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惊变
顾皎想了千百种可能性, 唯独没预料到是这般。她一边感受着马车的颠簸, 一边听梁又闲扯过去的事。
“如此说来, 我的存在, 对先生也是一种扰乱。”她道, “毕竟,我也想要改造这个世界。”
“你还好,走的是基本路线,从民生开始。不像其它人, 个个野心勃勃, 来就撑起大旗。要一统神州, 要马上工业化, 要科技兴国。”梁又啐了一口, “饭都吃不饱,兴个屁的国。我给你讲个龊人——”
遇上了同乡的梁又,口语连天, 意外的好沟通。
“城邦那会儿, 还分国人和野人。国人生活在城里, 野人在城外。有个研究员就来了,他的课题是论证明君的必然和必要性, 因此他首先就想一统天下。”
个个都想做秦始皇。
“导师劝他踏踏实实地,挑选一个开明的诸侯君王,从旁观察就是。他只觉得那些君王都是古人, 不如他聪明。他有几千年的历史经验和知识储备, 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于是, 执意按自己的方法做。谁也不能阻止他,干就干吧。他弄了个小国贵族的身份安顿下来,立马着手烧琉璃,哄着那些贵族花大钱,自己确实挣了一笔。然后找矿山,各种,铜铁煤。”
“找着了没?”
梁又颔首,“他来之前就做了功课,将九州地图背熟。哪些地方有甚矿石,他门儿清得很。找,当然是找着了,还是个铜矿。可你知后果如何?”
“如何?”
“被杀。”
顾皎微微睁眼,半晌道,“那时候以铜做金,既做钱币使用,也是武器。谁掌握了铜矿,便掌握了先进生产力——”
“然也。”梁又道,“那蠢货不知死到临头,以为凭借矿山便能征服九州。不料周围的几个小诸侯群起而攻之,要夺那铜矿。任他雄才大略,有再多的远见卓识,也无法说服那些被铜矿勾红了眼的人忍耐。于是战事起,那一片大乱起来,惹来一个强力的诸侯,趁机将那几个小国一举收入囊中。至于那铜矿,名义上献给天子,实际却被那大诸侯掌控起来。此番战乱,前前后后三十余年,多少生灵涂炭?究其根本,是甚?”
顾皎知,只问一句,“先生来此四十余年,怎地说起往事又是三十多年?”
梁又哈哈大笑,“这是我开课题之前,导师讲的前车之鉴。且那处时间轴不同,自然——”
后面的话含糊起来,顾皎没太听得明白。不过,梁又却有新发现,“顾皎,你懂的如许少,难道对此模拟项目一无所知?”
顾皎深吸一口气,当然是一无所知。她也不掩饰,只问,“这便是你烧杀了阮之的原因?”
“我不能让她的任性妄为破坏了我的课题。”梁又眨眼,“再说了,身魂双穿之人和只魂穿之人,是不同的。”
她显出吃惊的模样,“你的意思——”
“身体,只是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一项工具而已。我为了查证她到底是身魂双穿还是魂穿,耗费极大力气查证她的来历身份。当然,她也没怎么掩饰过,很确定只是魂穿。她将灵魂投射在本地一个濒死之人的身上,代替了她的身份。这样,你还觉得我是杀了她吗?她只不过,是回去罢了。”
顾皎有点头痛,梁又本人毫无负罪感,可魏明和李恒的痛苦却是真实存在的。她只看着那枪,脑子快速运转起来。
梁又将枪从窗口塞出去,道,“以前我不说,只是没人理解;现在说与你听,也不是想开脱。只这世上许多事,是分不出对错的。”
外面的从人接了枪走,浅浅地回了一声,“老爹,已发信出去,其它卫队很快汇聚。”
顾琼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夫人,那些人来,该如何处置?”
顾皎盯着梁又,一时半会没说得出话。
梁又问,“可是在烦恼?李昊连同马家,在凤凰山庄设局杀李恒?”
顾皎咬牙,“不是你和李昊联手?”
梁又摆手,“我和他所谋不同,怎么会断了自家生路?我且等着和李恒做一笔大买卖。只那李昊有些趣味,常常主动写了信来啰嗦。我心情好的时候理他一理,不好了便不理。他不过一寻仙问道的士人,古书里见识一些咱们的端倪,硬要强求。”
“所以,他的故人,是你?”
“现在,是王允先生了!”梁又哈哈大笑起来,“我将王允先生和温佳禾小姐给李昊送过去了,不知后事如何。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得很。”
顾皎两手用力拍在茶几上,茶杯颤抖,飞溅出一些茶水。她恨恨地看着他,“这不是玩的时候。”
梁又惊奇地看着她,“小姑娘,你可是将这一切当真了?以为他们是真真切切的人?”
“闭嘴。”她道。
“你可知,这项目是如何建立的吗?”
“闭嘴!”她声音提得更高,整个人显出狂躁来。
梁又只不停地打量她,直到车队出了官道,开始踏上河西地界,他才问了一声,“你是爱上谁了?你的丈夫,李恒?可是,他只是一段数据而已。”
顾皎冷笑,“若这一切只是数据,你何必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梁又闭嘴,叹口气看着窗外,落寞道,“我理解你,毕竟我也走过同样一段路。”
顾皎再不理他,只用力拍了拍车壁,“顾琼!”
顾琼应声,“甚?”
“快些,再快一些。”
马车果然快起来,车内颠得几乎晃荡起来。
梁又安慰道,“你且放心,我没对李昊提过王允先生,他安全得很。”
顾皎两手撑在车板上稳固身体,只看着梁又道,“你要我助你回去,如何做?”
梁又从怀中摸出一个装饰精美的金镯子,“戴上这个。”
她疑惑,他亮出自己的手腕,也是一个类似的镯子。手指搭上去,不知如何操作一番,居然跳出一个光屏来,无数熟悉或陌生的文字闪现而过,出现一个页面,数据停留在百分之五十的位置。
“回程系统。”他道,“需要两个同时启动才能发出信号。”
“两个?”顾皎没有去触碰,“你来的时候,是两人?”
梁又点头。
“那人呢?”顾皎当真恼火了。这梁又做惯了人上人,打着同乡的旗号要说亮话,自己却不尽不实。若非她一步步紧跟着问,他怎会老实交待?
他坦然地看着她,“死了。他忘了导师的交代的前车之鉴,把这里的一切当真,还爱上了这里的女人,生儿育女,过起日子来。甚至不惜违背我们的课题,要改变九州的历史进程。为此,他颠覆前朝,建立新朝。他还幼稚得要死,只觉得天下向善,君王便要善。于是主动和诸侯分权,降低赋税,邀天下大儒共商国事。人善被人欺,乃是定律。诸侯见他天真纯善,还好忽悠,有甚不敢做的?”
顾皎心惊,“你是说——”
“先皇。”
居然,是这样?
“愚蠢!”梁又道,“天下一片混乱,他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甚。挖空心思,积劳成疾,硬生生累得要死。我当然不愿他死,他死了我怎么回去?可他坚决不愿放弃这里的一切,只当身在壮年,养养就好了。即使到了最后,他还欺骗我——”他赤红了眼睛,浑身颤抖,“骗我说想回去了。我开心得很,只以为他在生命危险之际终于想通。不想我入得宫廷,他却让宫人将我绑起来,病床前下了遗诏。要我,辅佐他那个才一点点大,屁也不懂的儿子。”
“顾皎,若是你,你如何做?”他的愤怒和疯狂,找不到方向。
顾皎不知,只那黄金手镯的光芒耀眼。她道,“你可以随意找个人来戴,并非一定是同乡人。”
“只有异乡人才能戴得上去。”梁又将手镯推她面前,“你大可试试。”
她拉开马车旁边的抽屉,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扣在手镯上装了进去,“东西,我且先收着。”
梁又欣慰地点头,“总归,是有个希望在了。”
“我若同意送你回去,你当如何回报我?”
梁又想了想,“信号发出去后,系统会来接人。你若愿意走,自跟着系统走;你若要留下来,我可将半个天下给你。只你能不能掌握得住,却要靠自己的本事。”
顾皎晦暗地看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三月的春风,足够娇软,吹得满山遍野都是柔情的绿。
凤凰山庄依山势而建,奇巧秀丽得很。山上石边,一角飞檐之下,王允和温佳禾饮茶。
旁边有飞瀑滔滔,水雾飞溅,石上苔痕斑斑。
温佳禾探头,只见下方诸多从人在水边绿地上搭建彩锦帐。她有些忧虑,却无法言语,因亭外有燕王的兵士守卫。
王允捧起茶杯,道,“这庄子的主人家恐要到了,你看那处!”
她抬眼,果见隐约的车影,还有马蹄在山中空响回荡的声音。她转头,看看腰胯大刀的守卫,“先生,可还要饮茶?”
“不了。”他起身,“既然主家到了,也该去招呼一声。”
守卫贴得紧,道,“还未到见客的时候。”
王允不以为意,整着衣衫道,“这位大哥,我姑且一猜,你姑且一听,看看有无道理。”
温佳禾知他又要忽悠人,连忙站得远些。
“自燕王走后,你们一路好几百人,不知分了多少队,去了好几个方向?化整为零,只不想别人把握燕王行踪,是也不是?”王允轻言细语,“护送我和佳禾则大张旗鼓,只怕人不知。果然,很快就有人来接应,将咱们安置在此山庄中。好吃好喝地养着,又给诸多书看,还不怎么限制自由。也就是说,我现在也还算是个先生,并非囚徒?”
那守卫眼神晃动,“先生自然是先生。”
王允一拍手,“这不就对了?王爷自得了李昊的消息,甚也顾不得便要西行。可待抵达此处,又独自离开,想来也是不甚相信他。若我没猜错,李昊一定不知王爷走了,只当我是他?”
“是也不是?”
守卫有些哆嗦,不敢开口。
“王爷是自有主张啊。”王允点头,“我不知王爷要作甚,可却知他一定不想马上和李昊翻脸。否则,咱们如何出这河口郡?”
守卫不敢自作主张,小跑着下去找头儿汇报,不得一刻当真回来,领着他们去庄子口上迎主人家。
温佳禾垂头跟在王允后面,小步快走地下山。出林子,上绿地,穿越一重重从人,抵达一片敞地。
先头报信的快马已来,许多管事垂手侍立。
林子后面,隐见旗帜。
她抬头,叫了一声,“先生——”
王允安抚地看她一眼,“你若怕,站我身后便好。”
言语间,只见数十□□从路口绕出来,铁马快骑,黑甲深沉。后面是几架马车,更后面才是神骏的宝马和马上的人。
她看见先生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不断点头。
管事引着往前,抢林散开,车和马冲到了前面。
“他来了啊。”温佳禾只听先生轻语。
她随他眼睛看去,却是那白马黑甲,恍若信步,不怒自威的年轻将领。
她心脏紧缩,“谁?”
王允冲她一笑,“煞星。佳禾小心,先生可要狂浪一回了——”
温佳禾还没听得太清,却猛然被王允拽出去,只听得他高声喊道,“燕王听闻郡守远道而来,特命王允在此迎接,恭迎大驾。”
她趔趄一下,却见无数张惊恐的脸从眼前晃过。马上众人,尽皆因这意外悚然,驭马止步。
那白马上的煞星怔了一下,随机却微微一勾唇。他伸长臂,拔出腰间长刀,刀锋往后一划,直上另一个白得近乎苍白的男子喉间。
血线飙过,人头落地。
“河西李昊,勾连燕王,设计伏击河西郡守,该死!”
声如炸雷。
立刻,一声女音哭起来,“李恒,你做了甚?人呢?来人!杀了他——”
白马转身,滴血的刀尖直冲后面那些军骑。他昂然道,“马太爷,你可有甚话说?”
马太爷面色几变,完全没料到这般变化。他只配合李昊而已,更多的是想顺势而为。现李昊身死,自己也可脱开关系,另想办法撇清——
不想那女音怨毒道,“马太爷,马家有几千人围在落凤坡外接应。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
蠢货,这下彻底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