勋端起面前已经放到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接下来的话接近冰冷。
“我以前也相信童话，并看着最亲爱的女儿陷入她的理想童话没有伸手。但最终的结果，是她被童话吞噬。我不会再让绮宁重蹈覆辙，绝不会允许她嫁给一个除了空头诺言什么都没有的骑士。她需要的，是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男人；她需要的，是能替她撑起一个国度的男人。”
梁郁不知他这一番话究竟在说什么事情，可他已经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简勋不可能同意宋绮宁和他在一起。
可他还是固执着争取，“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简勋最终答应了他。
可最后却没有遵守承诺，等梁郁达到了他的要求，却让宋绮宁和陆怀瑾订了婚。
书房点了熏香，环境清雅，出奇的安静。
简勋坐在桌前看着站在一边的梁郁，轻笑着说：“你恨过我吧。”
梁郁点头，坦诚：“知道您给她订婚的那天恨过，可现在没有了。”
知道订婚的消息的时候，梁郁确实恨过。
恨过宋绮宁，恨过简勋，恨他们不守诺言。
可后来宋绮宁和他解开误会，两人重新在一起之后，简勋没有阻拦，反而亲自替她去陆家退了婚，成全他们俩。
还有，那天晚上听她说了她父亲的事情，梁郁才明白了当初简勋说的那句“不相信童话”是什么意思。换作他是简勋，处在那样的境地他也会这么做。
简勋见他还是如此耿直，忍不住笑叹一口气，然后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实在要怪的话就怪宋为国吧，谁让你和他太相似。”
简衣茹出事前又跟宋为国大吵了一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离婚，还带着宋绮宁，结果就那么巧的，在去的路上出了事。
婚没离成，人也永远回不来了。
简衣茹的死跟宋为国到底有没有关系，简勋也怀疑过，不过苦于没有证据，这件事终将石沉大海。以及，宋为国毕竟是宋宴初和宋绮宁的父亲，如果追查下去发现真的跟他脱不了干系，估计兄妹俩很难接受，对他们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这也是简勋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彻底追查这件事的原因。
梁郁眉头微蹙，“您多虑了，我永远不会变成他。”
简勋微笑着点头，他当然知道梁郁不会。
酒后不打妄语，礼仪张弛有度。这么一个有能力，有担当，有分寸的人，稳扎稳打，能够从一无所有凭自身走到现在，他永远不会变成宋为国。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其实那之后我一直关注着你，也知道你一路走来坦荡磊落，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把阿宁交给你，我也放心。你以后好好待她就行了。”
梁郁的眼神清明而坚定，嘴角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缓缓地认真承诺：“您放心，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