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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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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之, 夫人无事吧?”魏明执着一个火把问。

李恒低头看怀中瑟瑟发抖的丫头,脸煞白,唇乌青,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再拢了一下披风, 道,“无事。”

魏明极欣慰,“那便好, 那便好。”

“去两个人,把巨石下面的尸首抬着,咱们去灯楼。周城守那边, 是得好好聊聊了。”李恒打马, 晃晃悠悠走回去。

顾皎眼中, 那熊熊燃烧的灯楼俨然成为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等所有人往里走了。

她瞥了下魏明, 死中年老头子, 居然心满意足地摸着下巴上没几根的胡子,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灯楼下, 石头广场中,绕了一大圈人。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看样子跟卢士信玩的那一套李代桃僵一模一样。

另一侧则是一些丫头小姐, 抱着几个头发散乱的哭泣, 应该是被救回来的。

周城守和孙甫十分焦急, 带着几个青年人搬了许多屏风和家什出来,要将男女隔开。可魏明留下的偏将又实在凶狠,一点也不让。两边有点儿冲撞,那些女人们哭得很凶了。

平日里多么养尊处优的,今儿晚上一并将那些体面都扯没了。

实在闹得不好看。

魏明叹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

偏将听见,马上住了吵闹,奔过来冲先生和将军行礼。

李恒一手楼着顾皎,一手从腰上解下那包袱,略一用力,砸到了尸体旁边。几乎是立刻的,后面上来两个抬着尸首的士兵,将无头的人体丢中间去了。

空响声中,包袱散开,露出一张漆黑变形的人脸来。

周城守和孙甫马上闭嘴,缩在旁边不敢吭声。那群女人更是吓得不行,有几个甚至干脆地晕过去。

场面肃清了,魏先生这才站出来装好人,道,“这边乱糟糟血糊糊的,怎么把小姐和夫人们弄过来了?赶紧送酒楼那边去,咱们男人自处理了。太失礼了,失礼了——”

他这般,谁敢答一句是?只那些围起来的兵士慢慢散开,不拦着人走了。

一群女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只剩崔妈妈、杨丫儿和勺儿三人。

李恒并不下马,视线环绕一圈,见只剩下兵丁并几十个龙口地主家人,便居高临下道,“人都清点好了,没遗失的?”

周城守有些难堪,“是,俱追回来了,并无受伤,只是惊吓太过。谢将军出手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孙甫并几个地主家的青年,一起拱手作揖,“谢将军大恩。”

李恒倨傲地点点头,“不值一提。”

魏明道,“将军从不和土匪讲条件,对恶人决不妥协。”

周城守僵硬地夸奖,“将军大才,是我等不长眼,不信将军。”

“话也不能这样说,世间能如将军这般的少,大多数人还是需要保护。否则,如何要建城?如何要有国?对吧?”

谁敢说不是呢?

李恒见火候差不多了,道,“龙口山匪横行,我虽帮着剿了几批,但耐不住别处流窜而来的。我在一日,尚能帮一帮,若我不在了呢?”

周城守擦汗,眼睛只看着孙甫,不妙的预感更强了。

李恒顿了许久,似在等人答话。魏明这时候偏又不说话了,漫长寂静得尴尬。孙甫被周城守看得憋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依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办?”

顾皎动了动身体,这是将人引得入套了。

果然,魏明笑嘻嘻道,“哪儿是将军的意思?乃是山匪,居然胆大包天到趁过年混入城中作乱,可见城外无人看守着实危险。而城中,不,不仅城中,恐怕整个龙口,都盼望过平安的日子。此乃是众人所需啊,应是大家觉得该如何办,对不对?”

魏明叹口气,换了哀痛的脸,“土匪实在可恶,既烧了灯楼,又想掳走夫人和小姐们换酬金。若不是将军养兵千日,怎可能在瞬息间将祸事平息呢?”

话说到这儿,孙甫和周城守哪儿有不知什么意思的呢?周城守示意,孙甫闭眼,胸腹中不知诅咒了多少话。他抬眼看白马上沉吟不语的李恒,那腰间的长剑尤带血痕。他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怎肯再提灯楼失火的事,巴不得将错处都推在土匪身上。

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全身都是罩门,不敢再强。

孙甫麻溜儿地,道,“将军剿匪辛苦了,明日,不,今晚定将谢礼送到西府。”

魏明马上推拒,“孙兄何必如此?咱们这番只为救人,把将军看成什么了?”

顾皎紧盯着魏明,这人简直是个演员啊。不,演员比他差远了,只晓得按照剧本表演。这人集编导演为一体,得了实惠,还要占据大义。

孙甫立刻躬身道歉,恭恭敬敬地换了问法,“那么,如何才能让咱们表达些许谢意呢?”

魏明将人扶起,亲热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却是咱们夫人的一个设想。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就这么一听,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顾皎后背一凉,感觉自己的戏份和人设也要来了。

“众人俱知,将军这番驻守龙口,只为青州王筹粮。龙口虽是河西粮仓,但若咱们只将粮食全部买走,恐民生多艰。夫人偶有一提议,谈起良种增产,以及开荒增产。然良种难得,一两年内无法实施;开荒却可行,而且是十分可行,毕竟龙河两岸大片滩涂可用,对不对?奈何要将滩涂变成水淹田,必得修筑河堤。这修堤通渠乃是大事,耗费的银钱不少。”

“天下纷乱,处处都不好活,从哪儿能多出些钱来呢?”

“诸位如果实在感念将军剿匪之功,可将谢礼送至龙口县衙,再由城守大人统一交割西府。这些钱,咱们不白花,一来用着兵甲的日常耗费,毕竟剿匪也会伤人死人,对吧?二来呢,剩下的些许可用做修堤。”

“另有一小事,便是龙牙关口。我知你们的担心,是不是怕将军不在了,土匪回来?别怕。咱们可抽调一些兵丁,帮你们守关口。至于这个耗费,也极便宜,来往的商队每次少少地抽一些些——”

顾皎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个魏明,上辈子绝对是饿死鬼来的,这辈子刮地皮的功夫好得要死。想要钱的是他,套路人的是他,干活的是卢士信和李恒,要收过路费的是她,结果事情到他口中,全是帮别人忙。

李恒救人,是因为对顾家女儿一往情深;李恒要收谢礼并过路费,是因为顾家女儿要开荒做田亩。

顾家自此彻底站上李恒的船,和龙口的地主们对立了。

对了,魏明的老师是谁来着?许慎?一定要把许慎的文章找出来看,md。

“还冷?”李恒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抖。

不是冷的,是气的。

顾皎没回答,李恒便当了真。他道,“先生,你和他们谈着,我带夫人回去。”

只一句话,顾皎便觉要糟。

果然,魏明又得了兴风作浪的机会,很殷勤道,“夫人吓着了?将军果然体贴,赶紧带夫人回去歇着吧。我这边和城守大人将收费的章程定下来,明早再向将军面呈。”

顾皎眼睁睁看着李恒的眼睛抽了两下,沉默地调了马头,往城门处走。

天下人,被魏明玩弄股掌之间。

可她的戏份那么重,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和魏明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白电缓缓过小广场,绕着灯楼的边缘走。

那些火烧得半天透白,无数的木屑和飞烟翻腾。旁边试图救火的已经彻底放弃,只在周围看管着,不让火蔓延去城中。

顾皎拉了拉李恒,李恒低头,“何事?”

她道,“咱们说好了,要看灯楼的。”

现在除了火,还有什么可看?

李恒停住马,“要看会儿?”

顾皎侧头盯了会儿,眼见着火中的楼塌下来。烧了半个时辰,主梁完蛋,彻底垮了。

“也没什么可看了。”她道,“建一栋楼需几年,守一栋楼上百年,烧掉它,区区一个时辰就够了。破坏,真是简单。”

李恒的手紧了紧,“简单?”

不是明摆的吗?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拍了拍白电的屁股,“天下笼统如一金板,如何能轻易将之熔断?”

“滴水还能穿石,何况一金板?将军的两身铠甲,无数划痕,若不循期修整,只怕也用不得几年便坏了。除非将军心急,连几年也等不得。”

李恒没回她的话,低头看着她,这次尤其认真。

顾皎被看得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除了头发乱些,应该没别的问题吧?

“不怕了?”他问。

怕?当然还是怕的。

她返身,双手搂住李恒的腰,贴得死紧。李恒不妨她有此动作,浑身都僵了。

“你——”

“将军。”顾皎脸靠着他胸口,“我很害怕。”

“前日和先生说了设龙牙关口,征收来往商队一些耗费,用以养军和筑堤。本以为这事从长计议,徐徐而行方不惹人非议。不想今晚事急,全给提出来了。城守大人心恍恍间不会反对,若日后冷静下来,该如何想?将军和先生在时,我和顾家自安然无恙;若将军去了郡城,我只怕——”

谁敢在地主豪强身上拔一根毛,那便是结世仇。

“李恒,你我夫妻。先生又说你钟情于我,你能护我一辈子吗?”她抬头,望着他,想要搞到一个长期有效的承诺。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李恒原本搂住她的手,束得更紧了一些。他动了动喉结,道,“顾皎,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顾皎苦笑一声,书里的那个顾皎,还是死了。她将脸埋起来,魏明老儿收到的钱,必须分tm一大半出来。

“将军,我能叫你延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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