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洗过澡后,叶思栩赤tiao条地站在洗手台的透亮镜子面前。
镜边的银色金属挂钩上搁着他的手表,时间显示是九点三十。
他在观察自己。
他每天都花很多时间观察自己,乐此不疲地从身体上获得各种对自我的认知。
有时候,叶思栩望着苍白羸弱的躯体,总觉得内心住着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
又有些时候,他又极度厌恶自己,因为这样的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变态。
可是他依旧没办法斩断这个念头,于是从成年以来,就任其发展。
此刻,往日里遮着额头的刘海被抹到脑后,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与平整的发际线。
叶思栩凑近镜面,左右寻找角度。
他想,到底是哪个角度的自己和秦越风最像?
这件事他也反复过无数次了,每次都没有答案。
墨染一般的黑发滴落凉飕飕的水珠,水珠砸在他的肌肤上,激起敏锐的感触。
叶思栩摇摇头,将黑发甩了甩,又让头发遮在额头上,他仰着头,望着灯光,魂不守舍地起了一个非常诡秘的念头:
我什么时候才能看看秦越鸣的身体。
他扶着大理石的乳白色洗手台,仰着头傻乎乎地闭上眼,而红唇扯开一个弧度,似疯了一般对着镜子笑。
脑海里浮现的是秦越鸣脱guang以后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身材一定格外接近米开朗琪罗刻刀下的大卫雕像,每一处线条都充满了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咳,不能再想了!
叶思栩发现自己好像起了反应。
他一睁眼就看到镜子里面色潮红的自己,尴尬不已地抽过浴巾裹在腰上。
快速抽过手表,而后开门出去。
手腕上被表带割开的伤痕被水泡过以后开始泛白,叶思栩换上明黄的t恤和休闲长裤后,去餐厅找管家张姐要了一个创口贴。
张姐还关心了他两句,叶思栩说要上三楼,便没有多聊。
等抵达三楼,观影房的门是开着的。
叶思栩匆匆走过去,却见秦越鸣在房间里摆弄刚才拿回来的摄影器材。
原来,他自己要忙。
叶思栩走路跟猫儿似的没有声音,秦越鸣专心致志地弯腰组装没注意到,等到接近十点时,他才皱着眉头看手表,一扭头便见门框边倚着个软绵绵的白面小男孩。
漆黑黑的眼神也不知道在凝视哪一处。
秦越鸣手上的动作没停,低眸继续忙,口中沉沉地提醒他:“进来。”
叶思栩这才大梦初醒一般踏进去,一缕幽魂似的飘过秦越鸣去找影碟。
马丁斯科塞斯的《好家伙》。
叶思栩其实只看过一次,连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刚才竟然说自己想看。
他都替随口撒谎的自己脸红不已。
等将影碟放好转身时,叶思栩惊觉秦越鸣居然在观望自己。
深邃的眼神如月色般,叫他生出许多的遐想……
他低眸,快步走过到沙发椅边落座。
又惊奇地发现,柜面上竟有一个菱形纹路水晶杯,装着一点点色泽金黄的酒。
应当是威士忌。
秦越鸣手里就端着另一杯威士忌,居高看着乖巧的小男孩子坐好,那白皙的脚背搭在沙发面上,泛着莹白的光。
他转身将门关好,站在门边抿一口酒,注视着那个看上去有几分胆怯的小白兔。
当他抬手将灯光按灭时,小白兔又往沙发椅中缩了缩,抱紧自己的小腿,右手搭在左腕上,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电影缓缓开场。
叶思栩一瞬不瞬地望着屏幕,但也敏锐地注意到秦越鸣一直没有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他有些疑惑地抬眸找他。
却见他盯着荧幕,眼珠流转着光芒,随着画面的明暗而闪烁。
叶思栩想,秦越鸣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导演,一定也是一个特别出色的演员。
因为他有一双极富魅力的眼睛,充满故事性与隐秘感,既叫人好奇,又叫人沉迷。
秦越鸣随意地抬起手,抿一口加冰威士忌,慢慢地走向沙发。
叶思栩这才将注意力放回电影本身,然而这几乎是强人所难,因为秦越鸣靠得那么近,怎么可能完全不注意他呢?
“笃”的一声,水晶酒杯搁在软木杯垫上发出磕碰声。
秦越鸣放松地靠向沙发,两条胳膊都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眼神落在电影画面里,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喝点酒?”
叶思栩扭动手表表带,低声回应道:“嗯。”
原来真的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吗?
可是为什么要让自己喝酒?
秦越鸣抬起右手,随意撑在扶手上,支着下颌位置,淡淡地道:“陪我喝一点。”
叶思栩一顿,心道:他难道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他松开这个有些拘谨的姿势,将脚慢慢放下沙发,乖巧地点点头:“哦。”说着,扭头手指搭在水晶玻璃杯外。
菱格纹与冰凉感同时袭向他,他的手指动了动,才从软木杯垫上拿起来。
秦越鸣看他的犹豫,微微扭头看他一眼,淡淡然地问道:“不会喝?”
“会的!”叶思栩立刻道,眼尾注意到他在留心观察自己,便启唇将酒一股脑儿地倒入口中。
反正也就一点点,叶思栩想,应该没问题。
可是紧接着,他被辣得一边咳嗽一边掉眼泪,这威士忌怎么会这么难喝?
他印象里自己喝过啤酒还喝过一点点的白酒,而且看秦越鸣喝得随随便便,还以为是……
“咳咳咳咳……”叶思栩扶着沙发,手里的玻璃杯被人抽出去,随手丢在柜面上,而后,一只手扶着自己的上臂,他更紧张了,一边往后退,一边咳嗽摆手,“没事没事……”
窘迫地恨不得地上有条缝。
秦越鸣看着他柔白的脸颊瞬间染了红晕,带珠的耳垂也立刻泛红,便知道他是不喝酒的人。
他小心地按着他单薄又发烫的肩头,沉沉地道:“坐好。”
叶思栩听他的语气忽然好重,也懵了一下,脑袋有些晕乎,直直抬起头来,黑漆漆的星眸自下而上地仰望近在面前的男人,眼波流转中泛着一丝可怜劲儿。
不过也就这么柔柔弱弱的一眼,叶思栩立刻抿着下唇,低下头去,乖顺又低柔地道:“我想去睡觉了。”
左肩是秦越鸣宽厚的手掌,这力道透着一种成年男性的气息,而掌心那么热,竟然有几分烧灼肌肤的错觉。
叶思栩别别扭扭地躲开。
秦越鸣松开了手,站定后,轻咳一声,淡淡道:“坐一会儿再下去,我让人送醒酒汤。”
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等叶思栩的回应。
叶思栩看着电影中穿着白衬衣黑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帮老男人,再看看那个空沙发,心道:他也好像是一个冷酷的sha手。
随时要拔出冰冷的、黑色的枪管,猛然对自己的心脏开上一qiang。
最后会用无情的眼神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尸体一眼吗?
酒劲儿翻上来,叶思栩仰在沙发椅背上,不无黯然的想:不会,他大概根本不会记得这世界上有过自己这样一个人吧。
他的双手捂住面孔,潮热的面颊上,竟然淌下了滚烫的热泪。
是啊,一想到自己如果化为尘埃,也许秦越鸣就永远不记得自己了,叶思栩就难受得要找个地方蜷缩起来。
等秦越鸣折回观影房就见这男孩子曲腿躲在沙发里捂着面孔慌乱的擦拭。
他皱着眉头,站在沙发边,左手扶着椅背,沉默中扫一眼刚才被自己丢开的空玻璃杯,手指按得椅背凹陷下去。
叶思栩害怕秦越鸣走过来发现自己在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哭了。
他为难又尴尬地抬起泪眼,对着秦越鸣随口解释道:“凯伦。”
他说着,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我觉得凯伦好可怜……”
这是电影中一位主角的太太。
秦越鸣本应该顺着他的话去看电影,然而,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单薄瘦弱的年轻人。
叶思栩也发现了,尴尬又着急,抽抽搭搭地埋头在膝盖上擦拭自己的眼泪,只把本就发红的脸颊擦得红彤彤。
“嗯,我知道。”秦越鸣这么应了一句,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叶思栩埋着眼睛,不安地想:他应该会相信吧?
可是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安慰我两下?就算是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叶思栩心里难过得要死。
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矫情起来,他为什么要走过来安慰自己?他又不喜欢自己!
一想到这里,叶思栩就哭得更惨了。
为什么要让自己喝酒!都是他的错!
正在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时,叶思栩感觉到后脑勺被一只手掌给轻轻地按住了,他惊讶地噎住,不敢动弹。
手掌自上而下地柔和地抚摸两下,无声地安抚着叶思栩。
接而响起语重心长的声音:“别哭。”
叶思栩原本因惊吓愕住,却因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与他手掌心似有若无的暖意,内心的一个角落瞬间坍塌,彻底崩溃,疯了似的热泪滚滚而下。
高大的男人,垂睫凝睇着自己掌心抚触的男孩儿,总是习惯性审视的眼眸,在此刻显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来,而始终锋利的唇角抿出一个极为克制的弧度。
抱紧双腿的叶思栩张着嘴,死死地啃着自己的膝盖,哭得双肩颤抖起来,可怜得仿佛是大雨滂沱下的、孤苦伶仃的小雏鸟。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你!
没有人说话,一站一做的两人,沉默得仿佛是一尊双人雕像。
叶思栩的泪水濡湿了膝盖的裤子,等房门被人敲响,才惊觉自己这副模样,紧张又害怕的往后躲秦越鸣的手。
秦越鸣快速道:“是向姨,送醒酒汤。”
等他去开门,叶思栩才扭过头,朝着反方向,擦干净眼泪。
难过又丢人,再也不喝酒了。
秦越鸣将木质托盘搁在沙发中央的柜面上,端起装着醒酒汤的瓷碗,看向始终没扭头的男孩子,颇有些严肃地道:“喝了再去休息。”
叶思栩忙转身过来,低眸,动作极快地从他手里接过碗,还有些烫,但忙正襟危坐地捏着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纤细浓密的睫毛湿哒哒地覆在白皙的眼眸上,在闪烁的电影灯光中,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而红润饱满的菱唇染了汤色,则泛着柔光,看上去鲜艳欲滴。
秦越鸣的眼神从他的面孔上转开,挪到屏幕上,只觉得往日里值得反复品味的电影细节,此刻味同嚼蜡。
叶思栩终于喝了三分之二的醒酒汤,忙将瓷碗放回去,踩着地毯站起来,对秦越鸣嘀咕地道:“那我去休息了,对不起。”为我的丢人。
他正踏步越过秦越鸣身边,却不料,正走三步,右手腕却被他一掌握住。
热度再次袭来,叶思栩心乱如麻,侧过头,眼神躲闪地看他:“怎……怎么了?”
秦越鸣忙松开手中柔嫩的皓腕,望着电影,不咸不淡的道:“把碗拿下去。”
“……”